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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旧恨新仇千丝结,夕阳西下,五年漫漫峥嵘夜,紫气又东来

“挽遂!”方千秋退后两步,僵硬地摇了摇头,“你是挽遂。”

筝迁锦听着他颤抖的声音,心中却没什么波澜,只平静地盯着他,解下面甲,摇摇头,任由拨乱的碎发散下。

“方建镇,你的梦该醒了。”

“我没做梦,我没做梦!我的挽遂回来了,我是平功,我是平功啊!我——!”

噌——!

卷了刃的短刀架在他脖子上,寒气逼人,也压的他喘不过气。

“方建镇,你好大的胆子!”

啪——!

方千秋抬起手狠狠打下一耳光,脖颈擦在刀刃上,勃然划开一道血口。

“那个老东西死了!他死了都没做成皇帝!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我明明能的,他竟然用你来压制我,用你来约束我,要你和我,站在两端,分权而立,他明明知道你我情投意合!他利用我!你也要如此!!”

筝迁锦轻咬下唇,缓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扭回头,眼里已经是至极的失望。

“你们两个本就是一丘之貉。我今日若能杀你,绝不愿如此苟活。”

“我们都爱你,由始至终——!”

噗——!

他的话还未说完,肚腹深深没进一刀。

“思想钢印,汞人遗迹里,就那么一台设备,就我可以掌握它,我几年间就只能用一次,我没用于朝务。我明明可以幽禁你,我却用了这样的方式,只为了你可以在我身边,这样不好吗!”

噗——!

左腹又进一刀。

“我爱你,我想永远永远,让你陪在我身边。”

噗——!

插进他的肋间,插在她心痛的位置,不浅不深,痛的刚刚好。

“我爱你。”

血从袍子中渗出来,染在她的手上。

她拔出刀,在他的脸上擦净血渍,亦毫不在意甩在蟒袍上的血珠。

“陛下要死了。”

“太医!”抽刀,筝迁锦转身走到殿门大喝,任由方千秋跌到地上。

血止不住的流出,顺着地上的龙纹淌下,方千秋艰难地伸出手,向前抓取,向前伸,向前。

朦胧的视野中,她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近卫提着刀在殿门两侧涌入,她却仍旧自顾自站在那,或许是在看这四方宫墙外的天空吧。

他要没力气了,他不想管那些不忠诚的鲜血,他不想管他的生死了,他只想靠近她,贴紧她,哪怕有千百把钢刀穿心入腹。

他却只能爬出几寸了,他的蟒袍染的血红,绣的精细的眸子被血染的贪婪。

他还在想,他要他的爱,他想要,他要。

“快!把她押下去!”

“不。”

“陛下说什么,臣这就为陛下止血!”

“不!”他的声音更小了,他只能看着她被架着,走远,离开。

“不!”

“陛下失血过多,外伤严重,幸好伤不致命,拿捏的极好,定会无事的陛下!”

重重黑影遮下,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能看到那些遮在黑影中的官袍,堆叠在他的视野中,遮蔽了他的天,舞起他永不满足的野心。

滴!

监护仪规律的鸣叫,惹的人昏昏欲睡,柳子倾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他就守在他睡去的爱人身边,将自己所剩的所有时间都留在这。

“将军,小姐有新的重要任务,却在犹豫用人。”

明媚的阳光洒进监护室,床头上,剥好的水果晶莹剔透,正透着光,柳子倾呆呆地看着睡梦中的戴卿晓,或许是阳光太亮,她微微挣动,侧过脸,任由那温热的阳光落在侧脸。

“将军。”

“去哪?”

“连阙。”

“让我想想。”柳子倾靠在床边,嗅着她发梢的味道沉沉睡去,她的手指微动,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放在他的耳边,却也仅此而已了。

“后来……”卫明柊口中支离破碎的传言,被司烟所知的过去串起,织成一场幻梦。

“后来,我就知道了。”司烟拍拍卫明柊肩膀,不再让他说下去,“先说说空饷的事吧,我留不了多久。”

“我来说吧。”李藏沙上前两步,把卫明柊揽到身后,“现在,我手下的舰队编制,有一半以上都是空饷,用旗舰举例子吧,常备编制十万人,满载编制三十万到六十万,可现在实际在职的不到一万人,也就勉强满足战舰运行。”

“这么大规模的私兵,彭诚舒是真想做大。”司烟笑了笑,接着说,“军饷我来调拨,兵也会有人给你补充,他吃空饷养私兵,我用职缺建新军,一来二去,一支舰队的编制,养出两套班子来。”

“若真如此,军费开支可不是小数目,不过好的是,装备编制还是我们在拿。”李藏沙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先忧愁起来。

“殷都老爷们每月挥霍的粗略总一总,都够三个你用了。”司烟的坏笑看的李藏沙心里一阵倒寒,这摆明了就是有人要被算计,“更何况,钱嘛,总会有别的来路。”

“公子,船到了。”秦中锦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司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

“查验完毕之后,再报。”司烟摸出一打银行卡,自己留了一张,余下的都拍在指挥桌上,“之前柳挽溪送我的,先拿去用,过些日子我给你拨第一笔军饷。”

“何苦忧愁,寒甲冷剑年少将,自有,盛装玉带团圆时。”

司烟有些单薄的身子转个弯,便消失在舱门处,射灯投下的冷光,打在漫长的复合升降板上,映起波光。

那杀伐冷漠尽都结在不经意间回眸看来的秦中锦身上,光晕散开,她的身影亦被遮盖,视野再度清晰,穿梭舰已经待发。

“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李藏沙看向天边,伤感才刚刚涌上来,好似一切都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没来由的难过。

“走吧,我们一起。”

“小姐,王记者一路追来了,没人给他透过消息,就这么硬着头皮一路追来了。”戴卿黎也有些无奈,此刻还没用他的地方,却躲不开,真见了面若让他觉得被冷落,恐怕又要失去一个有良知的人才。

“都追到这了,他的家人现在都还安全吗?”柳挽溪刚刚养出些许困意,却留不得,只能惺忪着眼,爬起来补妆。

“在靖雪安排好了,住址、工作还有学校都没问题,殷都方面以为他死了,我们也就为他销了户,安排了新身份。”

“去我办公室吧,先让他在那等,别来都来了还没个地方坐。”

王秋衡跟着卫兵走进一间不大的办公室,最起码在他见过的办公室里,这一间是最像卷宗存放处的。有限的几把椅子甚至谈不上柔软,如说有什么好的,便是都讲求人体工学,适合久坐。

未坐许久,奔波的疲惫涌上来,拉扯着他的睡意。他走了许多路,想了很多事,就同他的工作一般,终于,他精准的找到了这个地方。只是他太累了。

许久,他悠悠转醒,阳光都已经有些昏黄,惊的他在座位上猛的一颤,要站起,却两腿一麻,跌回座位。

“诶!”王秋衡懊恼地狠捶自己的脑袋,怎么偏偏这时睡了,万般的辛苦和日夜的思虑,如今,竟被他自己付之一炬。

“柳将军应不会再见我了。”他如是想着,迟暮的残阳就像他的心情,仍祈求着希望,却注定滑进那看不见的深渊。

“醒了?王记者一路辛苦,睡一会也好。”柳挽溪正埋在重组各地守备舰队的卷宗里,一时也没注意到他醒来,等她回过神,王秋衡的肠子早不知道已经悔青了多少节。

“柳将军,你怎么在这!”王秋衡上一刻还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此刻,便同寒水里捞出来的溺水者,被风吹的打颤。

“王记者不要开玩笑了,你来找我,还要问我为什么在这。”柳挽溪笑起来,合上卷宗站起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王记者舟车劳顿,不如先一同用餐吧。”

“王记者可知道我在这,是要做什么?”

“南方已成死局,既然向北,就绕不开殷墟,可,以北方舰队的速度,既然未在殷墟起战,自然早就通过了此地。”王秋衡说着说着,不觉得皱起了眉头,“如今,我既然真的在此地找到了将军,柳将军恐怕是专程来与马蜚晟对垒的。”

“不错,既然能猜到我是来找马蜚晟不痛快的,总不会觉得,我手下的人是在为权财一类的俗物流血吧?”柳挽溪考校的眼神让王秋衡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腿也不自觉地抖起来。

“我接触过将军两次,第一次,是与宋炜徨对垒,这第二次,就是与马蜚晟对垒。”王秋衡喝了口酒壮壮胆子,“在今日之前,恐怕,彭家人也已经在您手中吃了瘪。”

“如此一路北上,由殷墟到定尘一线北境,如今都在北方舰队之手,不说所图甚大,也可说是拼出了一条生路。如今天下,各地粉饰太平,以上位唯尊,可实地,尤其落在边疆,仍是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

“不怕将军笑话,我虽只是一介弱生,除去文墨别无他用,可,天下积弊难返,百姓虽不辛苦,却也常经战乱。如此,不如有人真切地取了天下,凭一统之威严,定国邦,稳社稷。”

王秋衡红了脸,也上了酒劲,迷迷糊糊早忘了礼数。

“将军!我愿以绵孱微稀之力,苦荷败柳之躯,沥血化石,砌入通天之塔!藐视山川,伫立,星空!”

“方千秋所求之百姓,为何?”

王秋衡摇摇脑袋,是真的有些疑惑了,眯起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柳挽溪。

“为,何?天下熙熙攘攘,经商入仕,生于军户者,皆为民;律法之下,受其庇护者,皆为民;有姓而世袭传承者,亦为民;民者,国之基石也。”

“天下,可有非商非官,亦未投军者?”

王秋衡偏头思索,沉沉答道:“甚众。”

“天下,可有律法俗规不能庇护者?”

王秋衡微睁困怠的眼睛,好似清醒了些,答道:“甚众。”

“天下,可有律法俗规不能约束者?”

王秋衡昂着的头颓然垂下,轻叹一口浊气,答道:“甚众!”

“天下,遭夺姓、削姓或有姓而未能传承者,又如何?”

王秋衡又摇头,已经并无什么要思索的,心中已经自然有了定论,“甚,众!”

“以君之见,百姓应为何?”

经此片刻,王秋衡酒已醒了大半,思索半晌,竟不知从何说。

“王先生拿不定主意,不如我先讲。”柳挽溪看王秋衡久久不语,也不再让这寂静的气氛持续下去,“百姓,从过去看,谁人无姓,自然全天下人,少有不觉得自己是百姓的。”

“可自云梦邦联之初,剥削人权、毁灭道义、践踏律法大行其道,至使夺姓掠奴已不足为奇,所谓如今的殷帝国,也是沿其辙印,虽有收敛,可这倒车开的更甚。”

“能自觉为百姓者越发稀少,四十年黄驹过隙,如你一般长大的,许许多多都已经不以百姓为百姓。人不知自己为人,愿为猪狗,争做黄鹂,次成牛马,最下流,为鼠蛇,且各自为荣。”

“以我之见,当今世界,本是应人皆百姓,即为人民。在四十年前,人出生之始,便是人民,如今,人不能为人,方千秋所求之百姓更不堪为人民!而后,我所求,就是要停下这历史倒车。”

“百余年来,党旗上染尽英烈血,才一步步将人聚为一体,不论国家,不论民族,更消灭了所谓阶级,所谓人即是人民,得来何谈容易,打倒消灭了多少顽固反对集团,又有多少诡计多端、老谋深算者。”

“我与身后千百万同志,单以这百姓两字,便绝不答应,分裂全世界人民、大搞民族主义、分化煽动阶级矛盾的生意!”

窗外枯树颤动,又落下几片败叶,藏进满地的腐朽里。太阳落下,室内的灯光亮起,从窗外看去,柔和的光线勾勒着柳挽溪挺拔的身姿,手中轻摇的高脚杯里,正散着剔透的红光。

“如此,王先生还想站在我这边吗?”

“小姐,马蜚晟递来拜帖。”敲门声打破死寂。

“公务在身,先生仔细考量,我会静候佳音。”披肩颤颤,自椅背上拎回柳挽溪手中,“夜深露重,保重。”

“将军!”王秋衡从椅子上挣扎起来,险些又跌回去,却将身上的软骨撑了住,“在下受得住,先前,虽有拳拳之心,却雾里看花,只见其型不知其茎。而今,既已见得,有何有置寒月凌空而不理,亲见寒骨遍野的道理。”

“幽沁,今晚王记者不必离开了。”

晚风带着些清冷的气味,不似鼻腔间的凛冽,暖了些的披肩挡去了它的寒凉。柳挽溪没有停留,只是走进月光里,踏着长长的影子,远去,在夜色中隐去,直到刺目的连成片幕的车灯亮起,又淡淡暗下,还不待看清窗后的景象,只是轻轻轰鸣,便只能等下次再见。

马蜚晟估算着时间剪了雪茄,敷衍地挥散烟气,又看看表,“嗯,去吧。”

引擎声落潮般一段段退去,齐膝军靴映着车内微黄的光线,刀鞘斜垂,遮去亮色,倒是只留下些许寒光。

毛绒的披肩被厚重的呢绒大氅替代,虽是自然垂落,可还是束着沉压压的肃穆,车灯未关,橫打在柳挽溪的侧脸,虽只是片刻,却在她抬眸间,正映出那一点凛冽杀伐的目光。

门童不敢抬头,接下钥匙便忙退下,只剩下刚刚迎出来的副官硬着头皮凑上来。

“柳小姐,我家主人正在恭候。”

柳挽溪没有理会,耳朵轻轻耸动,四周轻微的声音都被捕获,灌木中梭梭的轻响,阳台上三脚架磨过地面,几根外立柱后光圈扭动的机械声。

“带路。”

副官在前领路,大门推合,薄薄的一层玻璃门却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鬼魅般随行的亲卫干净利落的放倒记者、狗仔,单薄的刀刃上同样只染上薄薄的一层血。

“马大人心情不错,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还有闲心约本督来这种地方叙旧。”副官刚要跟进房间,柳挽溪抬抬手,门侍便推上了门,正将他挡在屋外。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两个人。

“柳大人年轻有为,我这糟朽,已经苟活百余年,却只能孤据一方,惭愧,惭愧。”马蜚晟嘴上客套着,可身子从没在宽椅上挪动一分。

“马大人何需忧虑,若我所料无差,不过半小时,殷都的委任状便可送到,到时候圣旨传下,坐实了你在殷墟的实权法理。我也绝不能再飞扬跋扈。”柳挽溪坐下,在两人之间那张方桌上随便拿了一支雪茄,摁在燃引器上。

“只可惜,这委任状今晚能不能下来,恐怕不是马大人控制的了。”青烟攀上柳挽溪的鼻尖,她嗅得出这是根难得的绝品雪茄,“马大人的前程腾达是我乐意见得的,只是要晚一晚,别挡了我的路。”

“柳大人,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今晚只是叙旧,莫要想太多了。”马蜚晟干笑两声,怒目看向身侧,却一下没找到自己的副官,本就乱了分寸的内心,一下子荒落起来。

“自然要叙旧,你我都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雪茄被扔进冰桶,只是刚刚燃起,便整根报废了,“要不,我们就从你的副官聊起吧。”

“头!”戴卿黎拎着那副官的后颈,扔猪仔似得把他扔进厅堂,“头!我们的人都被控制了!他们根本不管那些记者的身份,统统都抓了!”

“柳止墨!”马蜚晟拍案而起,腿却是抖的,“你要做什么!”

“马大人明明知道,孰为鱼肉,孰为刀俎,却定要铤而走险,赌我的良善。”柳挽溪嘲讽地笑了笑,空气中沁进来些许血腥味,“马大人放宽心,明日清晨,朝廷的委任状会如期送到大人手上的,只需要大人安安静静的,睡上一晚。”

“柳挽溪,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吗!”

“北方舰队从来不怕硬点子,马大人不妨试试,不过在流血之前还请马大人仔细想想,是求好死,还是要一贯而终的赖活着。”柳挽溪不再藏匿自己的嘲讽,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屑倾泻而出。

“放人,回府!”

“一切顺利,线路畅通,准备接收援助。”司烟合上终端,望向舷窗外,施工警示灯一段段撤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设备边缘闪烁的避让灯。

“区域封锁屏蔽仪器,第一次测试!准备!”

“陛下!急报,柳挽溪和马蜚晟在标准时间,就在昨夜,半公开会面,结束后才放出消息。臣惶恐,只能即刻来报!”钟南没有等在散朝后通传情报,而是在早朝上就奏了上去。

“钟使,瞭查司中,只有你知晓了此事?”方千秋听了消息皱皱眉,倒是疑心先提了上来。

“陛下,臣直辖夏氏一族活跃于北方,情报稍快,却也是朝前才知,所以,并未在瞭查司备份,也来不及等在朝后。陛下,臣相信两位同僚朝后也会得到消息。”钟南跪在地上,语气恳切,一副忠臣良将忧国忧民的模样。

“那,谈话内容呢?”

“不论是殷墟守备舰队的人,还是北方舰队的人,他们严防死守,若不是这会面的消息是他们故意要我们知晓,恐怕,瞭查司得知这些信息还要些时间……”

“荒唐!”方千秋突然发起怒来,抓起一份无关痛痒的奏折便扔了下去,“孤的耳朵,孤的眼睛,需要让别人来决定看向何处,看到何物吗!!”

大殿上一片寂静,甚至连喘息声都停滞了。

“昔日,孤以为是瞭查司分权过甚,互有隔阂,以至专横低效,断错无能!”方千秋深深吸气,将胸中的无名火压下些许,“而今,或能窥得真相了。”

“传宋清山上殿。”方千秋压下怒火,带喘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

“臣!宋清山!拜见陛下,陛下洪福齐天,帝星照佑!”宋清山很少穿着宽袍大袖的朝服,却没什么不习惯,大步流星横跨金刀,直挺挺背着阳光踏进大殿。掀袍跪落掷地有声,学的些许军中习气将他衬的铁骨铮铮,大开大合间尽是少年意气。

“宋卿平身。”方千秋难得有些欣赏,这是他所期望的帝国教育下成长贵族少年。

“宋清山!你何敢佩刀上殿!!”史景津拔出佩刀,一步从列中迈出,直冲到宋清山的近前。

“史卿!”方千秋皱皱眉头,他自然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货色,“宋卿已是银锦司督办,亦有佩刀上殿、便宜行事之权,位在四品,与你仅一线之差,莫要鲁莽行事坏了朝中和气。”

“陛下教训的是。”史景津收回佩刀,却没退回列中,而是在宋清山身侧站定。

“宋卿,瞭查司有报,称,殷墟守备马蜚晟与靖雪总督柳挽溪昨夜秘密见面,局势不明。卿有何思绪。”

“回陛下。”宋清山躬身一拜,又跪到地上,“陛下,臣斗胆问询钟大人,既然是秘密见面,情报又是如何得来?”

“我瞭查司绝非市井妇人,自然不是道听途说而来。”

“既然瞭查司能窥破密谋,又为何会局势不明,难不成,钟大人的探子没能查抄到密谋内容不成?”

“既是绝密,能够获知已属不易!”

“陛下!臣以为,钟大人贪功急谏,虽有报国之心,却全然不顾帝国安危!臣昨夜便已接到潜于殷墟各媒的线人密报,是马大人召集辖地所有社媒,半公开会见靖雪总督柳挽溪。殷墟的头条、头版,早在今日清晨便已发出,此刻恐怕就是三岁小儿都已经获知此事。”

“宋卿的意思是,此事已经大白于天下,而孤的耳目,仅有钟南一人堪堪追得过媒体的速度。”方千秋冷冷地扫了年成令一眼,言语中的愤怒已经压抑不住。

“陛下息怒,臣有密谈记录,或可弥补钟大人的过失,以全判别。”宋清山在袍中搜出一份奏折,奉过头顶,任由内官拿取。

“年大人且看一看吧。”方千秋片刻便看完了简短的会见,轻轻一合,便又丢了下去。

“陛下!”年成令佝偻着身子,捡起那文书只看了两行,便一番寒意涌上心头,“马蜚晟野心勃勃,是为事实,可江柳一党,事关重大,臣不敢妄下定论!还请陛下,三思权宜!”

“传孤旨意,任马蜚晟为殷墟总督,享系内直隶之权,由银锦司督办所协办兵运审计三权。”

年成令无奈地闭上双眼,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允许他站出去,将这权责揽回瞭查司。

“臣,宋清山,领旨谢恩!”

昨夜。

“督办,殷墟密函,面呈。”密探只在阴影中递出一封蜡封的信函,便又隐去。

“明日早朝,借此锦囊,故布疑阵,自立一厂。”宋清山握着那附函,却先在这紧张中笑了出来,“把我当什么了,东西厂的公公啊?”

“马蜚晟设宴,与柳挽溪会面,相谈甚欢,终了却不欢而散,记者亦有死伤,时局微妙,尚可操纵。”宋清山皱皱眉,一时觉得有些荒唐,感觉外面的星星都一颗颗坠了下来,“这算什么东西,我?我的天哪。”

“陛下。”丞姬行礼行至一半,便被方千秋托住。

“今日朝务甚少,难得有许多闲暇。”方千秋细细瞧着她的变化,仿佛要找出什么痕迹,深深藏着的恐惧中也带着一丝丝期待。

“陛下,臣妾虽然愚笨,却也能看出,今日之事恐会据去陛下许多心神,妾在宫中并无姊妹,尤为珍稀陛下相陪,可国事大于家事,妾之权能更不能大于礼制。还请陛下莫要冠给臣妾祸国僭越之名。”

丞姬小心翼翼地退后,离方千秋愈来愈远。

“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孤命你听政,就是朝内青黄不接,青年文武能称得上贵族风范的,难以担起重任,文学出众者多酸腐,武学卓绝者多贪莽。那柳挽溪柳止墨都可以文武双全,孤这知分寸懂进退的爱人,又未尝不可。”

方千秋有些高兴,这一切都开始的刚刚好,她的心思变化的恰到好处。

“宋清山初涉外务,又如此关键,可谓牵动北方大局,我是看好他的,但权力不可不加以控制。瞭查司如今糟了罚,不如,交于你,免了孤贬罚的寒凉,又收拢了此方权力。”方千秋靠过去,将袖中早准备好的令牌滑进手心。

“这是孤的天下。”方千秋轻轻挑开她胸前的衣襟,将那令牌探了进去,“孤想要你做天下权势最盛的女人,除了孤,谁也做不了什么。”

他的声音酥软,绵化了人心,好似恶魔在耳边的蛊惑,任由那撩人的焰火点在嫩透的耳垂。只是他的心也一同沉在了这意乱情迷中,永远也不会看到她缩紧的瞳孔中,那一抹闪过的光华。

“小姐,宋督办传来消息,事情已经成了,明日他会来殷墟查探。”柳挽溪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昨晚是掐算着时间让各大社媒发出消息的,用来打发时间的公文也耗了她不少精力,此刻她才刚刚清醒。

“只有他?没有年成令,也没有史景津?”柳挽溪有些意外,这不像是方千秋的手段。

“瞭查司刚刚被申斥,就差夺权了,此事交给宋督办做,明显是要先打压瞭查司,立起新衙门的威风。”戴卿黎端来泡好的一盏浓茶,特意推开盏盖确认没什么碎末。

“也好,天时地利人和。”柳挽溪吹开蒸汽,刚要抿上一口,却突兀地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对!告诉宋……”

柳挽溪突然又不说了,把茶放到一边仔细斟酌起来,“不行,不能让宋清山去查。这事需要一个知道内情还不会出问题的人去查。”

“小姐是说,那位的事?”

“江老多少能猜到些,可知之甚少也是……”柳挽溪犯了难,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当时,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江老那边,对,那行动是江老策划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是昏了头了,可江老这段时间,应该远在朱晨为重攻舰队年末军饷的事情奔走,那江老的那个下线是谁呢,会是谁?”柳挽溪恍然从牛角尖中走出来,可一时还是找不到真正要寻找的那个人。

陈宁生点起一支烟,探出窗外,任由晚风吹来将难闻的烟味散尽他的房间。

他怎能不高兴的,却突兀的有些厌恶自己了,想不明白,自己或许是哪里变了。

咚咚——

“大人,年使又来了。”门外的女官只叩叩门,传了话便拎起裙摆走下楼去。

陈宁生下意识拎起自己的军装,却又放下,有些失神得捻着每一颗亮的发光的纽扣,繁乱的纹路在他指尖摩挲而过,最终还放下了。

只叼着那支烟,穿着开着领扣带着褶的白衬衫,轻轻推开了房门。一夜未睡,他未换的军靴在木质地板上踩出不小的声响。

“年大人!我才在家休憩了一日,是何公干竟然能让您把火烧到我这里来?”陈宁生扶着栏杆,俯身看下去,朝着年成令的位置轻轻吐了口烟雾。

“陈小将军,明日,老朽要陪同娘娘要秘密北巡,本是来和你父亲告个别,没想到陈小将军还没返回驻地。”

陈宁生差点笑出声来,夹着烟指了指门外,“年大人是觉得我在忠威教院仅学了半年,便是个死鱼眼睛,看不见外面行走的访令了吗?”

“逆子,怎么说话的,这是年大人为我和你母亲特批的护卫!”

陈宁生饶有兴致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偏过头,又吸了一口。

“年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还怕我再做什么不成?”

“陈小将军。”年成令拄着拐杖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宫中令牌,“陛下口谕。”

“臣陈宁生,拜见陛下。”陈宁生软绵绵地趴下去,跪在高处。

“此为密令,不可外传,违者,夷其族。”门外访令官撵刀离鞘,向外走出数十步,封锁了这一片本就人烟稀少的别墅区。

“已没了外人,陈小将军便起吧,陛下嘱托,对柱国良才不能拘泥繁礼,北巡防务还要依仗将军了。”年成令放下令牌,又飘飘然坐下,一副慈祥模样。

“臣,领旨谢恩。”陈宁生不敢逾越,谁知这是不是年成令又一次要他露的破绽,“年大人,北巡防务怎么就落到我身上了?”

“宫内伴驾本应是武灵仪仗舰队的差事,可是,那位娘娘身边的防务,有所不同,往往都是新贵红人才能挤得上去。”年成令端起茶盏,吹拂片刻,只闻了闻茶香便放回桌上,甚至盏盖都没盖上,“陈小将军的明天,是老头子我都要巴结的了。”

年成令站起身,却也没再看陈宁生一眼,“老朽自行离去,还请留步吧。”

陈宁生斜靠在栏杆上,背后的衬衫已经湿透,他盯着年成令一步步离开,听着门外车辆离去,终于能松些力气,依着栏杆跌坐在楼上。

泛白的嘴唇颤抖,就连手上那支勉强用来镇静的香烟也抬不起,颤抖着,落在地上。

“勇安!你说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何必如此恃才傲物,爹是贪了些,可爹不贪,他们又怎么信得过你?”陈父踏上旋梯,边走着边苦口婆心的说教。

“我们谋划这么多年,不就是为的今天吗?”

陈宁生想压下那源源不绝的空虚无力,却做不到,骨髓间好似被细密的针挑开,冷,无边无际的冷,控制不住的颤抖,失重感和恶心接踵而来。

“勇安!诶,真的是。”陈父走到一半,却听不到陈宁生的回音,明明再走两节台阶,便能看到楼上,却停步了,“你恨既然真的痛恨为父,为父也无话可说,可是,你总要体恤你的母亲。”

“我,言尽于此!”

他拂袖离去,陈宁生紧攥着的手也终无力地张开,他想发出声来,可他的嗓子紧紧绷着,终了还是绝望了。他好似在地狱里,挣扎,辗转,皆都行不通了,他看不见枷锁。

就好似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他明明从那里挣脱了出来,却还是被无处不在的无形的枷锁固住。

力气吗?

挣扎吗?

陈宁生倒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只有他的脑子是清醒的,其他的一切,都远去了,都远去了,仿佛骨肉分离,仿佛神经和血管正在他的肤下蠕动。

教堂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回荡。

阳光透过彩窗打进阴影丛生的教堂,大门洞开,两侧各式的旌旗高高悬挂,同太阳一起俯视着这个世间。

教袍掀起的阴影在红毯上翻舞,长靴突隐突现,礼乐交鸣,却被缓缓闭合的厚重大门隔绝。

空空如也的大教堂中只剩下两个人,陈婉揭下兜帽,发丝如瀑,在绒黑的披风上漫开,流下。

“你来了。”阳光将浮空的尘埃连成一片薄薄的雾霭,薄薄地笼着高台上静静站立的女子。

臂弯中垂下的水袖如云似雾,漫下山涧,素锦长裙衬着凝脂肤色只独留淡雅。

水晶一般的根底踏在红毯上,若隐若现,沁染的红晕好似谁的心头血。

“我来了。”她看着她,走近,她渐渐仰起头,要抬起头才能和那对熟悉的目光缠绵。

“我很想你。”温柔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叫陈婉软绵绵地靠进筝迁锦的怀中,一点点,一下下,感受到那久违的心跳。

“恍惚间还不适应,我好似昨天才刚刚见过你。”筝迁锦捋正她的碎发,任她在自己怀中落泪。

“第四年,很快,就要第五年了。”

“这么长时间,你一定辛苦坏了。”温热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着独属于她们的柔光。

“对不起。”

陈婉抹去眼泪,站在她的面前,将属于她自己的安全感展开,“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的我们又一次强大起来,且还远远没到尽头。”

“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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