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约我?
自从出院那天,我像个逃兵一样钻进Kris的车里,再也没敢回头看她站在医院门口的样子。三个月的纠缠,像一场耗尽了我所有力气的拉锯战,我以为自己早已把那截白大褂的影子从生活里连根拔起,却在每个深夜惊醒时,发现枕头边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我偷藏在记忆里的、唯一干净的味道。
没有柳絮的日子,像把一把走音的小提琴扔进了洗衣机。我学会了在凌晨三点对着空酒瓶说话,把没说完的抱怨和没流完的眼泪都灌进喉咙;学会了在Kris送来的外卖里挑出她绝不会让我吃的辣菜,然后对着餐盒发愣;甚至学会了在失眠的夜里,打开手机里唯一一张偷拍她的照片——那是她在我病床前睡着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扇形阴影,被我偷偷定格在屏幕里。
“rill姐,您没事吧?”Kris端着醒酒汤进来时,看到我对着手机屏幕发呆,面瘫脸上难得掠过一丝疑惑。她知道柳絮,知道那段让我暂时忘记双相药的日子,也知道我是怎么歇斯底里地让她“再也别让那个木头出现在我面前”。
我没回答,只是把手机塞进口袋,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余温。“明天晚上七点,帮我找件衣服。”声音有些哑,我清了清嗓子,“蓝色的,她……应该喜欢蓝色。”
Kris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时,带上门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衣帽间的射灯打在挂着的长裙上,丝绸的光泽像一汪凝固的深海。这条蓝裙子是我特意为某次颁奖典礼定制的,设计师说这是“克莱因蓝”,纯粹,浓烈,像把整个夜空揉碎了织进布料里。
Kris把配套的高跟鞋放在脚边,鞋跟是透明的,嵌着细碎的水钻,走起路来会像踩碎星光。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揍了一拳,脸颊因为连日来的酗酒和失眠而凹陷下去,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
“rill姐,需要我帮您化……”
“不用。”我打断Kris,拿起一支裸色唇膏,“就这样吧。”
太精致的妆容,像给伤口贴上华丽的创可贴,虚伪得可笑。我只想以最真实的样子,去见那个让我在泥沼里仰望了太久的月亮。哪怕这月亮,终究要落进别人的井里。
去餐厅的路上,车窗外的霓虹像流动的油画。我捏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始终没敢再给柳絮发一条信息。怕问多了显得急切,怕说少了显得冷漠,更怕那句“只是朋友间的聚餐”,会像冰锥一样刺穿我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
“rill姐,到了。”
Kris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拽出来。眼前是家格调雅致的西餐厅,暖黄的灯光透过格子窗洒在人行道上,像一块柔软的地毯。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得像心跳。
柳絮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光。她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镜片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微光,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做错事的学生。
“来了?”她的声音比信息里更显局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面前的餐巾。
我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适时地递上菜单。空气中弥漫着牛排的焦香和红酒的醇厚,却盖不住我心跳如鼓的声响。“嗯,路上有点堵。”我低下头,假装看菜单,余光却忍不住描摹她的轮廓——好像瘦了点,下巴更尖了。
“想吃什么?”她问,视线落在我脸上,又迅速移开,落在窗外的夜景上。
“随便,你点吧。”我把菜单推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她像触电般缩回手,耳根悄悄泛红。
这不像她。那个在医院里对我冷言冷语、被我逗弄时只会板着脸说“陈小姐请自重”的木头医生,此刻坐在我对面,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连说话都带着磕绊。
“我……我听说这里的海鲜意面不错。”她拿起菜单,指尖在纸页上划过,留下轻微的褶皱,“还有……红酒炖牛肉,你以前住院时,好像挺喜欢吃炖得烂的东西。”
她记得。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那些在医院里被我当作玩笑的刁难,那些被她无奈记下的饮食习惯,原来都被她妥帖地收在某个角落。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连忙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热浪。
菜上来得很慢,我们之间的沉默像一张织得细密的网。柳絮埋头切着牛排,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格外清晰。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像一杯加了毒的烈酒,明知会醉,会痛,却还是忍不住想一饮而尽。
“柳絮,”我放下刀叉,决定不再忍耐,“你……找我出来,有事吗?”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像被戳破心事的孩子。“没……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脚恢复得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我看着她,“你不是那种会为了‘问问恢复情况’,特意约人吃饭的人。”
她的脸更红了,手指紧紧攥着餐巾,指节泛白。“我……”她张了张嘴,却像卡了壳的机器,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眼底的挣扎和犹豫。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用一身的笨拙和古板,轻易就能搅乱我所有的方寸。
“柳絮,”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勇气都耗尽,“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受惊的小鹿。
“我喜欢你。”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餐桌间的低语,“很喜欢,从在医院第一次见到你就开始了。那时候觉得你笨,觉得你木头,可后来……”我顿了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后来没有你的日子,我才发现,你像毒药一样,让我上瘾,戒不掉了。”
空气瞬间凝固。
柳絮的表情定格在那里,眼睛里是全然的震惊,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茫然。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仿佛我的话是一段无法解码的外星语言。
沉默。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呆愣,在我眼里,渐渐扭曲成鄙夷和不屑。我能想象她此刻的想法——陈涔,你果然是个疯子,什么样的人都敢招惹;陈涔,你这种浑身脏污的人,怎么敢妄想得到干净的感情?
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所有的不堪和狼狈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羞耻感像潮水般涌来,灼烧着我的皮肤,让我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开玩笑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明显的颤抖,“看你吓的,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我抓起桌上的红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压不住心口的剧痛。我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这顿我请。”我拿起包,站起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身后的烛光和音乐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柳絮那张震惊到失语的脸,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冰冷刺骨。我没打伞,任由雨水浇透我的头发、我的衣服,浇透我那颗还在发烫的心。蓝色的裙子被雨水浸得紧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铠甲,却护不住里面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幕里投下昏黄的光晕。我像个游魂一样走着,高跟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冷风灌进去,疼得我忍不住弯下腰,捂住胸口。
原来主动告白,是这样一种比被潜规则更难堪的凌迟。至少在那些肮脏的交易里,我还能用麻木和伪装筑起高墙,可在柳絮面前,我所有的防备都不堪一击。
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可此刻,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却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天荒地老,再也不要出来。
就在我跌跌撞撞地走到一个路口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雨伞撑开的“啪”一声。
一把黑色的雨伞稳稳地停在我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我怔住,缓缓转过身。
柳絮站在我身后,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白色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眼镜片上也沾满了水珠。她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急切和……委屈?
“你……”她开口,声音因为淋雨而有些沙哑,“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看着她,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像断了线的珍珠。“柳絮,你跟上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我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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