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在长期的流浪生活后，流浪者的心智还剩下多少。
他们听到了谭如今的喊叫，却像是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除了发出困惑的嘶嘶声，他们再没有其他反应。使用异能的流浪者捆住到手的第一个猎物，然后继续冲向运输车，准备把这支算不上精锐的地下城队伍一网打尽。
谭如今用气音问：“怎么回事？”
在被捆住的一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背包变轻了。显然，是单随从里面跑了出来。
也许她自己的体重也变轻了？在被捆住的时候，她似乎没能维持好自己的身形，让能量组成的绳索深深勒进了她的皮肉，好在她反应很快，立刻操控拟态鬼丝填充到被勒紧的人皮下面，恢复成了正常人的厚度。
一股粘稠的、带着凉意的触感触碰到谭如今的脖颈，然后缓缓往上，停在了她的耳边。
【流浪者需要进食。】单随从记忆里找出对流浪者仅有的一些印象，【焦土无法种植作物，异界怪物也无法被人类的肠胃消化，他们的选择于是只有焦土遗民。】
谭如今大为震撼：“什么？！”
这都能下得去嘴？多坚硬的牙口？
单随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个问题：【你也需要进食。】
“啊？哦——是的。”人活着都要吃饭，变异了也不例外。在地下城的几天里，谭如今一直有意无意忽略了这个问题，不过她也有注意，没有当真挨饿到极限，以免饿狠了神经错乱，扑到邻居身上大啃特啃。“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单随：【一些高塔领主的仆从罢了，他们现在只是一群拥有异能的人形野兽。解决他们对你来说毫无难度。】
它的语气很肯定，谭如今不知它对自己的自信从何而来，只觉得头疼：“我还被捆着呢。”
齐方岚早就跳下了车，正在用她的异能控制流浪者身上的血肉爆炸，但流浪者的血肉增生速度极快，炸了多少，眨眼间又长回来更多；
苏貘在和另外一个流浪者缠斗，她大约是想要和齐方岚汇合，但手里的子弹打光了，又来不及换弹，于是拿着枪杆砸着面前流浪者的脑袋；
剩下陈寸和四个拓荒者卡在车厢里，被一个流浪者堵在了里面，从谭如今的角度，只能看到流浪者拱起的脊背和掏向车厢里的变形手爪。
——放眼望去，没有一个能过来帮忙的。
也没有一个有余裕注意到她所在的这一角。
谭如今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骤然变扁，呲溜一下滑出了能量绳索的捆绑。
发现异能失去目标的流浪者立刻抬起头，想要重新抓住这个逃跑的猎物，但齐方岚操控的爆炸打断了他的行动。
异能流浪者警告地叫喊：“嘶！”
齐方岚无视他的警告，一巴掌糊在他的头顶，然后——砰！
异能流浪者的半个脑子炸开了。
但紧接着，断口处的血肉蠕动，一颗崭新的脑子迅速生长出来，只是形状又与刚才有了不同。
谭如今犹豫了一下，起身朝翻倒的运输车跑了过去。
虽然车里的五个人有四个是死的，但他们还会动、还会说话、还会思考，她就没办法真把他们当成普通尸体来看待，就像她现在诈尸了，但要是谁跟她说你死得不太彻底我再给你丢进清理站化一化，谭如今保准急眼。
爬在车上的流浪者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他回头，过分细长的脖子让他的脑袋转过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直直面对着谭如今，然后咧开自己长在左右脸颊上的两张嘴，受到挑衅似的低吼。
谭如今在空气上借力，灵敏而轻快地跳跃，转眼就来到流浪者面前，然后拿起空荡荡的背包，抢在流浪者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套上了他的脑袋，接着胡乱用背带绑了个死结。
陈寸趁机探出脑袋，把谭如今跳车时落下的手枪丢给了她：“飞鸟大人！”
谭如今伸手接住……没接住。
混乱中，双方的准头都不太好，那把老式手枪从她伸出的指尖外一米处越过，径直摔到了地上，滚了半圈，不动了。
谭如今：“……”
她叹了口气：“好吧，生活中总是少不了意外。”
等她再把视线转回来时，流浪者已经用爪子抓破了背包。他尖锐的手指甲在五官扭曲的面孔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又戳下了自己的眼球，增生的肉芽就从伤口和没有眼球的眼眶里疯狂生长，让那张原本属于人类的脸像是被什么异界怪物寄生了一样。
谭如今一扭头，对上的就是这张奇诡的面孔。
距离近到她能看清那些肉芽是如何长出并融合在一起，近到流浪者腥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脸上。
谭如今下意识地一惊。
虽然魔巢的生活堪称群魔乱舞，但那些都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远到只要城市清道夫用几声炮火轰鸣，就能让普通人的生活回归正常。城市清道夫是守在超自然和普通人之间的第一道防线。
她从未近距离地接触过……超自然的怪物。
单随不算，它还长了张人脸。
地下城居民也不算，他们都有人形。
恐惧？后怕？激动？
谭如今说不上来自己心底究竟翻滚着怎样的情绪，但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她的脸从中裂开，就像一朵人皮做成的花，此时肆意绽开，而后，“花瓣”向前舒展，直接把流浪者的脑袋包裹住，蠕动着，摩擦过他的皮肉和头皮。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在捕食。
食物，是可以吃的食物……尽管它样子看起来并不美观，只要她捏着鼻子还是能催眠自己下的去嘴，只要她稍稍用力，把被她包裹住的食物窒息而死……
【清醒一点，同类。】单随喊道，【同类？你——谭如今！】
谭如今猛地一激灵，像是刚从睡梦中挣脱出来一样，刷地把流浪者的脑袋吐了出去，裂开的面部重新合拢，裂隙愈合，变回了正常的人类面孔。
为避免别人发现异样，她咬咬牙：“搞点乱子。”
单随：【……什么？】
谭如今掏出微型炸弹，塞进流浪者大张的嘴巴，另一只手压着他的下巴，猛地向上一抬，那枚微型炸弹就没法被流浪者吐出来了。
接着，她朝流浪者用力一踹，想要把他踹飞出去……流浪者没站稳，后退了两步。
谭如今深吸一口气：“……”
单随大为困惑：【这是新的攻击招数吗？】
谭如今干脆忽视了它。
她向后一跃，飞快和流浪者拉开距离，接着，趁他还没来得及吐出嘴巴里的微型炸弹，抓起之前掉在地上的手枪，一枪击中他嘴巴里的微型炸弹。
炸弹爆炸了。
普通流浪者的身体结构还是人类，失去半个脑子还能勉强存活，但一整颗脑袋都没了，那可就活不了了。于是，那具无头尸体在原地摇晃两下，然后失去支撑的力量，咚地砸在了地上，腿脚抽搐几下，不动了。
变故只发生在眨眼间。
等陈寸再次探出头，看见的正是流浪者倒下的那一幕。
另一边。
剩下的两名流浪者见失去了一名同伴，果断放弃了这次狩猎，不再和齐方岚、苏貘二人缠斗，直接转身向远处跑去了。
“黑雪季快到了，这帮流浪者的打猎频率也高了起来。”齐方岚没有追击。落跑的流浪者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他们背后站着的主人，那可都是曾经能冲击高塔领主之位的强大进化者，哪怕落魄了，也不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下城居民能挑衅的。“难怪传言魔巢会把尸体做成营养剂……你在看什么呢？”
“那个魔巢居民。”苏貘皱眉，“刚才我好像看到了异界怪物，就在她那边，但是我们这的流浪者扑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看清。”
齐方岚对老祖母的判断无条件信任：“老祖母说没问题。”
苏貘于是松了口气，立刻放下了心底些微的怀疑：“那就是我看错了，这些流浪者长得和异界怪物没什么两样。”
*
“废物！你们的脑子甚至比不上异界怪物！”
两名流浪者立马瑟瑟发抖地伏下身子：“嘶嘶……”
他们的主人——高塔领主之争中的落败者——愤怒又不满地来回踱步，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压抑自己的獠牙和怒火。
在他的面前，沈丘易的面孔正出现在光屏上，那张与魔巢居民别无二致的、属于焦土遗民的面孔让他更为窝火。
想当初他还在魔巢的时候，哪里需要和焦土遗民对话？但局势变幻，现在他不得不放下傲慢的身段，和这个焦土遗民达成平等的合作关系。哈，“平等”，真可笑。
可笑。
可笑！
“没关系，我的朋友。”沈丘易假惺惺地笑道，“至少他们完成了您的任务。”
——袭击齐方岚一行人，试探谭如今。
近期魔巢戒严，不少清道夫和巡逻队都被派入了焦土，似乎是在搜捕什么。非常恰好的，谭如今就在戒严前出现在了焦土，并进入了地下城。
沈丘易一度怀疑她就是魔巢搜捕的目标，但很显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和清道夫擦肩而过，清道夫并没有追捕他们；在面对流浪者袭击，她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没有可怕到让几个流浪者闻风而逃的地步。
根据流浪者颠三倒四的描述，谭如今的形象更像一个因意外而未能及时返回魔巢的三流淘金者。
“虽然他们是废物，但折损一个的价值可不少。”流浪者首领冷哼，“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食物嘛，我一直记着。”沈丘易笑眯眯地说。
对比流浪者团体，地下城最不缺的就是食物。地下城居民将之视为老祖母的恩赐。
“毕竟，”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哪怕死了，老祖母也要维系着活人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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