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赵容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人也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凝重起来。
陈瑶正打算去见见对方，就被赵容拦了下来。
“你带着孩子回去。”她脸上表情带着忧虑，“这病本就容易传染，孩子太小，更要小心。”
七日寒，是这两日开始在燕京城里流传开的疾病。
染病者七日内会不断咳嗽，发冷，身强体壮的，半个月能或许扛过去，年老体弱的，多半是扛不住的。
想到多年前皇宫里那场疫病，赵容还是心有余悸。
陈瑶顾及到自己的孩子，决定先回去时，就见太医急匆匆的赶来。
“恕臣斗胆，还望诸位留步。”他面色凝重，“圣上今日上朝时有了症状，为防疫病再进一步蔓延，还望二位留在此处七日，若无症状再离宫也不迟。”
赵容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陈瑶，还想再为他们说两句，就听陈瑶果断的说：“知道了。”
接着问道：“按太医所说，今日上朝的百官，也要留在宫中了？”
“是。”太医叹了口气，“无奈之举，已经将各位大人分别安排居所，丞相大人也一样，这几日不能出门了。”
陈瑶这几日也是听说过七日寒的，只是没想到连宫里也有了，更没想到，陈弘也有了症状。
“照顾好苏贵妃。”她对太医叮嘱道，“切记。”
赵容看着陈瑶现在的样子，觉得她变了。
或者说，自从她回燕京后，赵容便发现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言谈举止，为人处事愈发稳重。
陈瑶进宫次数少，赵容本以为是自己一时间的错觉。
如今看来，她的变化真真切切，不提公主的身份，这副做事的样子也是配得起丞相夫人这个称呼的。
陈瑶看了太后寝宫，笑着说：“还好母后居所大，倒是不愁睡的地方了。”
赵容知道她是故意说些轻松话，便也努力让她也放宽心，两人皆心照不宣的尽量不让这份焦虑蔓延。
可一想到今日朝上这么多人，郑思又离圣上最近，陈瑶也是难免忧虑。
“没事的。”赵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想太多。”
陈瑶点点头，却也是知道，这几日定是难熬的。
她早已习惯了郑思的陪伴，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陪自己。
而现在，除了牵挂对方，照顾好两个孩子外，便只能等了。
***
皇宫七日，陈瑶觉得自己像是再次被关了禁闭。
只是这次人多了些，带着孩子在偌大的寝宫里转悠，看着他们不谙世事的脸，稍稍没那么难熬了。
万幸七日过后，寝宫里的人并没有症状，孩子们也健健康康的。
太医告知她可以回府后，陈瑶终于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郑大人昨日有了症状，已经在医治了。”太医宽慰着她，“请公主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大人。”
陈瑶心里的那份焦虑又再次提了上来。
她望着两个孩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快速写了几句话后递给太医。
“有劳太医将这个转交给丞相。”她恳切的说。
太医低头双手接过纸张，小心将它收了起来：“公主放心，大人定会没事的。”
陈瑶犹豫了下，又问道：“圣上的病情……可否方便透露？”
天子的事情事关国事，照理说是不能多讲的。
但眼前人身份特殊，既是圣上的妹妹，又是丞相夫人，太医思索后便如实回道：“病情反复，就看接下来这几日了。”
陈瑶谢过太医后，脸上的凝重之色始终降不下来。
赵容虽然忧虑，但还是劝了劝她：“先回去吧，不要在宫里久留。”
陈瑶点点头：“母后也要注意身体。”
接着便带着两个孩子，在宫人的护送下尽快离了宫。
***
郑思坐在书桌前，一边咳嗽一边批阅着奏章。
“你还是消停下吧。”赵德轻轻咳嗽了一声，看着他奋笔疾书的样子，“公主跟孩子们没事，你可别把自己身体熬坏了。”
郑思叹了口气：“圣上要养病，朝中之事不能不管。”
陈弘虽说权利被制约，但一般的奏折批阅，也都是正常做的。
如今这些活全部堆到了郑思这里，他只能扛着病体，更努力的把事情做完。
赵德看他这个样子，也叹了口气。
“你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了。”他感慨了下，“百姓好过了，就是累着了丞相。”
郑思听他说这话，笑道：“这个位置注定不会轻松。”
赵德看着他一心扑在公事上，只能再劝了劝他。
“还是先照顾好身体，以后才能为百姓解忧啊。”
郑思笑着点点头，笔却从不闲下来。
也正是在此时，门口有人敲了敲门。
“二位大人，药放门口了。”
郑思道了声谢，就见对方从门缝里又塞了张纸条来。
“这是公主写给丞相大人的。”
说完，门外那送药人鞠了一躬后，便退下了。
赵德从榻上起来，打开门后将药拿了进来，然后将纸条递给了他。
郑思接过纸条，打开看了看，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
他喝了那碗药，终于放下了纸笔。
赵德感慨了下：“你可算愿意休息了。”
郑思咳嗽了下，轻轻一笑：“有人牵挂，还是要早点回去的。”
赵德虽不知道纸条里写了什么，却也猜出了个大概，感叹道：“也只有公主才劝得住你啊。”
郑思笑了笑，再次看了眼那张纸条，心里多了几份柔软。
“早日归家，很想你。”
***
深夜，苏晓晓的寝宫里一连来了几位太医。
看着她面色苍白，腹痛不止，□□不断出血的样子，太医们号了脉后只剩摇头。
“娘娘的胎保不住了。”
她怀身孕一月不到便有了流产的迹象，太医们猜测或许跟这场疫病有关。
娘娘虽没有明显症状，但这疫病到底对胎儿是否有影响，谁都不敢保证。
同一时间，太医院里众人寂静无声。
天子病症时有反复，未有明显好转的迹象，最近更是时不时感觉憋闷。
众人虽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也预知到了结果。
天子时日无多了。
老御医看着眼前这场情形，不由想到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疫病。
先皇突然驾崩，宫中无人继位，朝中局势突然一片混乱时，才从民间将这对兄妹接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
天子唯一的血脉，如今也这么断了。
他踌躇了一会儿后，还是冲小李子劝道：“皇室子嗣是大事，还是要告知圣上的。”
小李子面色凝重的看着他：“可圣上这身体，知道了怕是……”
“老臣斗胆说一句。”太医叹了口气，“趁陛下神志还清醒，为了景国，也得早作打算啊。”
小李子明白他的意思，思前想后后，还是点点头，带着太医去了天子的寝宫。
其余太医留在外面，就看他们进去后没过多久，里面的咳嗽声愈发重了起来。
小李子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天子吐血的样子吓出了冷汗。
他急忙冲出大殿，让所有太医都进去。接着冲外面的侍卫大声喊道：“叫丞相过来，快！！”
***
陈瑶回府后没过几天，便收到了宫里郑思写来的信，说自己已经痊愈，过两日便会回府。
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终于落地。
可在约定之日，郑府上下却一直没等到人。
陈瑶等到深夜，都没有收到郑思的消息，给宫里也信也没有回音。
她估计势态不对，情急之下想亲自回宫看看，就被府里人劝了下来。
陈瑶看着两个孩子，知道他们担心宫里的疫病。
踌躇之际，听到府外有马车声。
陈瑶以为是郑思回来了，急忙赶到门口，看到的却是小李子。
她心里的忐忑愈发强烈。
“事发突然，公主上车吧。”小李子愁容满面，“郑大人也在那里等着。”
陈瑶人突然有些不稳当，险些摔倒，还好被被小李子急忙拦住。
“公主冷静。”小李子声音有些哽咽，“我们早点赶过去吧。”
陈瑶到了天子的寝宫时，就看陈弘的榻边跪满了太医，郑思与一众大臣也跪在天子身旁。
陈弘听到小李子的通报后，缓缓侧过头望向陈瑶。
陈瑶看着他异常虚弱的样子，很难将他与以前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阿瑶，朕又擅自做主了。”他面色苍白，声音沙哑虚弱，望着她轻轻笑了笑，“最后一次了。”
说完话，他开始捂着嘴不断咳嗽，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陈瑶看着他这个样子，眼眶一红。
小李子急忙赶过来，就见陈弘摆摆手，接着又是一阵剧咳。
他缓缓拿起榻边的圣旨，示意递给陈瑶。
“朕膝下无子，今日起，郑云卷改姓陈。朕死后，由云卷继位。”
陈弘气若游丝的说完后，努力喘了几口气。
“国不可一日无君，丞相既已同意，便这么定了。”陈弘望着陈瑶一笑，“以后，阿瑶便彻底自由了。”
陈瑶对陈弘始终心有芥蒂。
可到了诀别时，难受也是实实在在的从胸口涌出。
陈弘说完那番话后，周身更是疲惫至极。
他躺在榻上，失神的盯着前方，沙哑着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走到今日算报应了。”
陈瑶泪眼模糊的走到榻前，拉着他的手，看着苍白无光的陈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弘艰难的转过头，看着陈瑶，轻轻说了句：“没有保护你，对不起。”
接着，他抬了抬视线，不知在看向何处。
“这天下，还你们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眼神里的光慢慢消失殆尽。
陈瑶哭着唤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御医走上前来，号了脉后，跪下叩首道：“圣上驾崩！”
所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低头不语。
陈瑶拉着陈弘慢慢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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