萷柏草带来的幻梦余韵,如同未散的薄雾,萦绕在灵儿心头。她醒来后,望着相柳恢复如常的冷峻侧脸,那句“我们回去”说得平静无波。灵儿几次欲言又止,想试探他是否也经历了那场刻骨铭心的相思遗梦,那属于绫儿与沈时柳的生死痴缠。可相柳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添几分疏离的寒意,仿佛刻意用冰霜将某些东西封存。灵儿最终将疑问咽了回去,偶尔对上相柳匆匆掠过的目光,总觉得那双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与梦境沈时柳重叠的复杂情愫。这念头让她心头发涩,又隐隐不安。
然而,未等她理清这纷乱心绪,一场更大的灾难骤然降临辰荣军营。
不知源头何在,一股诡异而致命的瘴气如同无形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起初只是零星士兵感到胸闷气短,很快便转为皮肤溃烂、内脏衰竭。营地里哀嚎声渐起,绝望的气息迅速取代了往日的肃杀。更可怕的是,这并非寻常疫病,连能解百毒的青耕鸟面对这腐烂的躯体,也束手无策,只能发出哀伤的悲鸣——这是瘴气,一种混合了天地戾气与**之息的毒障,非寻常药石可解。
相柳作为军师,日夜巡视在病榻之间。他亲眼看着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铁骨铮铮的士兵,在痛苦中迅速腐烂、死去,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血水。他那双能翻云覆雨、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此刻却连一丝生机都抓不住。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无能为力的焦灼。辰荣残军本就处境艰难,被西炎势力严密封锁,物资奇缺,尤其是针对这种罕见瘴气的珍稀药材,更是难如登天。
绝望之下,一个深夜,相柳裹挟着一身寒气和瘴气的腥甜,如鬼魅般闯入了回春堂玟小六的房间。烛火被他的气势激得猛烈摇曳,映着他苍白如雪却杀气腾腾的脸。
“瘴气肆虐,辰荣军危在旦夕。”相柳的声音冰冷刺骨,开门见山,“我需要药材,大量的、特定的药材。你,帮我弄来。”
玟小六刚从被窝里惊坐起,闻言头皮发麻:“相柳大人,您这不是为难我吗?那些药材都是稀罕物,被西炎盯得死死的,我一个小医师上哪儿……”
“我知道你有门路。”相柳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将小六完全笼罩,“辰荣军没钱,这点你很清楚。”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裸的威胁,“但我有的是‘付账’的方式。比如,涂山氏最近似乎不太平?涂山篌若出得起价码,雇我除掉那个碍眼的‘叶十七’……”他刻意停顿,冰寒的目光锁死小六瞬间煞白的脸,“这单生意,我会接得很痛快。”
玟小六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太了解相柳了,这九头妖说到做到。叶十七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绝不能让相柳的刀锋指向十七!巨大的恐惧和被胁迫的愤怒交织,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试试。”
此刻的灵儿,对这场发生在深夜的威胁交易毫不知情。她这些日子一直不眠不休地穿梭在病患之间,用灵力试图安抚伤者,熬制些普通的解毒汤药延缓病情。然而瘴气无形,无孔不入。过度消耗灵力和心力,加上日夜接触病源,她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在一次给士兵喂药时,她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当相柳带着一身寒气从玟小六那里回来,踏入安置重症的营帐时,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那张临时铺就的床榻上,那个熟悉而脆弱的身影。
灵儿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平日里清澈灵动的眼眸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而急促。曾经粉润的唇瓣此刻失去了血色,干裂起皮。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额角,衬得她愈发荏弱。她身上也隐隐透出那令人心悸的**气息,虽不似士兵那般严重,却足以让相柳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陌生的、尖锐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这恐慌远超军师对重要人质的担忧,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痛。他不由自主地走到榻边,冰冷的视线落在灵儿痛苦蹙起的眉心上。梦境中绫儿最后枯槁苍白、躺在病榻上香消玉殒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与眼前灵儿的脸庞诡异地重叠。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滚烫额头时猛地顿住。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梦吗?因为梦里沈时柳对绫儿那份蚀骨的爱恋和痛失所爱的绝望,影响了他这个九头妖?还是……他的心,真的因为这个纯净又倔强的少女,裂开了一道缝隙?相柳僵立在床边,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挣扎,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为解辰荣燃眉之急,玟小六别无选择,只能铤而走险。他将目标锁定在皓翎王姬——阿念身上。这并非出于私怨,纯粹是利益交换:用这位身份尊贵的王姬,换取苍玹手中掌控的、能解瘴气的珍稀药材。
行动经过精心策划。阿念被引至清水镇外的僻静处,玟小六并未伤她分毫,只是限制了她的自由,相柳看着阿念和玟小六一起绑架了她。
“阿念小姐安心住几日,”玟小六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只要令兄肯拿出我要的东西,自会毫发无损地回去。”
阿念虽惊怒交加,但见对方并无伤害之意,且目标明确指向哥哥苍玹,便也强自镇定下来,只是冷着脸,不再理会玟小六。
消息很快传到了苍玹耳中。当他得知妹妹被劫,素来沉稳冷静的面容瞬间崩裂,眼中燃起暴怒的火焰。他亲自率领精锐手下,如同出鞘的利剑,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踪至清水镇,最终锁定了玟小六藏身的酒铺。
破门而入的瞬间,苍玹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第一时间落在了被安置在角落、虽受惊吓却明显毫发无伤的阿念身上。看到妹妹无恙,他紧绷的心弦稍缓,但胸中那股被挑衅、被威胁的怒火却并未平息,反而烧得更旺。
他的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针,狠狠钉在站在中央、一脸戒备的玟小六身上。
“玟小六!”苍玹的声音低沉压抑,蕴含着雷霆之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我妹妹!还有,你居然和叛军相柳勾结!说!灵儿呢!!” 他向前一步,强大的威压让整个空气都凝滞了,“她不能留在这种充满变数和危险的地方!把她交出来!”
玟小六心知肚明苍玹对灵儿的保护欲,更清楚辰荣军营此刻瘟疫横行的凶险。他梗着脖子,迎着苍玹杀人的目光,咬紧牙关:“轩老板,药材呢?王姬在这里,药材不到,我什么都不会说!至于灵儿在哪,那是她的自由!”
“自由?”苍玹怒极反笑,眼中寒光四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不再废话,对身后手下厉声下令,“给我拿下!撬开他的嘴,让他知道知道,动我苍玹的妹妹,觊觎不该觊觎的人,是什么下场!”
凌厉的灵力波动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酒铺,大战一触即发。玟小六握紧了袖中的毒针,眼神决绝。他不能出卖辰荣军,更不能说出灵儿此刻正在那瘴气弥漫的军营里生死未卜。这顿皮肉之苦,甚至是更残酷的刑罚,看来是躲不过了。而远在辰荣军营病榻上的灵儿,对此一无所知。
辰荣军营,瘴气弥漫的营帐内。
相柳静坐在灵儿病榻旁,烛火在他冰雕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睡颜,眉头紧锁。寻常瘴气,以她女娲后裔的体质本不该如此缠绵凶险,但她的状况却每况愈下,高热不退,气息愈发微弱。相柳尝试过用灵力疏导,却如同泥牛入海,仿佛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地对抗着外邪,又或者说,在对抗着某种更深层次的束缚。
昏沉中,灵儿深陷于光怪陆离的梦境。不再是幻梦,而是真实记忆的碎片,如同挣脱封印的洪流,汹涌而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昆仑之巅,云雾缭绕,仙气氤氲。威严而慈爱的西王母她与女娲大神情同姊妹,端坐于瑶池之畔,十位形貌各异却气息磅礴的女娲肠,女娲座下守护神女环绕着她,或温柔教导,或严厉督促。她是被精心呵护、寄予厚望的女娲后裔——赵灵儿。画面流转,是皓翎王宫,盛大的指婚仪式。苍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轩哥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而她,内心却充满了对“政治联姻”枷锁的恐惧与抗拒。水魔兽肆虐南诏的消息传来,成了她逃离既定命运的最佳借口。她主动请缨,看似是守护人间的大义凛然,实则内心深处,是奔向自由的一次孤勇逃离……记忆在滔天洪水中断裂,再醒来时,已是清水镇外冰冷的江滩,被玟小六所救,前尘尽忘。
“唔……”一声痛苦的呻吟从灵儿唇边溢出。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迷离地聚焦在倚靠在她床头,似乎因疲惫而闭目养神的相柳身上。白发垂落,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灵儿心头万般思绪翻涌——他是辰荣军师相柳,是梦中孤绝深情的沈时柳,也是此刻守在她病榻旁、气息复杂难辨的……眼前人。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连一个合适的称呼、一句恰当的问询都找不到理由出口。
细微的动静惊醒了相柳。他倏然睁眼,冰蓝色的眼眸对上她迷茫而复杂的视线。他没有多言,只是动作略显生硬地扶她坐起,端来一碗温热的清粥,沉默地喂她吃下几口。灵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那眼神里交织着感激、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还有刚刚复苏记忆带来的沉重与疏离。
“相柳……”她声音虚弱沙哑,忽然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他欲收回的手腕。相柳身形微顿。
灵儿从贴身之处,摸索出一枚小巧玲珑的铃铛。铃身由纯净的银丝缠绕温润白玉而成,下面缀着洁白的丝穗,散发着柔和而古老的气息。这正是十位女娲肠在她成年时赐予的本命护身符,蕴含女娲神力,与她神魂相连。
“这个……给你。”她将铃铛轻轻放入相柳微凉的掌心,指尖因虚弱而轻颤。
相柳垂眸看着掌心这枚精致的法器,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而温和的守护之力。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困惑:“这是何物?”
“是……护身符。”灵儿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更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戴着它……能保平安。”她不敢解释“赠尔铃铛,一步一响,一步一想”的深意,更害怕从他口中听到拒绝。巨大的疲惫和记忆复苏带来的冲击再次袭来,她眼前发黑,未等相柳回应,便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倒回枕上,沉沉睡去。
相柳握着那枚尚带着她体温的铃铛,感受着其中流淌的、与灵儿同源的神圣气息,指节微微收紧。冰封的心湖,似乎被这枚小小的铃铛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无声扩散。他将铃铛珍重地系在了腰间最贴近内里的位置。
与此同时,清水镇外,战况惨烈。
相柳及时出现救走了被苍玹刑讯逼供的玟小六,彻底点燃了苍玹的怒火。两人在荒野之上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搏杀。
“相柳!今日你若不亡,他日必是我西炎大患!”苍玹眼中杀意沸腾,周身灵力澎湃,引动天象。天际黑云翻滚,如墨汁泼洒,沉沉压下,带着摧城破军的恐怖威势,将战场笼罩在一片肃杀昏暗之中。
“迎敌!”相柳白发狂舞,妖气冲天,冰瞳中亦是决绝的杀意。两人都抱着彻底抹杀对方的决心,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玟小六捂着受伤的手臂,狼狈地蹲在不远处的枯草丛中,紧张地观战。相柳似乎完全放弃了防守,只攻不守,以伤换伤,打法凶悍绝伦,逼得苍玹险象环生。
激斗正酣,苍玹右手挥舞着蕴含木灵之力的碧绿长鞭,如灵蛇吐信般缠向相柳,惑其视线。左手掌心,一柄凝聚了锐利金灵之气的短剑,悄无声息地、狠绝无比地刺向相柳的心口!这一剑,凝聚了他必杀的意志!
“小心!”玟小六看得亡魂皆冒,失声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相柳腰间那枚白玉铃铛骤然绽放出柔和的粉色光晕!光芒并不刺眼,却坚韧无比,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堪堪挡在了金灵短剑的锋芒之前!
叮!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苍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层熟悉的粉色光晕!他太清楚了,这是昆仑山十位女娲肠赐予灵儿的本命护身符!灵儿恢复了记忆!而且,她竟将这等同于半条性命的护身之物,心甘情愿地送给了相柳!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苍玹的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妒恨!
玟小六见状,情急生智!他猛地将左手狠狠砸向旁边尖锐的石块!
“啊——!”钻心的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痛呼,让苍玹刺出的必杀一剑,心神剧震之下,手腕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剑势瞬间偏移了毫厘!
高手相争,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别!相柳岂会放过这等良机?他冰瞳寒光爆射,瞬间反守为攻,凌厉的妖力如毒龙出洞,直袭苍玹要害!苍玹仓促躲闪,虽避开了要害,衣袍却被凌厉的气劲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玟小六见有效,忍着剧痛,再次将手臂狠狠砸向石块!
“呃啊——!”
苍玹正欲重整旗鼓,手臂又是一颤,招式再次凝滞。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枯草丛中惨叫的玟小六,瞬间明白了关键!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找死!”苍玹怒喝一声,手中长鞭舍弃相柳,化作一道碧绿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向玟小六藏身的草丛!这一鞭,蕴含了他被戏耍的暴怒,足以开碑裂石!
灵儿在营帐中悠悠转醒,心口莫名悸动不安。她强撑着坐起,发现相柳不在。询问营中士兵,士兵们目光躲闪,支支吾吾,显然得了严令不得透露军师去向。灵儿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她不顾身体虚弱,强忍着经脉被瘴气侵蚀的剧痛,跌跌撞撞离开军营,直奔回春堂。
然而回春堂内空无一人,玟小六和叶十七都不见踪影。灵儿心急如焚,她闭上眼,强行凝聚心神,去感应那枚赠予相柳的守护铃铛中蕴含的、与自己同源的女娲神力。一丝微弱的联系被捕捉到,方向直指镇外荒野!
她咬紧牙关,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身体,循着感应艰难地寻去。当她终于赶到战场边缘,躲在一棵大树后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苍玹那狠绝的一鞭抽向枯草丛的惊险一幕!而草丛中,是重伤的玟小六!
“小六哥!”灵儿心中大恸,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自身极限。她强行调动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甚至不惜透支本源!双手快速结印,一道淡薄却坚韧无比的灵力护盾瞬间在她身前凝聚,跨越空间,堪堪挡在了玟小六身前!
噗——!
护盾与鞭影碰撞的瞬间,灵儿如遭重锤,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直冲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鲜血咽了回去!额头冷汗如瀑,眼前阵阵发黑。她就是这样,总是默默承受,忍着痛不说,忍着伤不语,以至于常常被忽略了她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相柳在激战中敏锐地察觉到了灵力波动,往玟小六方向一瞥,看到护盾出现,玟小六暂时无恙。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过远处树后那个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他面色更冷,杀意更盛,决心速战速决!
“左腿,右手!”相柳冷酷的声音如同审判,下达了新的指令。
玟小六看了一眼树后脸色惨白却强撑着的灵儿,见她暂时无碍,心中稍定。听到相柳的命令,他忍不住骂骂咧咧:“相柳你个九头妖怪!不是你的腿,你的手,你不疼是吧!”嘴上抱怨着,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他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对着自己的左腿狠狠砸了下去!紧接着,又用右手狠狠撞击地面!
咔嚓!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玟小六压抑的痛哼响起。
灵儿目睹此景,自幼在女娲肠教导下见识广博的她立刻明白了——这是极其同命连心蛊!小六哥哥竟用了如此凶险的禁术!
苍玹左腿和右手同时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动作瞬间僵硬变形!他闷哼一声,看向玟小六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暴怒,但当他目光触及远处树后脸色惨白、嘴角隐有血迹却满眼担忧望着自己的灵儿时,那份暴怒中又夹杂了一丝深切的痛楚和……一丝庆幸。灵儿恢复了记忆!她记起了昆仑山,记起了他!只要解决了相柳,他就能带她和阿念一起回到皓翎,回到过去!这个念头给了他力量,却也让他对战局的判断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和凝滞。
就在苍玹心神激荡、招式凝滞的刹那!
相柳妖瞳之中红芒大盛!白发无风狂舞,周身妖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身体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幕的白色闪电,携着毁天灭地之势,直扑苍玹!手中弯刀脱手飞出,带着凄厉的呼啸,划出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封死了苍玹所有可能的退路!这是必杀的一击!
“苍玹哥哥!”灵儿看得肝胆俱裂!她想要再次施法救援,但刚才强行凝聚护盾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此刻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身体沉重得连手指都难以抬起,喉间的甜腥味再也压制不住,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她只能绝望地倚靠着树干,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白光冲向苍玹!
玟小六也看到了苍玹被击飞,更看到了他掉落在地上的一个物件——那是一个极其眼熟、属于童年玩伴的旧物!他心中剧震,挣扎着想要爬过去确认。
然而,比玟小六更快的是灵儿!
就在相柳那致命的一击即将彻底终结苍玹的瞬间,一道纤细的身影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挡在了苍玹倒飞的身体之前!
噗嗤——!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相柳凝聚了全部妖力、志在必得的利爪,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挡在苍玹身前的那具单薄身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灵儿身体猛地一僵,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失声。她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腹的、属于相柳的利爪,温热的鲜血迅速染红了素色的衣裙,如同盛开的血色之花。鲜血再也无法抑制,大股大股地从她嘴角涌出。
她涣散的目光努力地抬起,望向近在咫尺的相柳。那双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惊、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碎裂般的痛楚。她艰难地、颤抖地抬起一只染血的手,似乎想要去触碰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
那只抬起的手,最终只是无力地、重重地垂落下去。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入身后苍玹那充满了惊骇、绝望和撕心裂肺痛楚的怀抱中。
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相柳僵立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那温热的、刺目的、属于灵儿的鲜血。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灼穿。
玟小六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苍玹掉落的东西,灵儿奋不顾身的阻挡,相柳的利爪……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苍玹就是他寻找了三百年的亲哥哥!而灵儿,就是昆仑山上那个总跟在他们身后、甜甜地叫着“小夭姐姐”、“苍玹哥哥”的小妹妹!他竟与失散的哥哥以这种方式重逢,而他最珍视的小妹妹,竟一直以失忆的状态陪伴在他身边,如今更为了救他哥哥……玟小六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死寂的荒野上,寒风呜咽着卷起沙尘与枯叶,吹得人脸颊生疼。苍玹抱着怀中气息奄奄、鲜血染透衣襟的灵儿,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疯狂。他看也未看僵立在不远处的相柳和蜷缩在草丛里的玟小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这具逐渐冰冷的身躯。
“灵儿…灵儿别睡!哥哥带你回家!回昆仑山!”他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濒死的野兽,踉跄着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将灵儿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流逝的生命。他跌跌撞撞地朝着清水镇外属于他的隐秘居所奔去,背影仓惶而绝望,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尖上。
相柳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风雪凝固的雕像。
呼啸的寒风吹起他染血的白发,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沾满暗红血迹的肩膀上,刺目而冰凉。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曾握刀杀敌,曾施法布阵,也曾……在溪水旁小心翼翼地替她收起尾巴。此刻,这只手上,沾满了属于她的、温热的、粘稠的鲜血。
那抹刺眼的红,仿佛拥有灼烧灵魂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颤抖。眼眸死死地盯着掌心那片蔓延开的暗红,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困惑。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痛楚,并非来自□□,而是从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钻出来,狠狠地撕扯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拦下苍玹?作为辰荣军师,他应该立刻斩杀带走重要人质的敌人。作为九命相柳,他更不该容忍猎物从自己爪下逃脱。可是……当苍玹抱着她离开时,他竟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心底有个冰冷的声音在质问:你怕什么?怕拦下她,亲眼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吗?还是怕……再一次确认,这滚烫的血,是你亲手赋予她的?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荒谬。他只是看着苍玹消失的方向,任由那抹身影融入荒野的昏暗,久久地、死寂地停滞在那里。久到连玟小六都以为这冰冷的杀神已经随着寒风一同化作了石像。
“她……”一个极其沙哑、仿佛被砂砾磨过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相柳缓缓转过头,那双冰封般的眸子,第一次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脆弱的迷茫,望向挣扎着坐起来的玟小六。“她……到底是谁?”
这句话,不再是初见时带着审视与利用的探究,也不是梦境沉沦后模糊的幻影。此刻的疑问,充满了连发问者自己都理不清的混乱。是他辰荣军营中那个纯净懵懂的俘虏?是他用来胁迫玟小六就范、牵制苍玹的棋子?是萷柏幻梦中,那个让沈时柳甘愿倾尽一切、最终痛失所爱的绫儿?是刚刚复苏记忆、身负女娲神裔血脉的灵儿?还是……这个在他利爪下凋零、用鲜血在他掌心烙下永恒印记的……什么人?
玟小六捂着剧痛的胸口,抬头迎上相柳那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风暴的目光。他看到了那冰层下的裂痕,看到了那罕见的、属于“相柳”而非“军师”的迷茫。他张了张嘴,关于苍玹是他哥哥、灵儿是他们共同守护的小妹妹的真相几乎要冲口而出。但最终,他只是痛苦地、深深地垂下了眼眸。寒风卷起他凌乱的发,也卷走了他所有想说的话。有些答案,说出来对此刻的相柳,对生死未卜的灵儿,都毫无意义,只会带来更深的纠葛与痛楚。沉默,成了此刻唯一的祭奠。
苍玹抱着灵儿,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又如同抱着即将破碎的琉璃,一路跌撞冲回他在清水镇附近精心布置的别院。他嘶吼着命令手下立刻开启所有防护阵法,联系昆仑山,联系女娲肠!他从未如此恐惧过时间的流逝,每一秒都像刀子割在心上。
然而,当他冲进庭院,脚步却猛地顿住。
庭院中央的石桌旁,静静地坐着一位女子。她身着素雅的紫色长袍,发髻高挽,插着一支古朴的玉簪,面容平静无波,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亵渎的、浩瀚如星空般的宁静气息。正是昆仑山十位女娲肠之首——圣姑。皓翎王姬阿念正垂手恭立在圣姑身侧,脸上再不见半分往日的骄纵任性,只剩下全然的敬畏和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
圣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苍玹怀中那气息微弱、浑身浴血的少女身上。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痛惜。
“圣姑!”苍玹如同看到了唯一的救星,声音带着哽咽的狂喜,“求您救救灵儿!快救救她!”
圣姑缓缓起身,步履无声,如同踏着月光。她走到苍玹面前,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灵儿从他颤抖的臂弯中接了过来。灵儿轻得像一片羽毛,苍白得毫无生气,唯有胸腹间那狰狞的伤口和嘴角干涸的血迹,诉说着她承受了怎样的重创。
圣姑的手指轻轻拂过灵儿冰冷的额头,一丝柔和而磅礴的神力探入。片刻,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洞穿一切的沉重:
“心脉剧损,本源动摇。旧日逃离水患、强引神力留下的沉疴未愈,如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灵儿身上那属于相柳的凌厉妖气残留,“倒是旧伤未痊,又添致命新创,雪上加霜。”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苍玹心上。他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一步,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圣姑不再多言,只是将灵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她抬头望了一眼昆仑的方向,周身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此间凡尘浊气太重,于她无益。我即刻带她回云梦泽。”话音落下,圣姑的身影连同怀中的灵儿,便在苍玹和阿念绝望又期盼的目光中,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倏然消失在庭院之中,只余下淡淡的、带着悲悯的神力余韵。
寒风依旧呼啸,卷起庭院中的落叶。苍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望着圣姑消失的方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阿念看着哥哥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圣姑那深不可测的威压和灵儿姐姐惨白的脸,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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