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书意不是第一次来北京。
小时候跟姥爷来过,也进过这个军区大院。
七八岁那会儿,路两旁的梧桐树还没这么高,十几年过去了,高耸的梧桐树枝叶茂密,遮住道路,光透过缝隙洒下来,穿着军绿色制服的男女们穿梭在每个楼之间,小孩子们在梧桐树下你追我赶的玩着木头人的游戏。
不知为何,看到这种画面,盛书意想到一个成语:国泰民安。
午饭后,亲戚热情的招待他们,留他们住下,不让他们再去招待所。
王民安招呼着他俩小辈儿,“对面儿房子给你俩收拾出来了,昨天儿不好,被子没晒,今天儿好,你姑奶一早就起来晒被子。”
盛书意还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几面,家里没孙女,王民安尤为待见女孩,他比划着:“那会儿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点,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还是矮点。”时律接话说:“挑食挑的厉害。”
“女娃娃这个身高可以了。”说这话的是王民安的老婆时翠琴,她称赞着盛书意,“这小脸长得真漂亮,真招人喜欢;还是孙女好,我做梦都想有个孙女。”
王民安说:“孙女是盼不到了,盼曾孙女儿吧。”
正说这话,院外有人喊:“安叔!”
这声音,有点像江雨,盛书意立刻跟着王民安出去。
时律也跟着出去了。
“安叔,给我钥匙,我把您这车挪挪,我车开不出来了。”江雨打量着两辆车的距离,也没顾得上抬头看,“不然我车开出来,非得给您这新车蹭了。”
王民安笑着说他:“蹭了给我换一辆,反正你小子车多。”
“我那车您也看不上啊!”江雨笑着抬起头,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姑娘,只觉得有点眼熟。
因为发型一点也不像,记忆中小书意那姑娘是长发,总是扎丸子头,再者是过去那么久,模样模糊,他也不敢盲目的认。
原本盛书意是想跟他打招呼的,看到他没认出来自己,一股自卑心悠然升起,把到嗓子眼的那声雨哥给咽了回去。
车子挪完,江雨开车离开。
听王民安说了句:“刚才那孩子野的很,你俩回头在大院里遇到他,避着他点。”
他这眼神跟口吻,明显是对江雨这个后辈很不满意。
到对面房子后,时律跟盛书意说:“听到我姑爷说的话没?刚那个男人是飙车党的,看到他那跑车没?车上漆都花了,肯定没少撞别人车,这种追求刺激,不拿别人命当命的人,都得避着点。”
“奥。”她也只能点头。
因为时律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无任何不良嗜好,读的还是法学;她打小就崇拜他这个小舅。连她妈时秋都说:谁的话你都可以不听,得听你小舅的!
*
江雨那边在长安街上一家会所见到薛泽,跟他说在大院里碰到一姑娘,长得特像小书意,“我没敢认,头发到这儿,说像吧?又有点不一样。”
喝口酒,想到王民安的老婆好像也姓时,“真说不定就是小书意!”
见薛泽没半点反应,“你什么情况?真把小书意给忘了?”
“你记她记得好像比我还清楚。”薛泽抽出根火柴划着,把烟点上。
江雨:“不是,我记她记得清楚还不都是因为你!她可是第一个睡你薛泽床上的姑娘!”
薛泽眼底的笑瞬间消失。
有种人不怒自威,薛泽就是这类。
江雨这样暴躁的爷们,也经不住他这副眼神,连忙打了下自个儿的嘴,“当我什么都没说。”
夜里薛泽坐在会所的顶楼上,吹着风望向长安街的夜景,凌晨两三点,马路上没几辆车,闭上眼睛,全是白天见到的画面:盛书意乖巧的站在那个清秀的男孩身边,听话的任由他整理头发。
那会儿从没有过的一种情绪萦绕在他心口,还有个不该有的想法,那个想法有些暴力,被他压制,再压制……
经常见江雨打人,薛泽向来反感用暴力解决问题,可见到那个男孩的手伸向盛书意,他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这种冲动越压制,那种不甘,愤怒,愈发的膨胀。
烟卷扔地上一脚踩灭,去他的公主跟王子!他薛泽才不相信童话!
……
时律去了同学家,走前叮嘱她别乱跑,盛书意一个人待的无聊,想出去逛逛。
她背上双肩包,里面装了把折叠的雨伞,天气预报说雷阵雨。
午后的太阳正明媚,万里晴空,没半点乌云,走在梧桐大道上的盛书意还在想:今天的天气预报肯定不准。
前面停了一辆黑色奥迪A8,主驾驶的车门开着,一条长腿在外面,黑色的老北京帆布鞋,深灰色的休闲长裤,青色烟雾缭绕的从车里飘出来,像是在等人;盛书意绕过车身走过,微微侧眸往车里瞟了眼:嘴里含着烟卷的薛泽,慵懒的微眯着眸在看她。
目光相撞,她立刻收回视线躲开,手也下意识的攥紧背包的带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很多年后,盛书意才向薛泽承认,她之所以假装不认识他,是她自尊心作祟,打小被宠到大,她也不愿意再卑微的缠着一个男人当朋友。
——如果不是薛泽下车叫住她,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再主动靠近这个男人。
薛泽下车,关上车门,靠着车身把玩手中的黑色火柴盒,注视着仓皇而走的小姑娘,冲她背影轻唤了声:“小书意,好久不见。”
他唤的声音并不大,在那个远处响起号角的午后,盛书意的耳里,却只听到他的声音。
脚步停下,大风突然刮起,梧桐树叶陆续落下,吹乱了她齐肩的短发,短短数几秒的时间,她委屈到眼眶泛红。
见她还不转身,薛泽转动着火柴盒:“不是要以身相许?才一年就不认识我了?”
这次盛书意转过了身,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幽怨,“我给,你薛泽敢要吗?”
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把车门打开,薛泽轻佻的冲她笑,“敢上么?”
梧桐树叶落在黑色车身,也从薛泽的肩上划过;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外衫袖口绣的那个数字“一”,盛书意心想:她绝对不会走过去。
因为她原本都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要拒绝,从此只当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可是当走近,确定袖口的“一”是出自她之手,她又不甘心跟这个男人当过客了。
“怎么还哭上了?”薛泽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跟小男朋友吵架了?”
19岁的小姑娘,心思略微有些单纯,没听出来是在套她的话,她如实回答:“我没男朋友。”
薛泽突然就笑了,仿佛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瞬间消失,身心都得以放松。
他一早开车过来,天那么热,还特意穿上这件被她亲手绣了幸运数字的外衫,早饭跟午饭都没吃,坐在车里一直守着;因为在这个大院里,他这个小辈儿的身份跟名声一直是反面教材,王家也不会同意让盛书意这样干净的小姑娘跟他走近。
为了不让她遭受非议,他只能在这条出大院必经的梧桐大道上守着。
车子驶出大院,薛泽才又问:“昨儿跟你一起的那个男孩是谁?”
男孩?盛书意搜寻了下昨天的记忆,只有小舅时律,“穿白色T恤那个?“
见他点头,她解释说时律是她小舅,是她妈妈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她的声音绵柔细腻,听的薛泽身心都很是舒服;慢条斯理的开着车进城区,到长安街上他刚盘下的那家会所,看到她的短发又被风吹乱,顺手帮她抚弄好,才问起她:“怎么把头发给剪短了。”
“太长了,吹头发太费时间。”盛书意不会说剪长发是因为当时太想他。
那是在离开他后的第三个月,某天看到网上说剪掉三千烦恼丝,能快速忘记一个人,她想开始新生活,狠心剪掉快到腰间的长发;可是头发剪短了,还是没忘掉他。
“剪这发型像个高中生。”轻轻揉了下她的头,薛泽看她的眼神充满宠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拐回来个未成年的学生。”
向来不近女色的老板对一个女孩这样关怀的举动,会所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朝盛书意那边多看了几眼。
会所重新装潢后还没正式对外营业,连门头都没有,这阵子都是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约着亲友们过来试菜品酒,唱歌打牌,玩累了再留宿;薛泽不在乎营业不营业,盘下会所也是为了有个跟朋友聚会,不会被外人打扰到的地儿。
到包厢后,薛泽把菜单递给还有些拘谨的盛书意:“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她没伸手接,“我吃过午饭了。”
“我还没吃,陪我吃点儿。”
听到他还没吃午饭,盛书意才接下菜单,翻看的时候在大脑中搜寻跟他生活的那十几天里,他都是吃些什么。
好像吃最多的就是方便面跟辣条,江雨送来的饭菜他几乎不碰。
她抬头问:“薛泽你喜欢吃什么?”
看出来这姑娘还是拘谨,薛泽没再难为她,“那我让他们做些拿手的送过来。”
服务员离开把门关上,见她从坐下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果盘也没动,坐过去离她近些。
突然靠近,那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盛书意想到跟他同床共枕的那十几天,每晚都是闻着这股味道入眠,以至于离开他那儿失眠许久;买了很多跟檀香有关的香水或是香薰都不顶用,要么太浓,要么就是太淡,反正都不是他身上这个味儿。
“在想什么?”看到她在发呆,薛泽转动转盘,将果盘转到她面前,“尝尝我这儿的水果。”
她问:“这会所是你开的?”
“开着玩玩。”用果签扎了块哈密瓜送到她嘴边。
喂东西吃的动作过于亲昵,盛书意避嫌的别过脸躲开,伸手去拿果签:“我自己来吧。”
能感觉到她在刻意保持距离,不像去年刚相识那会儿黏他,心理上没点落差等于自欺欺人,薛泽把手搭她椅背,离她更近些:“去年刚认识都敢上我的床,今年连我喂的水果都不敢吃,怎么着?担心我往里面下毒?”
“没有,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她如实说:“觉得你这种行为不是太好。”
“说说看,怎么个不好法?”
“就是……”他离太近,呼吸都喷在了脸上,她的脸烫的更厉害,“你好像有女朋友,刚到北京那天我看到了。”
换薛泽疑惑了:“哪天?”
“前天。”
“在哪儿?”
她声音还是很轻柔:“在一个很堵的高架桥上,你开着黑色跑车,身边坐的是个很漂亮的长发小姐姐。”
“那是我堂姐。”总算知道她这姑娘怎么一见面就不对劲,合着是把他当成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了,薛泽笑着抬手揉下她头,“难怪一见面就不想搭理我。”
是他堂姐,那不就说明他还是喜欢男人?
盛书意扭头看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一直都想问的那句话:“薛泽你真的喜欢男人么?”
薛泽还是笑:“我只说我不喜欢女人,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喜欢男人?”
这话她还是有点没听明白。
敲门声响起,服务员进来上菜。
话题暂停,菜都上齐后,薛泽盛了碗菠萝莲子银耳汤给盛书意喝,“尝尝。”
拿起勺子尝了口,微甜,很合她的口味。
“喜不喜欢喝?”薛泽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她不说实话,“不喜欢,我让他们再换个其他口味的。”
“这个就挺好喝的。”怕他不相信,盛书意又喝了口,喝完催促他:“你没吃午饭,先吃饭吧,不用总照顾我,喝完我自己盛。”
拿起筷子夹菜到他碗里。
薛泽吃下后,盛书意又继续给他夹,于是接下来就变成了:他吃,她夹。
一小碗米饭快吃完,薛泽拦下她:“饱了,不用再给我夹了。”
他给出邀约:“去楼上坐会儿?”
楼上的装潢更是奢华,随处可见的雕花,廊柱,水晶灯;其实从进会所后,盛书意就发现这里的装修风格偏法式:奢华大气又浪漫。
薛泽往那一坐,两手随意搭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慵懒与贵气;他点上根烟含嘴里,吸口吐出烟圈。
烟雾缓缓升起,笼罩住他的俊脸,性感又迷人
盛书意看他这副模样看的正入迷时,听到他说:“你坐过来,还是我到你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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