傅之衍静立于群臣首位,修长的身影如孤峰峙雪,长睫低垂,清俊淡漠的面上,被掩起的瞳孔止不住微颤。
帘后,乔知意见着一张张熟悉的年轻面孔,抿起的唇角溢出点笑。
“皇弟如何想的?”她问向有些怔愣的乔昭。
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乔昭指尖一颤,猛然回神,冕旒玉珠碰撞出细碎声响,眼底恍惚之色顷刻褪去。
“皇姐!”他下意识看向帘后,小脸被此番激烈的氛围晕得染了红。
乔昭很难描述这时的心情——这是他第一次见朝臣当着他的面撕破脸争论,为一句话分据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比平日里只会按照章程办事、或者躬腰附和自己的样子鲜活太多。
乔知意见他激动,掌心向下的压了压,隔着珠帘安抚乔昭。
乔昭心中稍定,重新转过头,清了清嗓:“既如此,那便如先前所说,我朝将于秋季开设武举,由兵部、吏部共拟章程,三日后呈报两仪殿。”
他话一顿,不顾底下老臣又要呜呼哀哉,朝前排几位大臣补充道:“另召傅丞相、穆太尉、公孙尚书和三位老师一起,申时于紫宸殿详议细则。”
不知有意无意,乔昭没召同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穆安被皇帝点名,转头看了眼面带无奈的孟文君。
费心费力却不得小皇帝待见,惨。
反观他自己,就压根没对这场闹剧抱有过期待。乔氏姐弟平日里那般行径,武举一事,不排除有图一时新鲜的可能。
穆安觉得他的猜测十分正确。
大梁朝重文轻武百年,兵部库房的锁都锈得发红,其中三成弓弦被虫蛀断,哪怕他官至太尉,手下都无可用之兵。
如此情况,哪是一个武举能挽救的?
若不是南方十六国内部本就战乱,还未敢对这片土地起野心。不然就穆安看来,如今的大梁怕是抵不过十六国半数兵力。
“臣——谨遵圣谕。”
宇文鹤领了命,入列时途经穆安,袖袍无意间蹭过后者朝服。
穆安忍不住嫌弃的“啧”了声。
他拍了拍身侧被宇文鹤蹭到的地方,眉头紧皱着上前回复乔昭。
申时本该是他饮茶的时间,如今却被迫与这个马屁精一起,给想一出是一出的小皇帝搭花腔出主意。
唯一和他关系好的孟御史还不在。
如此想想,他这太尉也蛮惨的。
几位被点名的大臣相继领命,穆安一张锋利冷峻的脸肃着,和同样表情不太好的牧高轩对上视线。
他听闻牧太保此人喜结贤士,闲暇时余会邀三五知己纵论天下。午后详议一事肃穆压抑,想必心里也是不高兴的,日后许是可以邀请来一起喝茶。
穆安莫名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冷硬的目光聚精会神的在牧高轩身上停留了许久。
年近六旬的老臣被他盯的战战兢兢,赶忙揖了一礼。
穆安刚想回礼,却见他三步并两步的入列。
落空的穆安:……
“太尉这是有话要讲?”
乔昭见穆安停留原地,不由得道:“若有什么好提议,可务必与朕和皇姐说道。”
台下男人一拱手,面上棱角轮廓分明。绀紫色朝服将浑身肌肉线条掩于布料下,却也能看出其脊背疏阔。
“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他朝乔昭的方向坦然抬眸,冷峻的眉眼间不见波澜,嗓音低沉,不卑不亢。
无话可说?可是太尉辞穷理尽了?
自顾自领会了穆安的态度,方才勉强安静的礼部尚书又带着几人唧唧歪歪起来。
“肃静——”司礼监适时拖长音。
穆安不解皱眉,以为这帮子腐儒又是要曲解自己回复皇帝的话。
但他确实没什么话想说啊?
男人转过头,深邃的五官顿时沉下,眸光幽幽的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几名老臣。
“陛下既已决断,身为臣子自当奉命。”他冷着脸,自以为在解释:“郑大人对此有何意见?”
郑儒嗫了嗫嘴,不敢再多言。
穆安和前朝被架空的花架子太尉不同,是真能提得动刀,手上也见过血的。
他当着圣面都“无话可说”了,不就表明了对此事不满……
“穆大人。”乔知意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本宫见你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可是不看好武举一事?”
虽为三公之一,但太尉一职在大梁的存在感不重,先帝在世时甚至动过废除太尉的念头。
可惜还没来得及下旨,前任太尉病卒,吴郡孟氏家主接连推举了文武双全的穆安上任。为不拂世家面子,先帝便搁置了此事。
孟家当年将全才穆安夸的天花乱坠,但乔知意记得上一世,穆安在朝中行迹并不突出。
她听闻此人长相尚可,性情却沉默寡言,不近女色,平日久居太尉府,朝会告假也是常有的事。
虽是被推举上来的,但能入孟家的眼,想来定有过人之处。
“长公主多虑。”
穆安闻言将朝笏往怀中一塞,朝帘后拱了拱手。“武举一事甚好,微臣自当辅佐陛下。”
“只不过微臣嘴笨,方才实在没词儿了。”
乔知意愣了下,没料到这话,不禁笑道:“本宫还以为是穆大人觉得无趣,就多嘴问两句。”
穆安垂眸肃立,不对此发表评价。
“怎会无趣呢?”乔昭转过头,紧接着乔知意的话道:“殿试时皇姐与朕同时到场,若是皇姐有心相中了谁,可要把探花的位置留出来。”
既然形同科举,那前三甲自然设状元、榜眼、探花。
虽不是铁律,但大梁的探花郎一般都会选殿试几人中容貌最为出众的那个。能走到这时,自身本事定是不错的。
在乔昭看来,皇姐这两日如此积极,大概率也是想得个年富力强的美郎君相伴左右。既如此,那自己在朝会上主动提出,也能少些人背着他坏心眼的揣测皇姐。
见小皇帝明谋的众朝臣:……
乔知意笑道:“皇弟是觉得本宫府里清冷?”
她晓得乔昭心里在想些什么,打趣的同时也在观察台下。
看有多少人对她过往人设深信不疑的。
“皇姐……”小皇帝声音拖长着,显得委屈:“三位老师盯朕盯得可紧,卢太师更是每日寅时便来催朕晨读,这不,平日里少得空陪皇姐。”
两人打小就形影不离,如今乔昭登基,乔知意久居长公主府,见面的次数就越发稀少。
朝臣目光暗暗投到前排的卢归帆身上。
年轻的太师腼腆的抿了丝笑,他肤色本就白皙,此时背对众人的耳根明显有些泛红。
乔昭身子半趴在雕龙扶手上,眼巴巴看着珠帘后,半点离不开乔知意的样子:“若是皇姐身边能有个代朕陪在皇姐身边,说说朝堂趣事,解解闷的人……”
“那本宫可更没时间陪皇弟咯。”
乔昭小脸一鼓,顿时没了声。
他闷闷坐回龙椅正中,看着下方还跪着一群欲言又止大臣,清了清嗓,故意硬着语气道:
“武举之事既定,诸卿可还有本奏?”
礼部尚书郑儒嘴唇动了动,礼数祖训在心底被呐上了天,反对的冲动一浪胜过一浪,可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到了如今这份上,他若阻止,就是摆明了和皇帝对着干。言官死谏,郑儒自认还做不到那份上。
朝堂上跪了一大片,却无人答话。铜漏滴答滴答的声音落下,乔昭朝司礼监招了招手。
掌印太监立时上前,拂尘一甩,尖声宣道:
“退——朝——”
晨光才照进门缝,诸臣整冠理袍,紧挨着周围人往后退,殿内一时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官员们三三两两结伴,穆安习惯性找到愿和自己交好的孟文君,就见对方径直朝另一边的方向走去。
几人都在太和殿最前,除了正门能容纳百官出入,余下就剩后侧大门可通殿外。
穆安不知道孟文君要去干嘛,但昔日好友这般漠视自己,不禁让穆太尉有些心碎。
他环视散朝后离开较慢的几位官员:卢太师和牧太保两人是忘年交,素来一道;公孙澄一下朝就又逮住了户部尚书要人,礼部那几个老头抽泣着,看样子才被老好人惯了的吏部尚书带人搀扶起来。
穆安形单影只的站在原地,见同样落单的宇文鹤还停留在原地,自恃特殊的等着接小皇帝下朝。
许是意识到自己在看他,宇文鹤拢了拢袖,殷切作揖的同时,面相他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穆安顿觉晦气,扭头就去找先走一步的孟文君。
“太傅可是在与谁打招呼?”
乔昭下来就见着宇文鹤起身,不禁多问了两句:“朕方才想唤皇姐一起用早膳,转眼人就不知去了哪儿,可要与朕一道去宫内找找?”
宇文鹤自然不会拒绝,他从善如流的跟在乔昭身后,状似不经意的提道:“陛下,臣刚见着穆太尉从后门离开,本想提醒他守住规矩,却没来得及。”
虽然先帝在世时,允过三公三师出入皇宫的特权,但如今的陛下是乔昭,旧制是否改动也该是他说了算。
“那皇姐也是从后门走的。”乔昭没在意宇文鹤说的什么,满心满眼就是该如何找到乔知意。
“若是晚些,估摸着会去御花园那边,她以前最喜欢万春亭的藻井,如今也是许久未看了。”
“长公主颇具审美。”宇文鹤附和。
“但现下时间还早,御花园离这儿这么远,皇姐定是跑不过去的。”乔昭换了个方向,带着身后的宇文鹤、御前太监和两列宫女一起,朝御茶膳房那块儿走去。
他头也不回的说着,语气有些骄傲:“朕最最了解她,今日这般早起,定会饿的头晕眼花。”
“张立德!”
小皇帝语气顿时急转直下,张立德一激灵,紧赶着跟上去,俯身回道:“奴才在呢,陛下。”
“皇姐一早入宫,你倒好,连盘合适的点心都不给准备,这下真饿着了,都来不及等朕一起用早膳。”
听到这,张立德识趣的连掌自己两嘴。
就连皇帝自己都是下朝后才用早膳,长公主才听政一天,他哪想到还要额外给这姑奶奶准备垫腹的?
但不管有的没的,皇帝既然点名了不满,那这事儿再小也是他自个儿犯下的错,得认。
“是奴才考虑不周了,陛下息怒。”
张立德转动脑筋补救道:“赶明儿就在帘后给殿下备几盏吃食,甭管吃得惯还是图个新鲜,奴才都给备一份。”
“是该这样,还有皇姐先前说过的……”
乔昭话一顿,下意识和宇文鹤对视一眼,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止步,自己则偷摸着拐进隐蔽的墙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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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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