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第124号标记点附近。
几个穿着厚重防护服的身影慢慢从长相怪异的漆黑树丛里走了出来。他们脸部都被防毒面罩遮挡，只能看到在两块圆形的防护目镜的背后，亮着幽幽的红光。
当他们走出黑暗，胸前的徽章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昏暗光线里勾勒出形状——眼睛和子弹，以及缠绕着二者的锁链。它代表了城市清道夫，是大名鼎鼎的“截杀之眼”。
【同类的气息……】其中一个身影咕哝，【新的、旧的……】
旁边的身影回应道：【狩猎，不能打断……】
【狩猎、狩猎。回归。】
【帮助同类……】
他们发出的声音频率远远超过人耳的接收范围，因此，他们的交流是人类耳中的沉默。除了谭如今，运输车上的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来自魔巢的清道夫并没有离开此地，而是潜藏在焦土的黑暗里，注视着一行人的到达和逃离。
虽说不怕麻烦，但没事找事是傻蛋，谭如今才不想招惹上城市清道夫，然后被他们当成垃圾处理掉。
单随不也警告过她，“小心清道夫和十二高塔”么？
于是谭如今一路安安静静，根本没想着主动提醒他们，说清道夫还在。
总归城市清道夫只负责清理魔巢内部，焦土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里，只要不是主动碰瓷，哪怕是彻彻底底无视他们，城市清道夫都不会一边大喊“为了伟大清道夫的尊严”然后拿起受到祝福的火箭筒一顿乱轰……
事实证明，一名魔巢居民的十八年生活经验是完全正确的。
清道夫的目标本来就与焦土遗民无关，更别说，他们还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甚至是两个同类。
一伙被同类标记的猎物……
为首的清道夫喝止了其他清道夫协助同类狩猎的念头：【回去。出逃的样本已抓捕完毕，高塔领主还等着我们汇报情况。要是耽误了高塔领主的宝贵时间，你们这次准备把哪个同类丢进焚化炉，好取悦那些牵着我们狗链的主人？】
他的思考和说话能力都比其他清道夫高出很多，如果忽略他的外表，他几乎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考虑的更多，而且会揣摩领导者的举动。
在他胸前的截杀之眼图案下方，佩戴着一个身份铭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五号”。
*
焦土-第133号标记点。
“把种子搬下来。”齐方岚吩咐道。
四名拓荒者里没有断手男那样的刺头，都老老实实地听从队长的指令，像抬着尸体那样抬起种子，把种子搬下运输车，又根据齐方岚的指示，将种子放在了一处肉眼看不出异样的空地上。
鉴于种子看起来实在很像一具真正的人类尸体，谭如今总觉得这一幕如同什么亵渎尸体的密教徒祭祀现场，下一秒就该有一群城市清道夫从天而降，用神圣的炮火把大家都突突掉……
不对不对，谭如今暗暗摇头，怎么今天老是想到清道夫，她可是大大的良民，见了清道夫都不用绕路走的那种。
她抛去杂七杂八的念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关闭异界之门”上。
在她的视角里，种子的上方正有一个直径不到半米的漩涡在缓缓转动着。漩涡看起来是半透明的，乍一看就像一片扭曲的光影，稍不注意就被忽略掉它的存在。
可谭如今感觉到了从漩涡中散发的……某种气味。
危险的、混乱的、躁动的……
异界怪物同样能观察到异界之门的存在。它们就在漩涡的背后虎视眈眈。
“可以了。”齐方岚让苏貘带着陈寸和其他拓荒者先回到运输车上，然后驱车离开，在距离第133号标记点几百米远的地方接应自己，“你，飞鸟，留下和我一起看守。”
谭如今自然不会拒绝领导的要求：“好的。”
她背着自己装着单随的背包，留在了车外。
运输车离开了。
齐方岚解释道：“使用种子的方法需要保密，只有进化者——公正救济会的进化者才能了解使用方法。”
谭如今点点头。
这就属于你们的一员了？她在心里嘀咕，你们既不核查我的身份、也不核查我的目的，怎么能保证我的加入不是别有用心呢？光靠灯菌预警和魔眼监视？
不知是没想这么多还是地下城传统，接下来，齐方岚果然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展示了用种子来关闭异界之门的方法。
——爆炸。
齐方岚的异能是“远程操控”，作用对象包括一切有机物，种子的血肉恰好也在其中。她只需要站在爆炸的覆盖范围外，然后控制种子自爆，就完成了关闭异界之门的全部流程。
看起来很简单。
谭如今的异能达不到类似效果，但她可以用微型炸弹来做到起爆这一步。
她倒是希望单随能当个超自然百科全书，讲解一下背后的原理，可显然，通过它全天无休的工作时长就可以判断，单随以前的领导不会是个会把手下员工培养成工程师——这与工程师有关系吗？——的慈善家，所以一人一头最后只能听另一个门外汉科普知识。
“能量对冲可以使得异界之门关闭……”齐方岚思索着开口，“种子在爆炸时会产生某种能量，这种能量和异界之门形成时会产生的能量是相反的，可以消弭后者的能量，中断异界之门的形成进程……”
听上去，关闭异界之门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阻碍，最关键的一环只在于爆炸原料必须是“种子”。
“种子”有何特殊之处？
仅仅在于它们没有被老祖母选中吗？
这么看来，种子就像是生产线上的残次品，而老祖母就是那个严苛的质检员……
谭如今点点头：“明白了。”
又问：“那我之后执行关闭异界之门的任务的话，需要去哪领取种子？”
这种珍贵的原料，连她也能轻易拿到吗？
虽然在谭如今眼里，地下城就像个筛子，不过还没有筛到种子随意发的地步。
齐方岚说：“公正救济会会派发任务给你，但在此之前，你需要通过考察，并且得到老祖母的认可，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
谭如今试探地问：“我询问过陈寸，他没有提到后一点。我是需要参加一场比较特殊的面试吗？”
“他不知道很正常，因为我说的两点一般是同时进行的。”齐方岚坦然地说，“顺利度过考察就意味着得到了老祖母的认可，而没有通过考察的，他们也没有机会留在地下城。”
谭如今：“我也有机会……我的意思是，见到老祖母吗？”
“当然。”齐方岚回答得很快，“所有地下城居民都是老祖母的子嗣。祂见证着我们。”
有种误入密教传教现场的感觉。谭如今想。
准确来说，她其实没有亲身体会过所谓的传教，但在魔巢待得久了，就算没经历过，也能通过其他方式接触到一些，比如在清理地下密教的执法视频里，总是少不了密教徒疯疯癫癫大喊教义然后殉教的背景音。
和魔巢里的地下密教不同的是，齐方岚不会逮着一个人就去疯狂灌输老祖母的教义——在这一语境里，或许用“公正救济会的规矩”更合适——因此，她在确认第133号标记点的异界之门成功关闭后，和谭如今说：“行，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
*
返程的路上总是少不了意外。
谭如今对此深有体会。
意外是魔巢生活的常客，于是魔巢居民似乎也染上了相似的特性，他们接触意外、经历意外、带来意外。
比如流浪者袭击就是一场意外。
齐方岚：“注意！是流浪者！”
在运输车翻倒的一瞬间，谭如今就打开车窗，就像一条滑溜的鱼跳出渔夫抓住自己的手掌那样，丝滑地蹿出了车，反应之快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包括袭击他们的一行流浪者。
流浪者惊讶地喊道：“嘶嘶——”
根据魔巢的观念，流浪者被剔除了魔巢居民的范畴，他们终生只能游荡在焦土上，但不管他们游荡的结局是死亡还是加入焦土遗民，都与魔巢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没有成为淘金者，那么，他一生都见识不到所谓的流浪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谭如今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流浪者。
从外表上看，他们已经和人类二字没有联系了：
作为袭击一方的流浪者一共有三人，都是五官歪斜、肢体扭曲的怪异模样，增生的血肉冲破皮肤的束缚，无序地生长着，末端又因养分缺失而干瘪下去，变成无籽的囊袋，随着他们的行动晃悠着，带着几分荒谬的可笑感。
“难怪变成流浪者就回不去了……”谭如今忍不住嘀咕。
长成这样了，再怎么伪装也能一眼看出来原本的身份吧！
在焦土，流浪者算是一种比较稀少的群体。
一方面，魔巢生育中心的质检标准本来就极为严格，一个新生儿的诞生需要经过十七道环节，任何一个检验环节不合格，这个连胚胎都不是的新生儿都不可能获得成型的资格，更别说放任劣等的新生儿获得魔巢居民的身份，再任由他们成长、发现自身状态不佳、然后逃出魔巢成为流浪者了；
另一方面，能相对频繁出入魔巢的只有淘金者和城外巡逻队，前者前往焦土“淘金”本来就是为了拿命博富贵，换取在魔巢更好的生活条件，完全没有成为流浪者的理由，至于后者，城外巡逻队隶属于十二高塔，光凭这一点，他们就是死也要爬回魔巢再咽下最后一口气。
剩下的，会成为流浪者的，大多是在魔巢内生存不下去、连活命希望也很渺茫的——高塔领主竞选中的落选者以及他的支持者。
留在魔巢光鲜体面地去死，或者，成为流浪者卑贱地苟活。
这也意味着，流浪者几乎都是进化者。
谭如今被一条凭空出现的能量锁链捆了个结实，啪地摔到了地上：“你们要活别推着我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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