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千年前，湖山上有个剑痴，从小努力习剑，可惜天赋不足，年仅三十一事无成，她只好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
这一日，她拜别湖山上的生灵，去往很多地方，收养两个孤儿作为徒弟，分别赐名长明和长生。
时光如梭，一别就是十五年。
剑痴再回到湖山，带着两个已经长大的徒儿。
长明和长生如剑痴所料，习剑一事上颇有天赋，很快剑痴就教无可教。
二人逐渐比师父更加精于剑术，但长生不仅想要超过师父，还想要超过长明，在师父不在的时候，两人私下缠斗过多次，总是长明险胜。
长明学习剑招只用看一遍，但长生总是勤奋刻苦反复联系。
师父曾教导长生，每个人都有自己更擅长的部分，不要以己之短攻彼所长。
长生也有自己的天赋，她有着比长明更加锐利的剑气，并不需要这些花哨的招式，就能成为湖城一代最强剑客。
但长生手腕灵巧地转了个剑花，比师父更强之后，她人生目标更换为击败长明。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师父也认为自己会是最强剑客，长生这样想着。
只是刀剑无眼，有一天山脚来了一群仓皇逃难来的土匪，即便长明和长生剑使得好，对上这群亡命之徒，还是落了下风。
剑痴带着救兵来的时候，长明已经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朱景晨觉得自己好像深陷泥潭，一直向下坠落挣扎着醒不过来。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撑坐在一边打瞌睡的长生惊喜地喊道：“师父！长明醒了！”
又问她：“师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剑痴端着滚烫的药快步走进来，让她快喝药，嘴里絮絮叨叨：“遇到事情不要着急，还好这次伤的是左手，要是右手受伤了可怎么拿剑……”
朱景晨看向张艺琳模样的长生，没有说话。
剑痴见她不说话，又伸手摸她的额头。
“怎么不说话了今天，是烧糊涂了吗？”
2.2
朱景晨尝试抬手，明明已经完全伤好，但她依旧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她后知后觉明白，她并没有穿越，这里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剑痴昨天向长明和长生提出分别，长生并不想和师父离别，一个人生着闷气坐在门槛看山外。
剑痴笑着去摸她的头，长生愤愤地躲开。
“就连师父也不要我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剑痴有些惊诧，但是想到当初收留长生时，她被生身父母遗弃，独自流浪。
剑痴蹲下来平视长生的眼睛：“是长生长大了，该去自己的世界。”
长明正在厨房端菜出来，看见她们两个，招呼吃饭。
“长明。”长生跑过来问，“你为什么不难过。”
“啊？”
“师父要赶我们走！”
“你想多啦，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做，师父也有自己的事。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但我是不会走的。”
“哪怕师父不提，有一天我也是要一个人下山的。”
“那……也要离开我吗。”
“对啊。”
“你不能离开我……如果我这次和你一起下山的话，你还会离开我吗？”
长明正好在认真挑出鱼刺，并没有及时回复她，一时间针落可闻。
长生不死心，鼓起勇气再问了一句：“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长明偷偷笑了，这才说：“会的，长明和长生会一直在一起。”
剑痴说她在长明和长生身上看到了更强的剑法，曾经自己天赋的不足已经在长明和长生身上展现。但是现在她要离开陷入瓶颈的长明和长生，去寻找新的可能。
剑痴突然神神叨叨地说：“山下人心叵测，希望我教出来的徒儿能坚守本心、兼济天下，千万不要做助纣为虐的恶犬，记住啊……”
初春的湖山还很冷，柔弱的阳光并不太能穿过厚重的树林，伴随这剑痴若隐若现的话语声，好像阴风阵阵。
2.3
凭借高超剑术，长明和长生在湖城很快勉强站稳脚跟，百姓称她们是“湖山双壁”。
这里的勉强，指湖城即将靠近城门处一户廉价的小房子。仅有一厅，一左一右两间恰恰放得下床的小房间。门外围了一个小院，够栽几颗样貌不太行的小蔬菜自给自足。
湖城是湖峦王的封地，湖峦这个封号有些不太好的谐音。皇帝似乎也不太放心他，他并没有湖城的实权，还被困在城中，不能离开湖城半步。
山下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侠风光，二人寻了个给镖局押镖的活计——也算是有了营生，但实在是辛苦。
如此看来，师父带着她们在外那么多年，包括回湖山后，从来没有断过衣食，当真是厉害。
长生想去找师父的下落，至少当初不愁吃穿也不用住这么小的房子。
“不着急，我已经想好了别的活来谋生。到时候，说不定……”
长生没有听清长明后面说的什么，她觉得现在的长明有些疯狂，不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长明。
第二天长明向镖局请辞，虽然还和长生一样早出晚归，但是长生已经不知道长明在干什么。
如果问起来，长明也只是笑笑说：“我没有丢下你啊，等我处理完，就带你一起来这里。”
后来长明开始夜不归宿，长生在忐忑不安中，听到了敲门声。
天色刚刚擦黑，百姓们已经停止一天的劳作，四下的交谈声也越来越小，到了该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了。
周围断断续续有一两声狗叫，长生听见自己房门口有几下轻微的敲门声。
她迅速抓起佩剑，站在门后缓缓拉开一条缝。
一个黑衣人抬手，向前递出一个包裹。
“你师姐现在在我手里。”
长生用剑挑走包裹，拆开看见长明的一些衣物配饰，还有一截断发。
“你们要干什么。”
“皇帝派了个大官来湖城，他随身带了一个灰色包裹，你去客栈偷来，等我看过没问题后再送回。”
“你们都能绑了我师姐，不能自己去偷？”
“你大可不去，到时候就把你们俩都杀了凑一对。若你到手，我不仅原样放她回来，另外奉十两金。”
长生沉默了，她每日这么辛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得金十两，现在只需要……
到时候，就能换一个更好的宅子……
这里越来越安静了，人们开始进入睡眠中，长生这才轻声问：“我拿走之后，怎么联系你们。”
“去这里的后门，敲五次，把东西放进去，等里面的人敲门之后再进去拿走。”
黑衣人递过来一个简略的地图，转身要离开。
长生叫住他，咬牙说：“我要二十金。”
“十五，就这么说定了。”
2.4
黑衣人是湖城地下组织“小同”的一员，长生阴差阳错进入小同。
在长生完成第一次任务后，如黑衣人所说，长明平安回到家。
长生同样向镖局请辞，这次是长生对着长明笑着说：“你在家休息吧，我有了个更好的活计。你只需要等我回来就可以了。”
长生摸着兜里的金元宝，满怀自信地提剑离开家去。
长明也在笑，她摸着自己的剑，越来越猖狂。
离开湖山并没有多久，这柄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
夏天有时会面临突如其来的变天，这天夜里狂风大作，吹散了屋顶的茅草。
长生站在县衙屋顶的瓦片上，底下传来衙役抓刺客的叫喊声，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常服大衫的男人。
即便他穿着不便，袖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也能和长生打个不分上下。
这是个劲敌。
长生见过他，在送还京官被偷走的那个包裹时。
明明已经很小心还是听见他大喝一声：“谁！”
后来才知道，朝廷派来的京官是大理寺卿，他是大理寺卿的侄儿希，天下第一高手。
有希护卫，大理寺卿才干单枪匹马进湖城。
这些天似乎大理寺卿查到了什么，湖城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小同里的杀手都收到暗杀大理寺卿的任务，只是无人能得手。
长生很快做出了决断，一个翻滚向外逃窜，很快消失在风中。
2.5
长生并不是一下子就成为杀手的。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就变成这样，起初只是报酬丰厚的盗窃，到后来一步一步成为杀手。
仅仅只是这些报酬的十之一二，长生和长明便换了一个更大更好的房子，搭配奢华的内饰，长生却住得不安心。
可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长生很颓丧，开始减少接任务的次数，空闲时候就窝在家中睡觉。
她和长明已经很久没有互相给干涉过对方的生活，即便依旧住在一起。
长生这一清闲下来，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长明每日神龙不见首尾，比自己之前还要忙碌。
她在忙些什么？
但很快，长明来探望她了。
“师妹，说起来我们都很久没见了。明明住在一起，却总是碰不到。虽然搬到了更大更好的宅子里，我却怀念以前和师父在外漂泊的时候……有次天黑才找到一间破庙，碰上下暴雨，别提多狼狈了。”
长生也露出怀念的神色。
“可惜回不去了。”
长明和她闲聊，两个人似乎真的回到了跟在剑痴左右的曾经。
长明又问她：“我听说中秋有灯会，这几日晚上没了宵禁，我们出去逛逛吧？”
“不想出门。”
长明继续追问：“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初那个领她进入小同的黑衣人是谁。
“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我更强的高手。”
长明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间哑然，长生提出要和她切磋的时候，她有些不太想同意，但为了让长生出门，还是答应了。
“师姐，你懈怠了。”
长明已经很久没有提剑，现在只能和长生勉强对上几招，很快就败落。
长明笑了：“你天赋高又努力，不比我只是仗着记忆力好，依葫芦画瓢摆弄几招而已。现在已经没有湖城双壁，你已经是湖城最好的剑客了。”
“不够，远远不够，我还要和天下第一高手一决高低。”
2.6
长明确认了长生的状态，很快借口离去。
而此时的长生，逐渐开始长明的来意。
直到有一天，长生截获了长明的信件。
信中人对长明恭恭敬敬，落款是小同组织首领朝阳。
长生觉得不对劲，当即藏匿在趁着夜色遮蔽，潜入小同组织内部最为神秘的楼中，亲眼看见长明身后跟着和自己接头的黑衣人，两个人一起进入了地下室。
长生在外尝试过多次，也没能打开地下室的入口，她在楼里翻找，有几封长明和人的通信，只是大抵讲一些时令瓜果。
她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所有的往来通信，用的都是同一种纸张墨水，和当初被她截获的并不一样。
也是，谁会将这种信件邮到不常在的家中。
长生见没什么别的进展，又害怕被人发现，不敢多留，只好偷偷离去隐匿在黑暗里。
“你那个师妹最近怎么回事，总是见不到人，她是不是不想干了？”
“她说上次没打过希，所以不想出门。你们谁去把希废了，她就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笑话，能废掉他，用得着费这么多心思骗长生出手吗。”
和长明对话的是朝阳，小同组织首领、湖峦王手下第一护卫。
朝阳虽名为朝阳，实际整个人阴沉沉的，小同内众人都害怕她。
但长明是个例外。
长明是湖峦王重金请来的高手。
湖峦王毕竟被困在湖城多年，手里能用的人才太少。去年湖城挖出金矿，湖峦王勾结县令瞒下不报，这才有钱私下集结能人异士。
其中要属长明最为特殊，朝阳虽对她恼恨已久，但也没办法。
“也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王爷居然让你进来。”
长明被她挤兑次数多了，之前没把她当一回事，现在自己也心里有气，对着她没什么好脸色。
转头又笑眯了眼，说：“那当然是我武艺高强才华出众，要是你努力一点，也用不着我来帮忙。”
2.7
长生逃走了，哪怕小同组织内多次寻找，也给长明施压，也找不到长生的踪迹。
即便长生自己知道是有心之人离间，但长明设计利用她是事实，长生不想在看见长明。
“来者何人？不如出来聊聊。”
长生这几日跟踪希，她怀疑当初暗示自己的人就是希，只不过希太谨慎，长生并不能窥探到大理寺卿等人的具体行为。
直到希独自一人上山，站在山顶阳光下不动。
“我们又见面了，这位姑娘。”
即便已经是深冬了，长生还是觉得午间的阳光太毒辣，她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希，很久才沙哑着说：
“你想要干什么。”
“是我应该问你才对。”
希趴下来听山里的动静，示意长生也同样趴下来。
长生听见山里有着不小的动静，她起初没有当一回事，这山毕竟奇怪，即便是无人之时一阵风吹过，都有可能传出很大的响声。
但是慢慢的，她在其中分辨出似有似无的打铁声。
“应该是湖城和湖城的百姓来问你们，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长生的心乱乱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湖城发生了什么，她呆呆地坐在山顶直到天黑。
是向长明通风报信？还是去找到事情的真相，还湖城一片安宁？长生想了很久……
湖城有金矿，湖峦王勾结县令，瞒下不报挪为己用，私自开采。甚至借时疫称青壮年村民病逝，名为尸体火化实则转移进矿没日没夜做苦役。
湖峦王在大理寺卿手下连连吃亏，今夜转移财产，准备在小同众人掩护下逃离湖城。
可是湖城中附近军队已经大量乔装进城，只等那大理寺卿一声令下，包抄了湖峦王府和县衙。
长明早就发觉事情不对，准备找到长生两个人离开湖城。
朝阳阻拦她，她就一脚踢晕朝阳；希带人杀进小同，她就且打且退，随时跑走。
可惜计划完美比不过希武艺更高。
长明感觉到身后有熟悉的气息，她下意识向侧边一滚，让身后的长生迎战。
长明看见果然是长生，着急地喊道：“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长明一边说着一边冲向前，让长生快走。
但是希并不太喜欢看一些姐妹情深或者亡命鸳鸯的戏本，告诉她们今天要么投降生擒，要么就死在自己的刀下。
“我这个第一高手，还从来没有放跑过贼人。”
细雪纷纷洋洋，没等落地就融化，变成一滩水，混合在血中，令湖城更加阴冷。
长明不敌希，死在了这个雪天。
被生擒的长生看见长明没有气息，挣扎着扑向她，想要捂热这具身体却是徒劳。
长生转身撞向刀口，倒在长明身边，也算是应允了当初那句“长明和长生会一直在一起。”
她们想起和师父分别时的话……从一开始就没有人遵从。
我们只是少年英雄刀下的无名反派而已。
死去的长明长生执念死去的长明长生执念徘徊在世间，没有跟随魂魄转世而离开，反而变成实体，等待为祸人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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