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米琪举行婚礼的时候,上官致远回了一趟富河村。
还没有走到村口,就看到堂叔孙有福家的阿黄从高高的天马岭之上朝他狂奔过来,阿黄的后面跟着孙腊月还有她的孩子。
腊月姐是过河去称猪肉的,农村人虽然不作兴阳历新年,但是阳历年也会做点好吃的。
“致远,你回来了,好多日子都没有看到你了。”腊月姐见面就问道,“听说你在麻都上班了?那里还招女工不,我也想去上班。”
上官致远一听腊月姐想上班,便说:“招工应该是有的,只怕你带孩子不方便。”
“孩子这么大了,有什么不方便的,让你婶带着就行了,她现在妇女主任也被精简了,平常也没什么事。”孙腊月说到这里,又小声道,“听说麻都公司好多女孩子,想办法在里面找一个呀,你年纪也不小了。”
“姐,我目前没这个打算,只是你带个孩子,生活不容易,是不是再……”上官致远觉得腊月姐如果不是夫君早亡,生活应该不是这个样子。
上官致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腊朋打断了:“姐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上门说媒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姐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岩儿啊,我来看你了……”不远处的壮烈亭传来一阵啜泣声,分明是老孟头坐在亭子里。
“孟峰他老爸怎么啦?”上官致远以前听说老孟头曾在亭子上吊过,也不知真假。
“你还不知道吧?老孟头城里那个媳妇嫁人了,估计这老头想到大儿子难受,便来这里跟他唠叨一下吧。”
“你是说米琪结婚了?她不是还带个孩子吗?”上官致远以前只听说孟峰想跟米琪结婚,没想到事情成了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大媳妇叫什么,只知道她跟学校的一个老师结婚了。”孙腊月的消息其实也是从赖支书家的经销店门口听来的,那里一直是村子的小道消息集散中心。
“她姓米,叫米琪,还有个妹妹叫米琼,就是上次我带她回来的时候,你看到过的。”上官致远说。
“是不是你那女朋友去大城市工作,就变心了?”孙腊月看着上官致远的表情,似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我是说,城里的女孩都不靠谱,还是得找个农村的。”
“姐,不是这样子的,米琼她已经去世了。”上官致远说到这里哽咽了。
“去世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世了?”孙腊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是得的什么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贵州支教被河水冲走了!”上官致远抬起头来望着那奔流不息的富河,眼眶里含着泪水。
“贵州?这么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兴许她被人救起来了呢?”孙腊月说。
“其实,我也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我总觉得她还活着,可事实就是如此。”上官致远说。
“我就不相信她死了,那女孩我见过,吉人自有天相,是个富贵命,说不定人家在哪个大城市里活得好好的。”孙腊月也是安慰一下上官致远。
渡船过来了,孙腊月上了船,上官致远站在那天马岭之上看着渡船驶向对岸,阿黄却被撵了下来,正在河岸边那棵大樟树底下呜呜呜直叫唤。腊月姐的话让上官致远心里好受了许多,他宁可相信米琼还生活在这个世上,在世界的某个城市,也像自己一样伫立在河边,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遐思万千。
天马岭上的休闲公园这些日子鲜有村民光顾,里面已是杂草丛生。倒是黎大牛的豪宅已经拔地而起,屋顶的平天冠造型显得尤为独特,远远看去就像皇家的冕冠,颇有帝王气象。这栋四层高的别墅远远望去和休闲公园浑然一体,上面插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俨然已经成为富河村的最高建筑,风头早已盖过赖根正家那栋二层小洋楼。
汪汪汪,阿黄不知什么时候返了回来,上官致远看到一个人从休闲公园里钻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赖阿贵。
赖阿贵说他是在这里放牛,牛就在休闲公园旁边的引水渠,他人跑到休闲公园睡着了。这会儿,赖阿贵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出来找牛。
正当赖阿贵找牛的时候,远处的老孟头喊了起来:“牛吃麦了……是谁家的牛?”
牛已经跑到孟家庄的麦地里去了,赖阿贵慌忙赶去牵牛。可按他走路的速度,人还没到,一块小麦早被牛蹧踏完。老孟头见状从亭子里跑出来,把牛牵出了麦地,把它拴在亭子的柱子上。
随后赶到的赖阿贵索性就坐在亭子里休息起来,任老孟头撵都撵不走。老孟头见赖阿贵这样,只得由他去了。
这个壮烈亭位置确实很特殊,在富河的南岸和北岸的望夫山遥相呼应。
米琪结婚估计对老孟头的刺激不小,不过,时代不同了,所谓的贞节烈女已成为历史,当代社会并不提倡妇女为亡夫守节。
这时,上官致远忽地想到,米琪结婚,老孟头没有去参加婚礼,那孟峰总得回来吧?想到这里,上官致远领着阿黄朝亭子一路狂奔。
“老孟叔,孟峰是不是回来了?”上官致远气喘吁吁地跑到老孟头跟前。
“是致远呀……”老孟头有点诧异,“算你猜对了,他是回来了,想必你是知道他嫂子又结婚的事了。”
“又结婚了?这是好事。”上官致远道。
“好事?!”老孟头停了一会儿,“只是可怜了孩子……世上哪有亲生的爸爸好呀,将来等他们有了孩子,我家小卓只怕是要受欺负!”
“孟峰大概是去参加婚礼了,今天应该要赶回来,等晚上我再去你家吧。”上官致远说。
“那也说不准,他要是回来,我想托付你一件事情……”老孟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回来教书算了,我可是听说教育局要开除人了。”
“真有这事呀,不是说可以停薪留职的吗?”上官致远有点诧异道。
“这回是动真格的了,教育局的古局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全县已经清理一百多人了。”说话的是从这经过的钟卫国,他正打算过河去。
“校长,过河去……”赖阿贵一见到钟卫国,又想讨烟吃。
钟卫国见状给了根烟,赖阿贵眉开眼笑地去了亭子,坐着享受去了。
“就是啊,现在吃公家饭的人太多了,全县到处都在搞精兵简政,这次我们阳辛那么大一个镇不是说撤就撤了,撤你个把人算个啥?”老孟头说,“我也不懂个啥,只知道公家不让你在外面待了,要你回来,你就得回来。”
“老孟头,这个你确实是不太懂,吃公家饭的人是太多了,但教育部门还是缺老师。”钟卫国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上官致远,他虽觉得一时半会跟老孟头也讲不清,但上官致远总还是听得懂的。现在富川县虽说在搞乡镇合并,搞机构改革减员增效。但教育系统教师短缺却是个严峻的现实,撤点并校恰恰是为了整合资源,优化结构。
由于不是同龄人,平日也没有什么交往,上官致远见到钟卫国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其实,他在侧耳倾听。可钟卫国却似在向上官致远示好,临上船的时候道:“上官致远,今年县里可能要招聘一批聘用制老师,你可以参加考试。”
“哦,谢谢!”上官致远听了,朝钟卫国望了一眼,他正在拿起竹篙撑开渡船。
“你看,你都打算考老师了,我家孟峰却不知好歹!”老孟头听了方才村小学钟校长的话,似乎更在意孟峰的工作了,忽然他又道:“致远,听说你在当保安,真有这事?”
“是的!”上官致远道。
“那年,我记得你和孙中第一起在汉正街挑扁担来着,其实,挑扁担挺来钱的,只是我这些年身体大不如前了。”的确,老孟头自孟岩走后,往日的精气神就没有了。
“可不是嘛,那时没钱花……”上官致远很不想提起那些陈年往事,“中第这些年可是发达了,只是我还是老样子。”
上官致远和老孟头聊了很久,赖阿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上官致远打算去孟家庄,看孟峰回来没有。可是孙腊月来了,非要上官致远去她家吃晚饭。
“姐,我想去孟家庄,还是不去了。”上官致远推辞道。
“你去孟家庄,让老孟头给你做饭啊?他自己是光棍一个。你要见孟峰明天也不迟呀。”孙腊月知道堂弟是不想见父亲孙有福。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上官致远正在看自考的书,他想今年把大专文凭拿到。
“你吃的啥?”孙腊月看到房间里放着吃过的方便面,“你就吃康师傅,这东西就没有营养!读书可费精神了,又不是在外面打工,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干嘛!”
“姐,你一说打工,我就想起那年在中山小榄镇的事情,睡在你们女宿舍……”上官致远想到往事有点感慨。
“你还别说,你第二天走后,同宿舍的姐妹想我把你介绍给她当男朋友……”孙腊月想起往事,微胖的脸上漾起笑意,“姐也没有读多少书,不然,也在外面混个拉长什么的。”
“姐,要不你回去吧,太晚了,耽误你吃饭。”上官致远执意是不想去。
孙腊月这时想起一个人来:“有一个人回来了,你去不去?”
“谁回来了?”上官致远道,“孙中榜?那人我就不喜欢……”
“孙中第!”孙腊月其实也不确定孙中第回来没有,但她好像看到湾子里有车开进去。
“姐,你别骗我,中第可是在广东。”上官致远道。
“那这样吧,你呢,就当是送我回去,说不定中第真的回来了。”孙腊月道。
上官致远看到腊月姐如此煞费苦心,便同意了。
尽管站在天马岭上能看得见孙氏大宗祠,其实,到孙家湾得走近二十分钟。上官致远和腊月姐走在野外的田埂上,高一脚低一脚的,他记得腊月姐是腊月出生的。
元旦这天正好是农历冬月的十七,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这时,一轮明晃晃的圆月从东边升了起来,皎洁的月光照在周遭,显得柔和而静谧。孙腊月触景生情:“小的时候,碰上有月亮,经常跟宁静姐一起出来玩,现在她嫁到湖南去了,我却还在孙家湾。”
“我也经常跟你们一起……”上官致远说,“姐,你还记得小时唱的儿歌不?”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孙腊月道,“大月亮,细月亮,阿公起来做木匠,阿婆起来纳鞋底,媳妇起来舂糯米,煮罐粥,喔疤了嘴……”
“大月亮,细月亮,打铜鼓,敲和尚,和尚念经,念来观音,观音打屁,打倒皇帝,皇帝拍脚……”快到村口的时候,有个声音跟着唱起来。
“中第!”这声音在上官致远听来太熟悉了,“是孙中第,姐,你没有骗我!”
“姐从小就没骗过你,倒是宁静姐经常捉弄你!”孙腊月笑着说。说起来,若按阳历孙腊月和上官致远算是同岁,他俩都比上官宁静小一岁。
孙中第到家也没多久,他见到上官致远也很高兴,于是和他一起去了孙有福家。
让上官致远没想到的是,桌子摆满了菜,桌子上首端坐一位穿着保安服的青年人,这人正是黎小龙。他刚参加完米琪的婚礼,便回了富河村,毕竟他家已在富河村盖了一栋别墅。
孙有福显得特别的热情:“致远,中第,我和你婶已经等候多时了……”
“中第哥,致远哥,别来无恙!”黎小龙看到俩人进来,马上站了起来,显得彬彬有礼。
孙腊月看到黎小龙,方才想起,她看到的那辆车是他开进来的。上官致远没想到黎小龙已经转业回来了,更没想到他也穿着保安服。见到黎小龙,孙中第给了一个热烈地拥抱,看着满着的酒菜道:“有福叔,我可是个不速之客,看来,我和致远今天是沾了小龙的光。”
“你说的哪里话,我们叔侄就有缘,还记得那年在温州西山不,我们不是……还有天光,不是一起喝过一次酒嘛。”孙有福记得的确没错,不过,那次他做东主要是请赖天光喝酒。
“记得,记得……”孙中第捋了一下他那一丝不乱大背头说。
“你说天光那小子,仗着在少林寺学了点三脚猫功夫,非要在你面前逞英雄,还说怎样来着……还说能打我们仨!后来咋的了,后来被黎小牛带来的人搞得人仰马翻。听说,他那少林功夫愣是一点没见着。也不知道他是藏着掖着,还是压根儿就学点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孙有福看了一眼孙中第,见他脖子上戴着一根拇指粗的纯金项链,大背头油光可鉴一丝不乱,知道这小子可是今非昔比了。
“天光我有好几年没看到他了,听说他在深圳……”黎小龙道。
“天光现在跟着中第在混……”孙有福道,“那年开了个车回来,我还以为是他的,结果一打听,说是中第的。”
“爸,别光顾着说话了……”孙腊月在一旁提醒道。
孙有福一听,边把酒倒上,招呼大家开吃了。
几个人喝了几盅酒,又开始胡吹起来。先是说了一通阳辛镇撤销建制的事情,后又不知怎么的又把话题转到了赖家,说赖支书要退下来了。
福婶不一会儿也在厨房里出来了,说要敬一下黎小龙的酒。
“这使不得,哪有长辈敬晚辈的道理?”黎小龙说什么也不同意,说要先敬福婶。
福婶当了几年妇女主任,喝几盅酒倒是不成问题,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几杯酒下来,话也像孙有福一样多了起来:“这次,我这妇女主任被精简下来,这往后啊,都是年轻人的天下……”
“妇女主任不当也好,那两年我当了一下治保主任,不是也没当了嘛。再说了,支书也有换届的时候。”孙有福说。
“这赖支书估计要下来了,村里人说,这支书只能小龙当!”福婶说。
“这怎么可能,我虽说在部队入了党,也不可能回来就当支书……”黎小龙一听这话脸都红了,“再说了,我还要去读书。”
“你要去读书?真的假的?”孙有福虽然觉得福婶是个妇道人家,说话不靠谱,但他还是看好黎小龙的,在部队锻炼两年回来,人都变了一个样。好好培养培养,当个支书应该不在话下。
“我真的要去读书!我在押运公司干是暂时性的,迟早要去深造,我读的书太少了……”黎小龙出去两年,终于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
上官致远不明白孙有福今天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总觉得孙有福是在试探黎小龙。
“有福叔,其实你可以当支书!”孙中第说,“你看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有你在村里当过治保主任……”
“说笑了吧,我要是治保主任现在还在当,接手村支书还是个说法,这凭空的去当支书,谁服啊?”孙有福虽说早些年突击入了党,但他所说的问题也是现实。
几个人一直喝到深夜才散去,临走的时候,孙有福还跟上官致远提到孙腊月去麻都工作的事情,上官致远喝得太多了,只是稀里糊涂地答应着。
屋外,一轮皓月当空,孙家湾的孙氏大宗祠在月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村口三棵古柏,因月影东移,已然团在了一起。上官致远上了黎小龙的三菱越野车——那曾是黎小牛的座驾,向天马岭一路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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