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夫人淡笑着点点头,先与林医官客套一番,林医官是宫中医官,在徐家守这一夜并不是分内之事,两边素日常有往来,彼此都算熟悉,寒暄几句,徐大夫人又恳切地道:“我家小娘子的性命安危便托付与太医了。”
林医官忙道不敢,并表示一定尽心尽力。
七夫人被徐大夫人也冷了这一冷,心里又急又不是滋味,徐问真招呼她道:“叔母可要过来瞧瞧十七娘?”
七夫人得了个台阶,忙过去视病,并关心十七娘两句,好一会,还是没忍住,期期艾艾地问:“十五娘……徐问月那丫头,大娘你可拿准主意了?”
她还有下文,是想说十七娘既已离了性命之危,大可不必过于严厉,还没出口,徐问真已道:“七叔母竟不知道?既得了祖母的吩咐,侄女自然要尽快将此事处理完毕,昨夜便已将事情料理干净了。”
因林医官在此,她不欲多提家事,七夫人还要再问,徐问真看着她,慢慢地道:“祖母定然还挂念着十七娘,叔母既然瞧过了,不如先回去将十七娘的情况说与祖母,使祖母安心?”
她口吻虽淡,笑容也平常,便如一般说家常话一般,七夫人对着这笑脸,却莫名张不开嘴了,心中隐隐竟有些不安似的,静了半晌,见她僵住,徐问真才扶着她手臂笑道:“叔母若想再等等我母亲,就且先坐下歇着吧。”
言罢,她亲自扶着七夫人到一旁屏风前一把梳背椅上坐了,又命人斟茶来,七夫人顺着她的动作,才下了台阶,却也有些拘谨,客客气气地道:“那就吃一碗大娘子的好茶了。”
徐大夫人知道徐问真应付得来,却还是不由分出一些注意在这边,见徐问真从从容容地按下七夫人了,才安下心,徐问真又走过来,等林医官和大夫人客套完了,她才道:“折腾了一夜,林太医也去缓一脚吧?十七娘这只怕还有得麻烦您,一直累着您害您倒下可就不好了。”
林医官忙道:“哪敢受您这个敬。”到底又检查过十七娘的情况,与白芍低语交代几句,才被婢女引着离去。
徐大夫人在榻边坐了,握住十七娘的手,入手还是冰冰的,面色也不好看,好在呼吸平缓了一些。
十七娘是打小由她抚养的,她从前算得上是这家里对十七娘最上心的人了,这会心中也不好受,又不想在徐问真面前落泪惹她伤心,自己静了半晌,才对徐问真道:“晚些得使人告诉你祖父、父亲去。你父亲一早走的时候还很放心不下这边。”
徐问真知道她是随口提的话题,却还是认真答应着,含霜亲自带人捧了茶来,徐大夫人也坐下吃茶,慢慢对徐问真说:“十五娘和她们身边的人你料理得很好。嫉妒狠辣,小小年纪,只因两匹缎子便能对亲妹妹痛下杀手之人,若不处置了,日后如何正家风、教子弟?”
七夫人垂着头,欲言又止,大夫人又继续道:“那些仆妇丫头,一般的只是从恶,助纣为虐,打了板子赶出去也罢,她二人近身侍奉之人却绝不能轻饶!”
十五娘徐问月、十七娘徐问星同是十叔之女,自幼被托付在京中教养,因她们是同父姊妹,来的时候年岁又都小,便被安排在了一处住
徐问月年长十七娘三岁,往日瞧着也十分友爱妹妹,十七娘对她更是依赖亲近,有什么十夫人送来的好东西都很舍得分给徐问月,姊妹两个瞧着从来都和气得很。
这一回徐问月推十七娘入水事发,徐大夫人一查才发现,她们院里的下人竟然早就被收买,都成了徐问月的天下——徐问月小小年纪,当然做不成这些事,她的乳母才是办事的人。
甚至于十七娘身边的亲近仆人,竟都早被徐问月一派收买,里外相合,将十七娘哄得团团转,只以为自己与徐问月是天下头一等亲密姐妹,没什么东西是不能共享的。
其实十七娘私房里的好东西,早就被连送带偷,拿得差不多了。
那日因为十七娘的舅母吴家夫人来探望孩子,送来两匹颜色样式都很新奇的缎子,十七娘喜欢极了,舍不得分享,徐问月又因为吴家和十夫人的差别对待心中不平衡,一气之下砸了十七娘的头往水里按。
如此之下,事情已无法挽回了,姊妹拌嘴还简单,砸了头、往水里按如何解释?既然不好转圜,乳母心一沉,一不做二不休,就将十七娘推进了水里,想做出失足落水的样子。
徐问月也确实狠辣,年岁虽小,做事却很果断,立刻压住要呼救的人,命所有人都不许救十七娘上岸。
也是十七娘命大,她们头次做这种事没有经验又心虚,守着看湖里没动静了,便赶紧离去想要洗清嫌疑,哪想十七娘憋了两口气,又猛地挣扎了两下,正有个过路的婆子听到动静,忙过来将人救了起来。
然后自然阖府震动,一开始徐问月竟然还很镇定,跟着哭得不成样子,柳眉倒竖骂十七娘身边侍候的人不尽心,竟然叫娘子落水。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个救人的婆子隐隐看到了人影,徐问月的动向也瞒不过,徐大夫人发了狠,将园子几乎翻过来地查,果然查到了徐问月头上。
她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徐问月竟还正要封一个目击此事、去向她要封口费的婆子的口。
这下人赃并获,再没有徐问月抵赖的。
如今徐问月被发配家庙去了,她们院里的仆人往常被徐问月收买,蒙骗十七娘、在生活上捧徐问月踩十七娘都是常态,自然不可能放过,如今都已发落出府。
至于剩下的徐问月的心腹,与十七娘的“心腹”们,自然就不可能轻拿轻放了。
徐问真道:“旁人也罢,只是十七妹身边的人,多是十叔母安排,从安城随十七妹而来的,听说多是十叔母的亲信。”
大夫人眉目微冷,很快收起,“放心,你十叔母自然更疼孩子。若知道那起子刁仆是如何欺侮你妹妹,只怕她更恼呢。”
她心中其实也想着此事,只是因七夫人在此,许多话母女二人不好明说,想了想,便又提起一个人:“昨日目击此事却未告发,想要敲诈徐问月的那个婆子,你想怎么处置?”
徐问真眉目淡淡的,“徐问月托生在徐家,自幼也是千娇百宠,被人服侍大的,忽然去了家庙没人服侍,想来她也不适应。那婆子既然这般惦记徐问月,便跟去家庙伺候吧。”
想要的富贵没敲诈来,还搭进去后半生,那婆子会如何怨恨徐问月,众人可想而知。
这二人往后在一处,朝夕相对……
七夫人心中一凉,忍不住去看徐问真,却见她仍是那副温淡平和,不惊不急的模样,心底下意识一颤,纵有万句想要求情的话,也不由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
七夫人安慰自己,左右去了家庙,也算留住一条命,她做了那么大的错事,能保住一条命已算万幸,她也算对得起表妹了。
她心里反复安慰着自己,终于安心一些,大夫人睨了她一眼,回过头来,笑着对女儿道:“你如此安排,再妥帖不过了。你叔父叔母那里,自有我与你父亲去说,你不必担忧了。”
她还得回去大长公主面前复命,因站起身,又为十七娘掖掖被子,“需用什么药材,直接取用便是,无需再与我啰嗦去。回头这上面的账目,我也都叫人交给你,你自己拿主意更方便。左右素日,也是你照顾你祖母多,府里用药最多的地方都是你料理的,余下那些自然不算什么。”
言罢,她不容徐问真拒绝,“好娘子,母亲还要忙着你弟妹们的婚事,已是八只手都不够用了,你就替母亲分分忧,好不好?”
要叫女儿每日守着账本和算盘珠子打交道,她是舍不得的。药材上的账目还算轻简好打理,却也是家中一块重事,交给了徐问真,既省心,又有权,对徐问真大有助益。
大夫人目光温柔地细细打量着女儿,柔声道:“你祖母还说呢,自幼养出你一身的能耐,不用起来,都埋没了。将你的弟妹们交给你约束教管最好,你又能降服他们,他们也最服你。”
正因有这份打算,大长公主才会交代将徐问月、十七娘之事交给问真来处置。
要让小辈们爱她、信她,又敬她、服她。
让真娘亲自处置徐问月,只是立威的第一步。
总有一日,这个家里的人,要如信服大长公主与她徐家宗妇一样,信服徐家大娘子,徐问真。
做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当朝宰执、未来国公的女儿很好,做在留国公府乃至整个徐家说一不二的大娘子,更好。
徐大夫人温柔注视着女儿的眉眼,无人知道她正下定决心,要铺出一条纵享权力与富贵的路。
老子说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她的女儿已为徐家“予”了,理应当取得回报。
她不要那些富贵安稳的虚名,不要那些只凭良心的承诺,她要他们回报以权力,回报以尊重,回报以地位。
给她的女儿,给她唯一的,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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