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有福老婆走后,店里暂时没有其他顾客进来。
赖天阳和易弦吵了几句后,见店里有了顾客,便去了自己的修理店。把店门打开后,抽了几支烟,这会儿还是拉着个脸。
这时,有个想修电视的人进来,问了几句后,看了赖天阳一眼便又走了。
“天阳,你过来!”赖根正在理发店这边喊,他本想一走了之,可见儿子还在怄气,怕俩口子等他走后又会吵起来,想再跟他们说合一下。
“有啥事,我就坐在这儿听。”赖天阳推开理发店和修理店中间的那道门对他老子说。
赖根正看了看赖天阳那黑着的脸道:“老话都说了,人无笑脸别开店,你坐在那里,一副别人欠你几百万的样子,谁还敢上门啊?”
“我的本职是教书,又不是专业修电视的。这生意有就做,没有就不做呗。”赖天阳没好气地说。
“是,你说得没错!可是你既然打了个‘天阳电器维修’的牌子,一个月下来总得做上几单生意吧?再不济,这黎大牛的房租钱,你总得挣回来吧?”赖根正说。
“黎家的房租钱,啥时我欠过?”赖天阳道。
“你们是没欠过!可你压根儿就没管过!每年交房租都是从弦子理发店的利润中开支的。我还不知道你,你抽烟喝酒不说,每顿还要吃好的,就你那点工资,够你一个人开销就不错了。”赖根正见儿子不吭声了,缓了一口气说,“这夫妻过日子就得互相体谅,家和万事兴,你们要是吵起来,影响自己的情绪不说,势必也把家里的财运给吵没了。马上招娣也要读书,你这个家还得靠弦子帮你撑着……”
过了半天,赖天阳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嗯,我知道了,你老回去吧!”
“你也别急着赶我走,平日我也没工夫来你们店里坐,今天在镇上开了个会,也是碰巧……”赖根正其实也是想宽慰一下儿媳妇,“弦子,你那手机的事,跟天阳商量一下,买一个就是了,你做生意也用得着。有了手机,跟家里人联系也方便。”
“我知道了,新的我就不买了,我就图个实用,啥时去朝阳镇瞅个二手的就行了。”易弦已经打定了主意。
见儿媳妇这样通情达理,赖根正又借着酒劲数落赖天阳道:“你看弦子多好,天阳,要知足!”
赖天阳见弦子说要买个二手机,心里顿时又有点过意不去,气也消了一大半。他这时站了起来,把口袋里石小雪还给他的520元钱掏出来:“这钱给你,自己再凑点买个手机。”
“你不是还没发工资吗?哪来的钱?”易弦瞟了一眼,便接了过来。
“进城的事黄了,钱被退了回来。”赖天阳道,“我顺带买了个手机,剩下的都给你了。”
“进不了城,呆在阳辛也挺好,你们俩个夫唱妇随的,把日子过好就行了。”正要出门的赖根正一听,安慰儿子道,“天阳,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散散心吧。”
“也好。”赖天阳跟着赖根正出了门,看到老爸手里拿着开会时县里下的文件问道,“今天又是开的啥会?”
“啥会?!唉,这以后,阳辛镇就没有啰!阳辛和朝阳就像一对打不散的夫妻,两个镇又要合并了!”赖根正说。
“哦,不会又像以前那样只是走一下过场,又恢复原样吧?”赖天阳说的话也是有依据的,80年代,两个镇就合并过,后来又分开了。
富川县像这种精兵简政的文件发过多次,可是每次精简工作过后,机构却膨胀得比原来更大。
中国农村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二十年来,改革中滞留的矛盾没有得到根本解决,农民负担过重,农业增收困难,农村发展缓慢等“三农”问题一直困扰着广大农村的发展,富川县也不例外。
1998年,富川县开始实行“五增五减”,即“减机构、减人员、减开支、减负担、减债务,增加农民收入、增加农业效益、增加乡村经济实力、增强各层机构活力、增强基层党组织战斗力。当时还在当县长的佟书记经过认真调查研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改革目标:3年干部减员1万人,增效1个亿,再造一个富川财政。
“农民负担过重,这根子还是在财政供养人员太多,全县机关事业单位748个,干部职工数2万多人,吃财政饭的就有1.8万,还不包括1万多村组干部……几万张嘴要吃要喝,富川财政收入满打满算1个亿的样子,只有把手伸向农业,伸向农村,伸向外来投资者,长期这样下去是不得了……”赖根正说,“从这几年的形势来看,政府是动真格的了。1998年搞‘五增五减’,到1999年32个乡镇合并成25个,去年一次性裁掉了所有的乡镇办事处……”
赖根正和赖天阳爷儿俩回家后看到门口照例又是坐满了人。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今年要撤乡并镇了,看到赖支书拿着文件回来了,便围了上来,孙有文老先生也在其中。
“今年的机构精简都在这文件上。”赖天阳知道大家关心阳辛镇的撤并,“今年包括阳辛镇在内的有5个乡镇要撤并,还有县直机构裁减16个,事业单位9个,行政事业编制精简21%……”
孙有文说:“阳辛原本是一个做过县城的千年古镇,1958年为了修水库,被埋在了水底,但好歹保留了镇的建制,可现在说撤就撤掉了?就没人去县委县政府讨个说法?!”
“是呀!这说不过去,这早以前,我们县可是叫阳辛县,应该保留下来才对……”老孟头道。
“没用了,前年那几个先撤并的乡镇又不是没去闹过,可是县委县政府已经铁了心了,你看这几年下来,已经撤并了12个了,又不是撤我们阳辛一个镇。”赖根正话语里充满无奈,“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朝阳镇……”
“阳辛镇其实是个人口大镇,为什么要合并到朝阳镇去?两个镇合起来十多万人,抵得上江西武宁半个县的人口了。”孙有义叹息一声,“1958年做水库时,看到老镇被水淹了,心里就怪难受的,现在倒好,实也没了,名也没了!”
“这么搞,老百姓还是得实惠。汉朝八千人养一个官员,唐朝三千人养一个官员,清朝一千人养一个官员,现在是四十个人养一个公务员……”赖天阳说,“现在乡镇的单位确实是太多了,有人说是‘几十顶大盖帽管一顶破草帽’。”
“人民公社时是政社合一体制,公社领导班子只有公社书记、公社主任、几个副职,再就是武装部长、团委书记、妇联主任。管农业是农机管理员、畜牧管理员、水利管理员、农技推广员、林业管理员等‘八大员’,不像现在,明明一个人管得了,偏偏升格成站和所。”孙有文老先生对人民公社时期的体制还是很熟悉的,因为他年轻时曾当过副区长。县辖区曾是建国后的一级行政单位,承担县、乡之间的许多行政任务。后来,农业合作化,开始大规模撤区,这中间出现过区管辖人民公社和镇的情况,直到90年代初期,为了减少了中间环节,让政令变得畅通,开始撤区并乡建镇,此后,区这一级行政区划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现在的地级市的区虽由原来的区演变而来,但它已经成了和县平级的行政区划。
“这一次,可不光是搞乡镇合并,教育系统撤点并校也搞得很猛,只是苦了那些分点的孩子,冬天一大早就得爬起来……”大家正在说着的时候,富河村小学校长钟卫国来了,他是来给村里搞税费改革政策宣传墙的。
赖根正说:“我们镇子取消了,富河村还在,日子还得过,和我们农民息息相关的还是税费改革,县里已经正式吹风了,相关政策已经下来,安徽那边已经开始了试点,湖北明年就要实行。”
2000年3月21日,**中央、□□下发了《关于进行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的通知》。说到底,拆庙减员,搞乡镇合并等机构改革,实际上都是为税费改革扫清障碍,只有这样减轻农民负担才能得到保证。
这一次,税费改革听说要取消乡统筹,还有教育集资和屠宰税;村提留中的公积金不做硬性规定,该交的时候,由村里以“一事一议”的程序来决定。所有村内集体生产和公益事业采取“方案上墙,支出公开,费用透明”的方式征收管理。
“七只手,八只手,都向农民来伸手。富川县每年人头两三百元的税费负担,像我这样的家庭是何承受得起。这农村‘三乱’是得治治了。”孙有义说。
“你儿子中第不给钱你?就你叫穷……”一个村民道。
“听说劳动积累工和义务工以后要取消,是真的吗?”老孟头问道。
“是的,乡统筹也取消了,归并到农业税里一并征收,村提留中的公益金和管理费改成农业附加税……”每次农业政策变动,赖天阳就成了义务宣传员。
“说是取消了,还不是变着法子收?这税费改革起什么作用?”孙有义说。
“税费改革其实就是费改税,以后只有农业税和附加税,一次性收清,再也没有这费那费了,并且乡镇一级没有征收权了……”赖天阳耐心解释道。
“改来改去,还是得交钱,哪天不用交钱了,老子就信了。”孙有福说。
“这农业税可是皇粮国税,中国几千年都是这样沿袭下来的,哪有不交的道理?”孙有文道。
“这个也说不定,中国今年要加入世贸组织,中国农产品要与世界接轨,国家必然要大力扶持农业。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农民不但不用交税,而且还有补贴。”钟卫国的一番说辞把大家彻底搞蒙了,农民不交税,国家还补贴钱,这是在痴人说梦吧?!
“钟校长,你说的这些东西大家未必听得懂……”赖天阳其实也关注“三农”问题,他隐隐约约觉得,国家搞税费改革的最终目标必然要取消农业税。
“卫国,税费改革政策宣传墙要赶紧!等一下让赖天阳帮一下你吧,这个事情很重要,马虎不得。”赖根正看到钟卫国嘴里这样说,但他觉得赖天阳那字确实是不如钟卫国,所以只能让他打下手。
“以后,我们都成了朝阳镇人了,心里想着还是有点别扭的。”赖天阳对钟卫国说。
“这一次,石牛镇为什么没有和朝阳镇合并。它可是只有3万多人口。”钟卫国问道,他知道赖天阳在石牛镇待过。
“我听说是要合并的,可能陈安邦起了作用吧,他可是富川走出去的最大的官——省纪委常委、秘书长。”赖天阳道。
“那汪平是东远人,还是个上将,东远乡这次还不是被撤并了。”钟卫国不以为然道。
“汪平是东远人不错,可是汪平将军在1998年就去世了,富川县撤乡并镇是在1999年才开始的。”赖天阳道,“其实,这事说起来还真有点吊诡,民间老百姓都说,汪平老爷子若还健在,县委县政府无论如何也不会撤并东远乡。”
1999年10月,富川县对行政区划进行调整,原下雉、丰乐等14个山水相连、资源一体的乡镇撤并为了7个乡镇。2000年主要是撤并办事处、村组、教学点等各类机构1057个。2001年阳辛、朝阳、东远等乡镇开始进行合并。三年间,全县撤并乡镇12个,撤销办事处73个,合并村组961个。
“按你这么说,如果我们阳辛镇出个大人物的话,就可能保留建制了。”钟卫国道。
“你叔钟高明不是在咸安纪委吗?”赖天阳笑着说。
“他有啥用,先不说他有没有实权,只是现在我们富川也不归咸安管啊?再说了,一个地级市纪委能和省纪委比?”钟卫国道。
“听说这次,你这个校长也降级了,完小变成初小了。”赖天阳说的是2000年教育系统撤点并校,富河村小学由完小变成了初小。
“去年是把我们村五六年级撤并到阳辛村去了,但是今年又争取回来了。”钟卫国说。
“这不是和上面的政策背道而驰吗?”赖天阳道。
“你是不知道你爸那支书当得有多么强势,他去镇里找镇长,还有文教组长上官闻风,据理力争,才把五六年级给弄了回来。再说了,我们村的学生去阳辛村,中间隔着一道富河,存在安全隐患,上面必须考虑,毕竟出了问题谁也负不了责。”钟卫国在擦洗干净的黑板上写了几个漂亮的宋体美术字:税费改革政策宣传,让赖天阳有点自愧不弗如。
赖天阳却说:“要我说,这次税费改革机构撤并,教育系统还不是主要的目标,撤乡并镇才是重点。”
“撤点并校,虽不是重点,却是机构改革中的难点,也是税收改革中的焦点。有的教师执教几十年,一朝变成农民,的确是想不通。”钟卫国其实也比较赞同赖天阳的说法,他的弟弟钟卫家去年因撤点并校就被裁掉了,今年呢又上岗了。
赖天阳刚才在文件中看到,富川县大多数乡镇按照“跨村调整,分片布局,按程设点,限量定班,课时定员,压缩非教”的思路来进行,阳辛镇撤并教学点15个,撤并初小5个,压缩班次55个,裁减民办代课老师150人。
富川县这一次撤乡并镇其实是税费改革的序曲,从根本上解决农民负担过重问题,据统计,全县农民负担由1998年的1.845亿元降到了2001年的0.6547亿元,农民人均税费负担由278元降至98.82元。
与以往的机构改革不同的是,这次改革干净彻底,跳出了黄宗羲的怪圈,旋即被称为中国农村第三次革命的税费改革在荆楚大地在全国拉开大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