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眩晕感接踵而至。
我栽回床上,连缝针的剧痛似乎都感受不到,眼前阵阵漆黑,意识却格外清醒。
所以,我是真的回到了2012年。
海边的烟花和昏暗的小巷,都是真的。
我开始回想起很多细节碎片。
我想起那个站在路灯下,手臂纹满纹身,落魄又倔强的少女,怎么也无法和我认识的明艳光鲜的关悦联系在一起。
关悦到底走了多远的路,才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呢。
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护士打断我纷乱的思绪,告诉我缝合结束了。
门外依稀有人在喧嚷,且声音越来越大。
“不是,我们真的没有打得很重,她一个脑震荡,手还伤了,能使多大劲儿?”
“警察同志,她现在状态真的不好,就算要逮捕她......”
“谁说要逮捕她了?”一道清朗有力的声音打断组长。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耳熟。
“我们是来问问她车祸当时的情况,做个笔录,请配合下调查可以吗?”
“......啊,做笔录?”组长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我内心替组长尴尬了一秒,冲门外喊,“组长,我没事。”
“让他们进来吧。”
随后高个青年迈进病房,一手翻看着案件记录,一手拎着警察证,“你好,宜中公安分局民警,做个调查。”
他在记录上翻着我的名字,半晌突然顿住,抬起头看我。
“白鸽?”
我看着眼前略显陌生的圆寸头。
经过岁月洗礼,当初吊儿郎当的少年已经成为轮廓深刻,气质沉稳的青年。当初抽走我检讨书的手,现在拎着银亮的警徽。
“......陈亦扬?”我花了会儿功夫才消化这个事实。
陈亦扬皱着眉,仔细地看了看我的信息,又重新看向我,“不是吧......?”
很显然,他也有点难以置信。
我突然感觉世界是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我和他在酒吧街的小巷道别,又在医院重逢。短短几小时,中间隔着的,却是十年。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惜这个当下,一股汹涌的眩晕感恰好袭来。
我又抱起垃圾桶吐了个昏天暗地。
*
吐完,陈亦扬沉默地坐在我旁边,缓缓道,“不至于吧......”
“看着我也没这么恶心吧?”
我躺回床上,歉意道,“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脑震荡,震幅有点大。”
我看着他一身的警察制服,怎么看还是觉得很不习惯。
陈亦扬也有点意外,他拎起笔,挠了挠眉毛,“没事你躺着吧,我就问几个问题。”
因为事故初步判定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他让我补充一些车祸当时的细节,然后问我和关悦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我想了想,说刚毕业的时候找合租,刚巧租到了关悦的房子,俩人就认识了。
陈亦扬点点头,问,那你清楚关悦的私人情况吗?比如感情状况之类的。
我说感情上的事我并没有过问很多,只知道她有男友。
陈亦扬问,是江恒科技的裴延吗?我顿了顿,说好像是。
陈亦扬沉默着,低头记了笔记,我感觉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关于裴延,或者继续问下去。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合上笔记本,说让我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来看我。
夕阳映进病房,警徽折射出饱满的金色光线。他站在门口,和前晚在路灯下和我告别的背影很像。
*
睡觉前我去看了关悦。
隔着icu的玻璃窗,我小声跟她说,我今天跟警察撒谎了。
因为如果按时间推算,我和她最开始认识,不是在合租的时候,也不是在那个科技峰会上,而应该是十年前的酒吧一条街。
这样算的话,我们应该认识十年啦。
关悦还是安静躺着,只有仪器上闪烁的红灯回答我。
我说,我知道当初租房的时候,是你故意放出的信息。不然房子怎么会刚好在我公司旁边,价格那么低,又刚好选中了我。
你帮我这么大个忙,怎么也得好起来,等我请你吃顿饭吧?
后来护士过来催我回病房。我敲敲窗户,和她约好过两天再来看她。
没想到过了两天,倒是陈亦扬先来看了我。
这次他没穿警服,只穿一身休闲的运动装,进门先把果篮放桌上,“呦,你拆绷带啦?”
“说实话,前天我都不确定你真是白鸽。”
我笑道,“如假包换,我哪有胆蒙骗警察同志啊?”
陈亦扬睨我,“你别来这套啊,今儿休假,不谈工作。”
我马上点头,“好的,同志。”
陈亦扬坐下开始吐槽我,说当年好歹同桌一场,我可倒好,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他。
确实,高中毕业后,我去了临省的城市读大学,毕业后疲于奔命,和高中同学联系都不算多。
我问陈亦扬班上同学好不好,陈亦扬“嗐”了一声,“前两天沈知屿还说回泉宜,找我们几个出去吃饭呢,结果哥们儿自己鸽了。”
我愣了一下。
“沈知屿?”
陈亦扬稀里哗啦削苹果,“啊,你不记得了?”
我仔细回忆,还真听说过沈知屿这个名字,但好像是......昨晚酒吧一条街?站在江隽旁边的那个男生?
我犹疑不定地问,“他是咱们班的吗?”
陈亦扬惊得手里的苹果皮都断了,“不是吧你?你是毕业了,不是失忆了!”
说完他掏出手机,给我看班级群。群列表往下拉,赫然出现了沈知屿的名字。
他甚至还是学委。
要不是陈亦扬现在是个正直的人民警察,我真怀疑他是来整蛊的。
我沉默了一秒,突然产生了更大胆的想法。
“那江隽呢?”
“?”
陈亦扬一整个黑人问号脸,“你做啥梦呢?江隽不是咱隔壁班的吗?”
“......”好吧。
所以,我不仅是穿越回了十年前。
我也改变了十年前。
小巷里惊鸿一瞥的人,成了我的同班同学。
然后呢?还会发生什么?
我兀自陷入思维地震,压根没听见陈亦扬之后又碎碎念叨了什么。
后来陈亦扬准备要走时,我才恍然回神,准备起来送送他。
陈亦扬按住我,一脸担忧地说,感觉我这个脑震荡还挺严重的,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说等会儿,还有一件事。
我问,那天说到裴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说?
陈亦扬愣了下,挠着脑袋笑说没有。但他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闪烁其词地坐下来。
他说,这件事还在内部调查中,不能跟我说太详细。
但是根据医生那边的报告,关悦身上除了车祸造成的损伤,还有一部分不明淤痕,应该是长期存在的。
“淤痕?你是说她受过暴力?”
陈亦扬点点头。
我马上道,“怎么会,我们平时经常在一起,她换衣服也都没避开过我。”
“是很隐秘的部位,不注意的话也很难察觉。”
我还是觉得很荒唐,那可是关悦,那可是我闪闪发光的关悦。
“不可能!就算别人可能遭受这些,关悦也......”
“白鸽。”
“任何人都可能遭受这些。”陈亦扬声音很轻地说。
很轻的一道声音,我却久久说不出话。
陈亦扬走后,我一直在努力回忆,试图从记忆的角落找出蛛丝马迹。
隐约中,我开始想起一些事。
比如关悦偶尔提过的江恒集团的内幕,比如新闻上一闪而过关于江恒的头条。
仿佛有阴暗的触角攀上我的脊背,包裹我,缠住我,我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我沉思很久,趁着护士出去查房,躲到消防通道里,拨通了裴延的电话。
我开门见山。
“关悦身上的伤,是你弄的吗?”
裴延的语调一如既往优雅,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以为你来电,是要向我的助理致以诚挚的歉意。”
我极力压制住喉头的颤抖,继续问他,“那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是偶然吗?”
裴延忽然沉默两秒。
他笑道,“白小姐,助理说你伤到头部,情况有点严重,现在看来确实不假。”
“我听关悦说起过一些事,”我努力掐住手指,像是紧紧按住一张底牌,“我有些疑惑,但在电话里问可能过于唐突。”
裴延没半点惊慌,“能否告知我你来电的目的?白小姐,我时间不多。”
我说,“我要见你。”
裴延顿了顿,笑着回答我,“我们当然会再见,但还请先照顾好身体,珍重。”
随即,电话传来“嘟嘟”声。
我走出消防通道,头顶绿色的小人在幽暗的灯箱上奔跑,我感觉那是我走过最长,最黑暗的地方。
想了半天,我还是先给陈亦扬打了过去。
“嘛啊,白大记者?”陈亦扬似乎在市场,背景音有些嘈杂。
“陈亦扬,”我尽量保持冷静,“下午你说完后,我仔细想了一下,这场车祸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我想有空——”
“白小姐。”身后突然有一道很轻的声音叫我。
我回头,没看到人,却感觉有个漆黑的物体从上空重重砸下来。
带着不留活口的坚决。
我来不及躲闪,后脑传来一阵剧痛。
随即,黑暗再次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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