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殿夜宴上。
落座不久的楼若,将目光落在了臣下之人中为首的那位。
她心中悸动难安。
齐元叙……
他一个长陵军将士,来上京做什么?
不觉间指尖已陷入掌心,她心中虽闪过无数种可能,但没有一种情况,能解释当下的境地。
她能察觉到,其他人也在因此而议论纷纷。
可齐元叙却仿若身处无人之境一般,悠然自得。
这太异常了。
是以直到身前被人影挡住,楼若才堪堪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破绽。
“妹妹……”单谟唤了一句。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自从妹妹落座后,她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下位处的那位齐将军。但因他实在想不到二人的交集,所有的猜想都不必成立。
许是与往常一般,发呆罢。
楼若站起身,看着眼前人盈盈笑意,神色明亮,便隐隐放下了一些戒心。
“你是兄长……?”她试探性地问出口。
自然也等来了肯定的答案。
单谟知道自家妹妹因一场溺水而失了忆,但却不曾想到,二人再见,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家常,她都忘了;军中事,在宫殿上,也不能随意提及。
是以话到了嘴边,他道:“父亲都好,家里人也都很想你。若是以后有什么心事,写信托人送出来,我们也能为你分担些。”
他说得情深意浓,目光中尽是柔情。
可一想起轻苓之前所说,这位静妃在闺阁之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便让楼若一颗刚刚软下来的心,顿时又提起来。
“不必了兄长,府中大抵也是不在意这些的。”
妹妹轻描淡写的语气在单谟听来更像是赌气,可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毕竟,她出嫁之前,自己很少留在府中,并不知晓她的苦楚。
哪怕他知道,父亲待他们兄妹之心从未变过。哪怕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局下,父亲是有苦衷的。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楼若不知该怎么再开口。
最后还是单谟打破了这份沉寂,“那便写信给兄长,刚好兄长以后,不会再离开上京城了。”
他低着头望她的神情。
总觉得,妹妹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楼若无意间对上单谟有些炽热的目光,鼻尖竟猛地酸了。
她想起她的皇兄。
锦绣十六年以前,她也曾见过这般宠溺的神色,她也曾同皇兄相对而立,成为他眼中无二的脸庞。
可这一切,终究是如镜花水月般,在一夕之间,成了她的回忆、她的妄想。
单谟并没有察觉到楼若神情的异样。
因为此刻,这场夜宴的主人已至。
随着内侍尖锐地声音响起,“陛下到!”承德殿上下,一瞬之间跪得齐整无比。
楼若在低头之时,一滴泪正巧落在了她的手背。
这一切,都好似在提醒她,锦绣十六年的仇她还没有报,景和元年的恨还扎在她的心头。
这一切,刺骨又寒心。
此时,殿内鸦雀无声。上座之人在扫视过后,才开口道:“众卿平身。”
“今日不必拘礼,随心便好。”
他的语气变得微弱无比,全然没了适才在兰园内的中气十足。
沈弃还在装病。
莫不是……那个人戒心过盛,并没有来。
楼若怀着疑心落座,这才发现,后宫的宫妃只来了那几位美人。抬眼上座,皇后清平竟未至。
可座下却好似无人察觉。
只有淮州来的那几位将军,目光时不时地向上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望及此,楼若心中大致有了定论。
看来,那位让沈弃不惜以身为饵做局,到了现在却迟迟不肯入局之人,应是钟王。
也是淮州军主帅、皇后的父亲。
可与此事毫不相干的齐元叙来这干什么?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边,却又在刹那间,不得不对上与他正觥畴交错的裴寂。
视线相交,他嘴角扯了一抹笑,向她致意。
楼若心虚地错开,却又很快意识到,这简直是欲盖弥彰。裴寂此人城府极深,叫他看穿她的心虚,总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这场宴席均吃得心不在焉。
直到殿外一阵嘶鸣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这是……钟王来了。
马的嘶鸣声这般近,钟王确实胆大,敢纵马入宫。下一刹那,随之而来的更有阵阵不绝的嘶鸣。
他带了不少人。
深秋的风已经带着些凉意。同这些凉意一道入殿的,还有一众列阵向前的将士,他们的身后,飘扬着淮州军旗。
这阵势,很是分明。钟王他终是按捺不住了,要反。
“陛下,别来无恙啊。”钟王一步步向前,毫无阻拦。看着他就要走至殿中央,一直默声的裴寂开了口。
“钟王爷,这是何意啊?”
他声音中带了一丝戏谑的意味,一身青袍,看着文弱极了。缓缓走出席间,与钟王相对而立。
此刻,他成了唯一挡在钟王与沈弃之间的人。
可与他对立之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裴公子,不要仗着你们河东裴氏的家底,和座上这位不算君主的君主对你的看重,便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同本王说话!”
钟王着实嚣张。
若非楼若心中有底,恐怕真会被他这一番话唬住。
她在等着看沈弃的后手。
可席间又陷入静默,座下众人出奇地平静。哪怕是后宫中那几位平素里动辄间便哭哭啼啼的美人,此时此刻,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看来,这席间全是沈弃的人。
那齐元叙……也会是吗?
钟王、沈弃之间的争斗,本就不是她最在意的。从云巅跌落谷底之人,最重要的不是重回云巅,而是守住谷底。她根本经受不住,再跌倒一次。
齐元叙若敢投靠沈弃,那她楼若,不介意杀他。敢背弃长陵军的人,她绝不会轻饶。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候上位者的一声令下。
沈弃终于有了反应,但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裴寂让开。他坐在上位,俯视所有人,包括钟王。
“别来无恙啊。”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却让钟王自乱了阵脚。
他神色终于有些不对劲,看着席间那些淮州军的将军,看着他们躲避的目光,这一刻,他看似有千军万马,实则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明白了,这是个陷阱。
可困他之人,却要的不是他的性命。
“钟王,今日带着这么多的将士来这承德殿,让朕想起锦绣十六年的一桩旧事来。”
楼若的心紧了紧。
只听沈弃继续道:“那时,逆贼逼宫,王军与叛军打得不可开交。而一直驻守在城外,颇负威名的钟王,率着淮州军和巡防营,却迟迟不去救驾。”
“等到他像今日一般,威风凛凛地入宫时,皇城中人已死得差不多,更不要提楼氏皇族了。”
他面色终是不再平静,眼里多了几分狠厉之色,“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为之?坐收渔翁之利,号称救世之人的钟王,其实从一开始,便与那些逆贼没什么两样!”
楼若的思绪被这些话拉回了锦绣十六年的冬夜。
那日是难得的晴天,皇兄要在东宫见一位贵客,是以她被安静地送回了紫云宫。
等到她昏昏沉沉的一觉睡醒时,皇宫已然乱了套。
东宫失火,前朝的承德殿已是满地鲜血。
父皇将她送进甬道后,便毅然进了火海。她的挣扎、痛苦,在那一刻,与外面兵刃相接、划破血肉的声音相比,是无声的。
直到一切渐渐变得模糊时,她才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看见了因凛冽的寒风而猎猎作响的淮州军旗。
世人所谓的救世之人钟王,姗姗来迟。
他没有救下她的父兄。在她眼里,他从来不是什么乱世枭雄。
可世人敬他,楼若,也从来没有以小人之心揣度过他。自始至终将所有的仇怨,归结在叛军逆贼的身上。
今日沈弃一席话,彻底让她醒悟。
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姗姗来迟了呢?
钟王听着这些质问,冷笑出声,“若不是本王赶到,陛下,你也会死在那里。如今,竟然满嘴仁义道德地指责本王,哈哈哈哈……说这些话,可不能像本王当年拥立新天子一样,随随便便找个人,随随便便就下了定论啊?”
他的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在场之人,这个皇位,是他让给沈弃的。在他眼里,沈弃就是他的傀儡。
可如今这傀儡偏生长出了自己的血肉和爪牙,要反咬他一口。
钟王打心底里不屑。
但他又明白,此刻自己身处下风。唯有将这气势提上去,将所有埋着祸根的种子踩死,他才好一口咬定一切与他无关,才好撕破脸皮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
当年的老皇帝斗不过他,如今这小子,更妄想能斗过他。
楼若听着钟王的这些话,心中愤懑难平。可抬眼望向座上的沈弃,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强迫着自己定下心来。
此时此刻,绝不是暴露身份的良机。
等待,或许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可楼若没想到,沈弃却出奇所意地笑了,这笑中的嘲弄毕现,“你真的是老了……”
他沈弃说话怎么会空口无凭。
“钟王,你的自大妄为,使得你从不是一个细心谨慎的人。当年传令的人虽然被你杀了,可传的令却还在。”
“上面字字句句写着:
‘按兵不动,以伺良机。’
传给的是巡防营当时的统领子阙,他已经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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