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春了的樊城显出一点生机勃勃的意味来。大街上满是摩登的女郎,烫了卷卷的头发,戴个小巧的帽子,学着眼下最时兴的电影明星弄出一身行头来。
黄包车下了冬天里的帘子,好方便拉着的客人们欣赏这一街的春景。但也有流浪汉,破破烂烂的衣服抵不住春寒料峭,三三两两聚在角落里,眼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高弈拎着祥源记的一扎点心,踩着一地鞭炮的红色碎纸走进一条小巷子。几条狗朝他吠了几声,他作势要踢,又放下了脚往里面拐。
转过一片七绕八绕的小巷子来到另一条街,他走进一家钟表铺子。窄窄的铺面里摆着满满的钟表零件,一个小伙计爱理不理地问:“修表还是卖表?”
高弈把点心往那有些年头了的柜台上一扔:“掌柜的,来取前头送过来修的表。”
“哎哎!来了!”有人掀开帘子,从后头钻出一个戴圆眼镜瓜皮小帽的中年胖子来。他上下打量高弈一通:“什么样式的表啊?”
“老丰阁,镶银的。半个月前送过来的,走着走着就慢了——修好了么?”
“哦哦,在里头。可能还有点问题,您跟着我进来看吧。”
高弈跟在后头。帘子一掀,后面是零零散散的卡尺、矬子等工具,一个小工作间。胖子取出钥匙绕过排着一排手表的柜子,打开藏在后面的一个暗门。
高弈弯下腰钻进去。不大不小的一个暗间,接了根电线通到里头唯一的一盏电灯,昏暗的房子里有几个人在誊抄文件。其中一个看到来人站起身来:“高弈同志。”
“王先生。”高弈同他握手,“您怎么亲自来樊城了?”
“我听说最近樊城一通乱,日本人在街上四处搜查,前几天一个点差点暴露,我们人手有些吃紧。你们的任务是组织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出不得半点差池,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被叫做王先生的拉着高弈坐下,“最近怎样?有进展吗?”
高弈摇摇头。“虽然已经过来几个月了,但是也就一直在做开开车的小事,没有什么能获得汪平淮信任的机会。”
“这是很难办呐......”王先生叹气,“我们做的身份虽然都没有大问题,但是汪平淮为人慎而又慎,就算是他们分部选上来的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他喝一口茶,“所以我们才会冒着风险把徐潮生推上去。徐潮生有能力,有胆识,最重要的是他和刘汛有旧。你们要离间刘汛和汪平淮,替换掉刘汛,踩着他的脑袋往上爬,就少不了徐潮生的掩护。况且之前有个据点有失,他也有新的任务,要去负责联络。”
“可徐潮生还在南北战场上待过…”高弈拨弄着一支毛笔,将信将疑的样子,“就这么转投敌方,他们会信吗?”
“是,这是我们难办的地方。只好说因为决策失误,把他降职,编一套受委屈的谎话。”
说到这王先生捏了捏眉心:“徐潮生是一位好同志啊,把他从前线调回来做这件事也是迫不得已。758团的,都是好同志,可惜…”
“但九号计划是最重要的。”高弈紧紧地盯着王先生的眼睛,“刘汛必须死,而且要作为一个叛徒死在我的手上,这样才能换掉汪平淮的臂膀。刘汛很谨慎,做事情很干净,找不到什么空子可以钻。”
王先生的眼睛闪了闪。“是啊,刘汛必须死…你只需要尽力取得汪平淮的信任,刘汛的事就交给徐潮生来办。可我最担心的就是徐潮生下不了手。他和刘汛是一起去日本留学的,情谊很深。”
“情谊?”高弈听上去有点惊讶,他‘嗤’地笑了一声,觉得很可笑,“这么多年了,又是吃的这份饭,还有什么情谊?”
“他们两个不一样。”王先生挥挥手,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想起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身的热血,从日本学了自由和民主,满脑子都是救国报国。回来后一起报考了潮州军校,两个人又顺理成章地加入了组织。
同样优秀的两个年轻人......志同道合......形影不离......
“刘汛出身很高,一家人和汪平淮有关系,在军校就很得汪平淮赏识,后来更是跟着他叛出组织,北上建立伪政府。”
王先生喘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后来决裂了,不过应该没有撕破脸,过去的情分还有一点,刘汛是不会怀疑徐潮生会害自己的。相对的,徐潮生做不做得了这件事,我也不能够完全确定。且不说他自己是九死一生,只要下手,刘汛绝对没有活路。”
“既然刘汛顾念情谊会信任徐潮生,徐潮生也就不一定会忍心陷害刘汛?”高弈往后边一倚,“这个徐潮生,可信么?”
“不。”王先生摇头,“徐潮生同志对组织的忠诚是绝对无可置疑的。他是个分得清的大局的人,也重情义。这是他的长处,也是短处。等真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还需要你把他往前推一推。”
王先生紧紧握住高弈的手:“高弈同志,这件任务千难万难,但对于组织来说实在是生死攸关。南北战场已经磨了这么多年,眼下日本人愈发嚣张,我们战事吃紧,不能再出任何纰漏。国难当头,我希望你们能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且一切以大局为重。如果事成,局势转明,那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弈慢慢站起身。“确实么?”
“确实。”王先生跟着站起来,“杀掉刘汛,成为汪平淮新的心腹。这就是九号计划。高弈同志,组织的未来,四万万同胞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高弈拿着钟表店开出的单据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掌柜的胖子对他点头哈腰:“下次,下次进了新的零件,一定给您修好!军爷慢走!”
高弈拎起那包点心,踹了一脚柜台:“给老子小心点。”
他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走进了樊城的春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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