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很辛苦,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加上不规律的作息,让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双相情感障碍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每天要吃大量的药物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情绪。Kris很担心我,劝我休息一段时间,可那蓝不同意,“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
有一场打戏,需要我吊威亚从十几米高的假山上飞跃而下。拍摄前一天,我就感到心悸不安,双相的抑郁期让我整个人都很消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Kris劝我跟导演说说,能不能用替身,或者改期拍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我知道,在这个剧组,我没有任何话语权,一旦我说“不”,换来的可能就是被换掉。
拍摄当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我穿着厚重的戏服,站在假山上,心里却莫名的烦躁。武指跟我讲着动作要领,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涔姐,准备好了吗?”武指问我。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威亚勒紧我的腰,把我往上吊。风在耳边呼啸,下面的人变得很小。我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然后,“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断了。
失重感瞬间袭来,我像块石头一样往下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尖叫。落地的瞬间,剧痛从全身蔓延开来,我感觉自己的骨头碎了,内脏也移了位。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惊叫声、奔跑声越来越远。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母亲蓝蓉在琴房里严厉的眼神,看到了父亲陈烬在火场里坚毅的背影,看到了韩国练习室里挥洒的汗水,看到了舞台上耀眼的灯光,也看到了那些年在北京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挣扎。
原来,三十岁的到来,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我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死在异乡的片场,死在追逐梦想的路上。却没想到,命运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给我开了一扇小小的窗——那扇窗后,站着的是穿着白大褂的柳絮。
但在遇到她之前,我在国内的这六年,就像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梦。梦里有霓虹闪烁,有掌声雷动,却也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摸得着的冰冷现实。我从一个怀揣梦想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满身伤痕的琉璃娃娃,最终在三十岁的前夜,碎在了命运的吊威亚下。
这六年,我得到了很多,金钱、名气、所谓的“成功”;但我失去的更多,尊严、爱情、梦想,还有那个曾经纯粹的自己。北京的繁华依旧,乐华的铁门依旧,杜华的筹码依旧,只是那个叫陈涔的女孩,已经在浮城的困局里,迷失了方向,碎了琉璃。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撬开了我混沌的意识。右眼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勉强睁开时,天花板的白炽灯在视网膜上洇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右腿传来持续的钝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骨髓里搅动,左腕被绑定器箍得发麻,稍微一动就牵扯出尖锐的疼。
“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像冰滴落在青瓷上,清冽得没有一丝温度。我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正低头翻看病历夹,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眼神。头发梳成一个极规整的低马尾,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鬓角,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是天然的淡粉色,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柳絮。”她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眼睛是很深的褐色,瞳孔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多处骨折,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左腕骨骨裂,伴随轻微脑震荡。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需要尽快安排手术。”
柳絮。这两个字让我想起杭州春天的杨絮,轻飘飘的,却总能在风里找到自己的轨迹。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柳医生,”嗓子干得像吞了砂纸,“我这腿……还能跳舞吗?”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有些不适——没有粉丝的狂热,没有狗仔的探究,没有大佬的**,只有医生对病人的审视。“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她合上病历夹,“好好休息,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
“哎,柳医生!”我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不想让这股清冷的气息离开,“你不多陪我说说话吗?我一个人躺着,跟个木乃伊似的,多无聊。”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肩胛骨在白大褂下微微起伏,似乎是叹了口气,但没有回头。“病房有呼叫铃,有任何不适随时按。”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念教科书。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仪器的滴答声。我盯着天花板,右腿的疼痛像潮水般一**涌来,可心里却莫名地痒——很久没有人用这么“不把我当回事”的态度跟我说话了。在韩国,经纪人会说“rill欧尼加油”,在国内,助理Kris会小心翼翼问“涔姐你还好吗”,只有这个叫柳絮的医生,像块捂不热的冰。
晚上麻药劲过了,右腿的疼痛达到了顶峰,像是有把钝斧头在反复劈砍膝盖。我按了呼叫铃,来的是个实习护士,手忙脚乱地想给我调整病床高度。“找柳医生来。”我咬着牙说,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柳医生刚下手术台,正在写病历……”
“让她来!”我提高了音量,双相障碍带来的烦躁感涌了上来,“不然我现在就从床上滚下去,算谁的责任?”
护士被我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跑了出去。大概十分钟后,柳絮推门进来,白大褂上还带着手术室的寒气。她走到床边,没说话,先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看了看监护仪。“疼得厉害?”她的指尖很凉,触碰到皮肤时却奇异地让我镇定了些。
“嗯。”我像个耍赖的孩子,看着她戴着手套的手调整镇痛泵的剂量,“柳医生,你手真凉。”
“刚从手术室出来。”她收回手,“现在感觉怎么样?”
“心里也疼。”我看着她的眼睛,故意说得可怜兮兮,“被摔疼了,也被柳医生的冷漠疼了。”
她握着记录板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陈涔小姐,”她终于抬眼看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无奈,“我是医生,不是陪聊。”
“可你长得像陪聊的。”我笑了笑,牵扯到脸上的伤口,“长得这么好看,说话这么冷,反差萌。”
柳絮没接话,低头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我看见她耳根微微泛红。她写完转身要走,我突然说:“柳医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有缘?”
她脚步一顿。
“你看,”我指了指自己,“我叫陈涔,三点水的涔,你叫柳絮,木字旁的柳。水和木,天生一对。”
这次她没再停留,几乎是落荒而逃。看着紧闭的房门,我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疼,真疼啊,腿疼,心疼,还有一种久违的、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住院的日子像被拉长的胶片,每一秒都浸在消毒水里。柳絮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来查房,身后跟着一群实习医生。她会掀开被子检查伤口,手指隔着纱布按压时,动作精准而轻柔。“恢复得不错,”她看着X光片,“消肿了很多。”
“柳医生,”我在她转身时突然说,“你今天白大褂的第二颗扣子没扣好。”
她下意识地低头,手指快速扣上扣子,耳根又开始泛红。身后的实习医生们憋着笑,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等查房的队伍离开,我听见走廊里传来她压低的声音:“下次查房前,检查好着装。”
我躺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却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下午她来换药,我故意把左腿搭在右腿上,“柳医生,我腿麻了,帮我挪一下?”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戴上手套,轻轻托起我的左腿,动作小心翼翼。她的指尖透过病号服传来微凉的触感,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意外地让人安心。“陈涔小姐,”她把枕头垫在我腿下,“如果是为了引起注意,这种方式很危险。”
“被你发现了?”我眨眨眼,“那下次换个安全点的方式,比如……藏你的眼镜?”
她正在拆纱布的手猛地停住,抬头看我,眼神里有警惕。“你不会。”
“试试看?”我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第二天查房时,柳絮的眼镜果然不见了。她眯着眼睛看X光片,眉头紧锁。实习医生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等他们走后,柳絮独自回来,在病房里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的床头柜上。我把眼镜藏在一本杂志下面,只露出一点镜腿。
她走过来,伸手去拿,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柳医生,叫哥哥,就还给你。”
她的手腕很细,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她挣了一下,没挣脱,眼神里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无措。“陈涔小姐,请自重。”
“那叫姐姐?”我不依不饶。
“陈涔!”她提高了音量,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把眼镜给我。”
我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突然有些愧疚。松开手,把眼镜递给她。“逗你的,老古板。”
她接过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无聊。”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脚步却有些仓促。
那天晚上,她来送术后用药指导,手里拿着一本打印好的注意事项。“术后可能会有应激性反应,包括但不限于……”她念到一半,我突然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喘不过气。
“怎么了?”她立刻放下资料,伸手想拍我的背,又顿住,“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我看着她,“柳医生,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我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很讨厌,像个麻烦精,但我……”想说“我只是想让你多看看我”,却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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