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楚江吟在竹吟居中逗留了很长时间。吃过午饭后,他又和海天在西厢房进行了一番长谈。两个人究竟谈了些什么,我和婉清无从知晓,只看到从西厢房出来后,两人脸上皆挂着说不出的畅快。尤其是楚江吟,原本紧蹙的眉宇间,此刻满是拨云见日后的明朗与豁然大气。或许是被竹吟居纯粹温暖的气息所深深吸引,在海天的陪同下,楚江吟又与我在书房相谈良久。直到太阳西斜,他才恋恋不舍地告辞而去。
我同海天、婉清将楚江吟送至门外,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小径尽头。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几个身影从一片片茂密的翠竹后面一闪而过,鬼鬼祟祟的模样十分可疑。我心中猛地一紧,出于本能,迅速将婉清和海天拽进西厢房,又小心翼翼地打开西墙上的窗户。
西厢房在竹吟居所有房间里独具特色,东、西、南三面皆有窗。西窗外没有围墙阻隔,推开窗,便是满目葱郁的竹林,清新的竹香扑鼻而来;东窗正对着正房廊下那株高大的西府海棠,每当春日,海棠盛放,微风拂过,花枝轻颤,花影随着光影在窗棂上缓缓摇曳。转头望向西侧,窗外的翠竹修长挺拔,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竹影透过雕花窗棂,与海棠花影相互交织、重叠,似是一场光影的梦幻共舞,镌刻在窗棂之上,每一寸雕花缝隙都藏着春的诗意。当年,父亲对这间屋子偏爱有加,一直将其作为自己的卧房。我亦钟爱这间房屋,只是父母离世后,出于深切的怀念,始终未曾搬进去居住。海天住进去后,满怀孝心,多次提出将这间屋子让给我和婉清,却都被我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在婉清心里,条件好的房间就应该给儿子住,天经地义,绝无商量余地。我也一本正经地对海天说:“当初你爷爷就讲,这屋子是留给他孙子孙女的,我可不敢违抗他老人家的心意。海天,你这声‘爷爷’可不是白叫的啊!”听我这么说,海天这才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刻,打开这扇窗,虽被翠竹重重掩映,瞧不见竹林外的具体情形,外面传来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进耳中。果然,一个男同学的声音穿透层层竹叶,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怎样?江吟,这一家人,没给你摆一桌鸿门宴吧!”
没等楚江吟回答,另一个男同学的声音紧跟其后,带着一股咋呼劲儿:“管他是不是鸿门宴呢,反正你就跟刘邦似的,平平安安回来了。项羽当年可风光了好几年,可最后这天下还不是刘邦的?说到底,笑到最后的才是真赢家。”
“就是就是!”一个女同学抢着插话,语气里满是兴奋,“江吟,就凭你把章海天从神坛上拉下来这件事,咱们今天必须好好搓一顿,庆祝这个伟大的胜利。走,跟我们去勺园。大家在那儿摆好了庆功宴,男生差不多都到齐了,女生也来了好几个。这顿饭,可比这竹吟居的鸿门宴带劲多了。”
这话一出口,窗外顿时炸开了锅,欢呼声、口哨声、起哄声交织在一起,一波高过一波。而窗内的婉清却气得直哆嗦,不顾一切地冲向窗边,嘴巴大张,正要和外面那些人理论。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婉清拼命挣扎,双脚用力蹬地,身体左右扭动,想要挣脱我的束缚。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楚江吟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冷冽与懊恼:“行了!有意思吗?人家根本就不在乎的东西,你们却当成稀世珍宝,在手心里捧着供着。你们好好想想,这两年,被这个所谓的‘第一’折腾得不得安生的是谁?从来就不是海天,而是我们自己!我们才是真正的失败者!所以,你们谁爱去谁去,我可没脸去庆祝这个莫名其妙的‘胜利’。”
竹林外陷入了一阵死寂,怀中的婉清也瞬间安静下来,脸上的愤怒如同潮水般渐渐褪去。少顷,一个满是质疑、带着尖锐刺探意味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江吟,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别像章海天似的在这儿跟我们装清高,说什么不在乎那个第一。你没日没夜地拼命钻研古代文学,不就是憋着一股劲儿,想有朝一日把章海天踩在脚下?要不然,今天一大早你干嘛像火烧屁股似的,火急火燎地跑去竹吟居要成绩?我可不信,当你看到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写在章海天上方的那一刻,心里头没涌起一丝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是啊!”楚江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里仿佛裹挟着往昔种种不堪的负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心底里厌弃以前那个不堪的自己。万幸的是,我遇到了海天,还有这样善良纯粹的一家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坚定决绝,仿佛要将自己的感悟深深镌刻在空气中:“听好了,我可以拍着胸脯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遇到海天,非但不是什么不幸,反而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是这样,你们是这样,这世间任何人皆是如此!”
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有力、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踏在小径上,起初还清晰可闻,每一步都落地生风,带着一股决然之气,随着距离的拉长,渐渐变得若有若无,直至消失不见,没有一丝犹豫与留恋。
我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撼与欣慰。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婉清和海天,他们的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动容。竹林外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时间仿若凝固,周遭安静得能听见竹叶的簌簌轻响。许久之后,一个细小的,带着几分犹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寂静:“我……我觉着他说的话,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呢。”
这句话之后,是一段更为长久的沉默,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过了好一会儿,之前那个带着咋呼劲儿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少了几分之前的兴奋,多了些不自然的勉强:“行了行了,管它有没有道理呢,想那么多干啥。勺园的美食可是不能辜负。他楚江吟不去,那是他的损失,咱们该去还得去。这毕竟还是一件值得……”说到这儿,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话语猛地顿住,随即迅速转移话题,刻意拔高了声调,试图用夸张的热情挑起大家的兴致:“走走走,都别愣着了!勺园的招牌牛肉粒和外酥里嫩的烤鱼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咱们大快朵颐呢,去晚了可就没啦!”
他的话引来几声刻意拔高、透着尖锐的附和,像是被硬扯出来的欢笑。似乎每个人都扯着嗓子,试图营造出热闹的氛围,可那声音里却满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敷衍。随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重重跺脚,试图踏出欢快节奏,却只换来地面沉闷的回响;有人刻意说笑,笑声却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干涩。终于,这股嘈杂的声浪裹挟着无法融合的凌乱渐行渐远,那片在余晖下静谧伫立的竹林终于又恢复了清静,好似方才的喧闹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未曾在这片安宁之地留下一丝痕迹。
海天轻轻地关上窗户,随后伸出双臂,一左一右,将我和婉清温柔地揽入怀中,轻声说:“中午还剩了不少饭菜在厨房,我去热一热,晚上还够吃。我觉着啊,”他突然轻轻地笑起来,“咱们这顿对付的晚饭,可比他们在勺园的那顿热热闹闹的庆功宴要舒坦得多呢!”
婉清不屑地撇了撇嘴,脸上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他们那群人啊,简直是顽固到了极点!一门心思全扎进成绩和虚名的死胡同里,脑袋里像被灌了铅,怎么都转不过弯来。也就楚江吟还算是想明白了,你当初倒是没看错他。剩下那些人,我看早晚还得给你找麻烦。”
我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耳边不禁响起钱理群那带着忧虑的话语:“一旦发生任何变故,那股被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嫉妒,必然会如汹涌的潮水般,以更加猛烈的态势卷土重来,疯狂地对海天进行反噬。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啊!”现在看来,仅仅是海天考了一回第二名,就让他们心底那股被张万斌用心教育和严主任严厉震慑而压制住的嫉妒之火再次死灰复燃且越烧越旺,若海天的人生真的出现什么重大变故,那些平日里隐藏在笑容背后的阴暗心思,届时将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化作尖锐的獠牙和致命的利爪,疯狂地伤害海天,带来的破坏恐怕会远超想象。这般情形,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啊!
海天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温和又带着几分理解:“妈,您也别太责备他们了。其实他们自己的内心也备受煎熬。虚荣与嫉妒就像一个错综复杂的死结,死死地缠缚着他们,令他们难以挣脱。他们对别人的中伤,不过是一次次困兽般的自我挣扎,在伤害他人的同时,也在将利刃刺向自己。说到底,每个人在人生的某些阶段,大概都会遭遇难以解开的心结。唯有当自己真正参透、亲手解开它的那一刻,才能如释重负,从内心的枷锁中彻底解脱出来,迎来真正的成长与释怀。江吟,不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吗?”
我心中猛地一动,脑海中不禁回忆起新年联欢会上,海天望向楚江吟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方才楚江吟那段深刻的自我剖白时,海天始终平静无波的神色,刹那间,一切都豁然开朗。“海天,”我深深凝视着他深邃而明亮的双眸,笃定地说,“你早就洞悉楚江吟的心思了,不是吗?或许从新年联欢会他故意刁难你之时,甚至更早,你就察觉到他的嫉妒,察觉到他对‘第一’之位的觊觎了吧。”
海天淡然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暮色悄然笼罩的竹林。“他不会这样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永远不会了。 ”
我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眼前这个年仅二十岁的青年,在看穿朋友因嫉妒而藏私、甚至刻意为难自己时,却从未有过一丝计较。他始终怀揣着真心,以宽容和真诚维护着这份情谊,用默默的陪伴与始终如一的善意,为朋友点亮回归正途的明灯,最终成功唤醒对方的良知,使其彻底醒悟。这种胸怀与气度,是何等的难能可贵!“海天,”我不禁动容,声音里满是感慨,“楚江吟说得对,这世间,任何人能遇到你,都是一生修来的幸运。他是如此,我和你妈更是如此。”
海天没有说话,只是把我和婉清拥得更紧。我们仨就这样相依相偎着,一任暮色把我们深深包围。
五月中旬,春末夏初的微风轻柔地拂过燕园,楚江吟远在大连的小堂叔,委托前来北大参加学术会议的同事,郑重地将楚江吟曾祖父留存在他那里的那部分手稿亲自送到了竹吟居。这也是我们事先商定好的,因为手稿太过珍贵,放在宿舍里恐怕损毁遗失或被窃取,所以把它们先妥善安置到竹吟居海天的书房里。楚江吟今后就在这里整理这部分手稿,遇到问题也便于向我和海天求助。交付手稿时,这位同事还递上一封厚厚的信,说是楚江吟小堂叔专门写给我们的。当我接过信件,目光落在信封上寄信人的名字时,心中猛地一震,下意识转头看向婉清,只见她眼中同样满是惊讶。原来,这个被楚江吟数次提及的小堂叔,竟是北大中文系恢复高考后迎来的第一批大学生。他不仅是念瑶的同窗好友,更是我和如晋曾经悉心教导过的学生——楚怀远。
送走专程送手稿的同事,我忍不住向楚江吟袒露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脸上带着些许好奇与感慨:“江吟啊,我记得怀远是那一届学生里年纪最小的,和如晋的爱人念瑶相比,整整小了十岁。算起来,他如今也才二十九岁,仅仅比你大了九岁而已。他毕业不过四年,你就考入了同一所学校。怪不得你一直叫他‘小堂叔’,你们这叔侄俩的年龄差,可比有些人家兄弟间的年龄差还小呢!”
楚江吟笑了笑:“这事儿说来也不稀奇。我小堂叔的父亲与我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年龄相差足有十七岁之多。我这位叔祖父呱呱坠地之时,祖父便跟着姑祖母远渡重洋,前往美国定居了。自此,这对兄弟至死都未能再见上一面。据说这里面还牵扯着曾祖父与祖父那两代人的爱恨情仇。祖父和姑祖母似乎认定曾祖父做了有负曾祖母的事,所以终其一生都未曾原谅自己的父亲,还不许后代与曾祖父有任何往来,以至于我父亲这辈子都没能见上自己的爷爷。小堂叔倒是自幼便与曾祖父在大连生活。据说他的名字,还是曾祖父取自张九龄的《望月怀远》,寄托着对远方亲人的思念。然而,曾祖父直至离世,也未能盼来他日夜思念的远方亲人。曾祖父去世后,小堂叔分别给祖父和姑祖母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信里的一字一句,犹如温暖的炉火,渐渐消融了横亘在几代人之间的坚冰。祖父和姑祖母虽依旧坚持不回来祭拜自己的父亲,却也默许了儿女和孙辈与叔祖父一家走动。小堂叔从北大毕业那年,父亲特意带着我奔赴大连,去祭拜曾祖父,也看望了身患重病的叔祖父。虽说父亲与小堂叔年龄相差二十余岁,可两人交谈起来却十分投机。我和小堂叔更是一见如故,由于年龄相仿,相处起来更似兄弟和挚友。自那以后,我们两家人的情谊便再未中断。虽因一南一北,相聚的机会寥寥,却时常书信往来,彼此分享着生活的点滴。父亲和小堂叔都觉得,祖上的情感纠葛不应成为阻碍后辈交往的绊脚石。祖父和姑祖母终究是执念太深,一生都没能解开心中的结,既苦了自己,也给他人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憾。而这份遗憾,绝不该在我们这一辈延续下去。”
听完楚江吟这一番漫长而细致的讲述,我内心感慨如潮。谁能想到,楚江吟的家族背后,竟隐匿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纠葛。他毫无保留地将这些往事向我们倾诉,足见对我们一家三口已全然信任,这份信任,珍贵而难得。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学生时代楚怀远的样子:大嘴,大耳,宽肩膀,单看五官,算不上漂亮,可胜在端正。他有着和楚江吟如出一辙的深邃的眼眸和挺直的鼻梁,宽阔的额头下,是轮廓优美的下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惊人的高贵气质与浓厚的书卷气,深沉又儒雅,像楚江吟,也像如晋。我不禁笑着对楚江吟说道:“江吟啊,怪不得好多老师都说你像如晋。如今回想起来,当年你小堂叔在北大求学时,我和几位老师就察觉到他和如晋有几分相像,如晋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只不过他还是那副老样子,明明知道有个和自己极为神似的人,却总是记不住怀远的名字。”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颗欢乐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笑浪。婉清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说:“我记得那时候,怀远虽然在班里年龄最小,却一直担任班长,大三的时候还当上了中文系学生会副主席。这份领导才能,和如晋、江吟真是像极了。他聪慧好学,在语言学方面更是出类拔萃,连语言学大师王力先生都一心想收他为关门弟子。可大四那年,因为父亲身体不好需要照料,他毅然决然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坚持回到大连。这份孝心,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我深以为然,频频点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钱理群说过的话,他曾提及如晋和楚江吟最大的差异在于,当事业与家庭发生冲突、必须做出抉择时,如晋会毫不犹豫地将事业摆在首位,而楚江吟则会更多地考量家庭因素。如今看来,楚江吟在这方面,确实更像他这位小堂叔啊!
当着楚江吟的面,我拆开了怀远的信,入目的是一手极具韵味的字,笔锋流畅又不失劲道,一笔一划都透着儒雅与深沉,恰似他给人的一贯印象。他用细腻且深情的笔触,将在北大的求学时光缓缓铺陈开来。那些一起度过的岁月,都被他用文字鲜活地重现。他言辞恳切,对老师们,尤其是我、如晋和王力先生给予他的教诲,满是感恩之情,一字一句都饱含着那段岁月沉淀下来的真挚情谊。离开北大后,他对各位老师和那段求学时光的思念从未断绝。如今,毕业四年后的他,提及侄儿楚江吟迈进北大校门,获得与他当年相似的教导与栽培,言语中满是欣慰。信里特别提到我,不仅在学业上对江吟悉心指导,更在人生道路上为其指引方向,助他摆脱狭隘、自私与短视的泥沼,让他的胸襟、格局与眼界都得以提升。看来楚江吟已经毫无保留地把期中考试前后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这位小堂叔。他还对我帮助整理其祖父遗留的学术手稿,并联系发表出版一事表达了深深的感激,称这了却了祖父及整个家族多年的心愿。他说祖父本研究古代文学,而后代却逐渐转向语言领域,唯有江吟在古代文学方面极具天分,能继承先祖衣钵。他夸赞江吟稳重勤奋、酷爱钻研,是做学术研究的好苗子,如今承蒙我的栽培,又有海天这样难得的挚友相伴,将来必能在学术之路上大放异彩,字里行间皆是对侄儿殷切的期许与关怀。信的末尾,他还写道:“苏老师,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与敬重,特地准备了一份大连的海鲜特产大礼包。考虑到同事携带不便,所以选择用邮寄的方式,会稍晚一些寄到竹吟居。我深知竹吟居‘不准送礼’的规矩,绝对不敢送任何贵重物品,这只是我作为一名毕业学生的一点小心意。我没有亲自拎上门,想来应该不算违规。即便真的违规了,那也是我一人的过错。往后您若因此不准我进竹吟居,我绝无二话,但求您千万别迁怒于江吟,不要将他拒之门外。”
看到这个满是小心思又带着几分俏皮的结尾,大家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婉清边笑边带着几分亲昵的调侃说道:“这个楚怀远,倒是没忘了咱竹吟居的规矩。他这份精明劲儿,与如晋和江吟也是毫无二致啊!”我也拍着楚江吟的肩膀,眼中满是温和笑意:“你这个小堂叔啊,虽然比你大不了几岁,对你可全是一位长辈对晚辈毫无保留的关爱与期待啊!你可得好好努力,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楚江吟脸上迅速泛起一抹微红,可言语间却满是不加掩饰的诚恳:“小堂叔在给我的信里特意提到,他在北大求学四年,仅仅来过竹吟居一回,还是作为助手,陪着王力先生一起来的。但现在,竹吟居的大门却一直为我敞开着,这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还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和海天的友谊,铭记苏老师您和师母的恩情,牢牢把握这份难得的缘分,立德修身,努力提升自己。”说着,他的眼神逐渐坚定:“苏老师,师母,海天,相信我!我会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们的情谊,对得起小堂叔的期望和嘱托,绝不会玷污竹吟居这方圣土。”
自那天起,楚江吟便频繁出入竹吟居,成了这里的常客。但凡稍有闲暇,他便匆匆赶来,一头扎进海天的小书房,专心整理曾祖父的手稿。这些手稿大部分以繁体字书写,此前一直由怀远保管,楚江吟也是初次接触,远不及他家里保存并反复研读的那些手稿来得熟悉,整理的难度可想而知。他不仅要将所有内容改写为简体字,还得逐字逐句细细审核校对。碰上拿不准的地方,他就会到我的书房查阅资料,或是虚心向我请教,有时也会拉着海天一同探讨。我和海天对这些手稿同样兴趣浓厚。尤其是海天,自从在阮籍研究上取得突破后,整个人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透着畅快,但凡与西晋文学相关的资料,都能激起他极大的热情。不过,出于对楚江吟以及手稿所属家族的敬重,在楚江吟未主动展示前,我和海天绝不私自翻看任何一篇手稿。直到楚江吟一脸急切,近乎发誓般对我们说道:“我父亲和小堂叔来信特意交代,曾祖父的这些手稿,苏老师您和海天完全可以随意翻阅借鉴。要是从中获得了新的观点和思路,也能作为你们独立的研究成果,只要在注释和参考书目里标注清楚就行。”说着,他还掏出书信递到我们眼前。见此,我们才彻底打消顾虑,安心地参与到手稿的研究整理之中。
怀着满腔热忱,我逐篇研读那些手稿,越读越惊叹于这位学术前辈对西晋文学鞭辟入里且独具慧眼的研究。他完全跳脱出传统研究的刻板框架,无论是在研究思路上,还是研究方法的选择上,都大胆创新,每一个观点的提出都令人耳目一新。就拿对左思的研究来说,当众人还局限于从常规视角解读左思作品时,他却独树一帜,深入探寻左思作品里方言词汇的运用,凭借深厚的语言学功底,从独特的语言学视角,详细阐释这些方言词汇如何将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融入作品,又是怎样巧妙地影响诗歌的韵律与表意。这一研究角度的选取,既需要对西晋文学有深刻的理解,又要有扎实的语言学基础,也难怪他的后辈会逐渐转向语言领域的研究,原来家族在这方面早有深厚的积淀。在探讨当时盛行的游仙诗时,他同样不满足于简单的意象分析,而是巧妙地从宗教与社会思潮的双重维度切入,抽丝剥茧,精准地揭示出游仙诗背后士人们在动荡不安的时局下,对精神解脱的强烈渴望,以及道教、玄学思想在诗中如何相互交融、碰撞,形成独特的文化景观。读完这些手稿,我终于找到了楚江吟对西晋文学见解新颖而深刻的根源——原来他的祖上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在学术研究上达到了这般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如此卓越的研究成果,若被长久埋没,无疑是整个学术界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
想到这里,我愈发觉得,让这些珍贵的学术结晶重见天日、在当代学术研究中绽放光彩,已是迫在眉睫。凭借多年在学术领域积累的敏锐直觉与经验,我迅速从这些手稿里,挑出了最具代表性、最有研究价值、最能反映西晋文学独特风貌的部分,让楚江吟优先整理。同时,对于手稿中那些因时代局限而出现的错漏和尚需查证之处,我也逐一仔细标注。这无疑为楚江吟的整理工作扫平了诸多障碍,提供了极大便利。海天也被手稿内容深深吸引。尽管学业繁忙,他仍想尽办法挤出时间,怀着满腔热忱投入到整理工作中。西厢房的窗户上,常常映出他们埋头整理的专注身影,或是热烈讨论时激动的手势。若是整理工作不知不觉持续到很晚,楚江吟便会干脆留宿在西厢房,与海天同榻而眠。每当这时,婉清总会精心准备两份热气腾腾的夜宵,轻手轻脚地送去,那暖烘烘的食物香气,为深夜的学术时光增添了一抹温馨的烟火气。第二天清晨,楚江吟会像融入这个家庭许久的一员,自然而然地和我们围坐在餐桌前一起吃早饭。而后与海天并肩前往学校上课。望着两人亲密无间、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和婉清总会感到由衷的欣慰与满足。
六月初,在我的推荐下,楚江吟曾祖父那篇研究阮籍的论文,成功登上了核心期刊《文学评论》。一同亮相的,还有楚江吟与海天两篇饱含心血的佳作。楚江吟在曾祖父手稿的启发下,融入自身思考,精心雕琢出一篇论文;海天则通过与楚江吟的深度交流,灵感迸发,突破了学术瓶颈,将新观点凝聚成一篇极具价值的论文。这三篇论文,篇篇独具匠心。每一篇都有着自己鲜明的观点,却又奇妙地交织着传承与启发的脉络,彼此呼应、相辅相成,共同勾勒出一幅对西晋文学深入探究的精彩画卷。《文学评论》的编者特地在期刊中讲述了这些论文背后的故事。论文一经发表,便如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专业学者们纷纷点赞,三篇论文收获了如潮好评,而它们背后这段学术传承的温暖故事,更是口口相传,成为学界人人称颂的佳话。楚江吟曾祖父的研究成果,也就此走进大众视野,赢得了学界的高度关注。一时间,众多知名学术期刊纷纷递来橄榄枝,向我和楚江吟热情约稿。《文学评论》杂志更是独具慧眼,专门开设了一个名为“晋韵遗珠:楚氏西晋文学新探”的专栏,用来刊登楚江吟曾祖父研究西晋文学的文章。这一切成果给了楚江吟极大的鼓舞,他怀着更高涨的热情,全身心投入到曾祖父手稿的整理工作中。楚氏家族也沉浸在喜悦与欣慰之中。楚江吟的父亲和怀远特意写信向我和海天表达谢意。远在香港和美国的家族后辈们,也纷纷通过各种方式,传递着他们的感恩之情。楚江吟姑祖母的女儿从大洋彼岸的美国把电话打到北大中文系主任室,托严主任转达她的肺腑之言:“我的母亲虽从未明说,但我知道,她一生都在思念自己的父亲。到了晚年,这份思念愈发浓烈,她常常回忆童年和少年时一家四口的温馨时光,临终前还念叨着父亲那些珍贵的研究成果本该让世人知晓。我明白,这不仅是母亲的遗愿,更是整个家族多年的期盼。如今,这个愿望一步步成为现实,我们整个家族都对您和江吟那位挚友满怀感激,这份恩情我们将众生铭记。”
然而,就在楚江吟曾祖父的研究成果以及楚江吟与海天的论文在学术界掀起热潮,赢得一片赞誉之声时,校园的角落里,却悄然涌起了一股暗流。这股暗流来自于学生群体,尤其是大二的学生们。从楚江吟在古代文学期中考试中力压海天,一举夺魁的那一刻起,这些好事者便满心期待着一场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甚至大打出手的精彩“大戏”。可一顿被他们戏称为“鸿门宴”的午饭后,剧情却陡然反转。楚江吟非但没有与海天决裂,反而和他关系愈发紧密,还频繁出入竹吟居,成了那里的常客。这一变化让他们在大失所望对同时,心中也百思不得其解。而如今,他们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解释这一切的“合理答案”。于是,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那些带着酸味和恶意的议论声开始不绝于耳:
“我说楚江吟这小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快就倒戈了,原来是瞄上了这桩天大的好事。”
“就是啊,在核心期刊发表论文,这难度多大啊,咱们系里那些年轻的助教、讲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不一定能做到。要是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投降背叛十次我都愿意!”
“苏老师对自己儿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为了给章海天找个伴,又是帮楚江吟发表论文,又是挖掘楚江吟曾祖父的手稿,这手段,啧啧,也太明显了吧。”
“楚江吟也是个利欲熏心的家伙,跟章海天交好肯定是心术不正、别有所图,如今终于攀上苏文教授这棵大树了。还假惺惺地说谁遇到海天都是一生的幸运,原来这‘幸运’指的就是抱大腿啊!”
“得了吧,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咱们学阮籍那部分内容时,海天在课堂上从未提过这些观点,楚江吟更是一声不吭,这次两人怎么就突然开窍了?我看他们这两篇论文八成也是楚江吟他曾祖父的。反正人都死了无法对证,楚江吟为了发表论文、在学术界出人头地,居然拿祖上毕生心血和成果当垫脚石,心肠可真够狠的。你们就瞧着吧,说不定以后苏老师发表关于西晋文学的研究成果,也都是从楚江吟曾祖父那儿‘借鉴’来的呢!”
……
起初,这些恶意的议论不过是在大二学生的小圈子里暗自涌动,如隐匿于黑暗中的暗流,悄然无息却带着冰冷的恶意。然而,短短时间内,这股暗流竟似被狂风点燃的野火,呈燎原之势迅猛扩散。中文系其他年级的学生渐渐有所耳闻,甚至连其他院系的同学,也时不时能捕捉到几句只言片语。不过,这些毫无根据又低级的恶意揣测,也只能迷惑那些心智尚不成熟、轻易就被偏见牵着走的学生。在北大的老师们眼中,这些荒谬至极的言论犹如天方夜谭,不值一哂。终于,费振刚主任实在忍无可忍,特意责成张万斌召集了除海天和楚江吟之外的所有大二学生,召开了一场特殊的班会。在会上,费振刚主任代表以严主任为首的所有中文系高层领导,发表了一通言辞恳切却又不失犀利的讲话。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直直地刺向那些心怀恶意的人:“我说各位同学,你们都是历经层层选拔,从全国各地脱颖而出的精英,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考入北大。按常理来讲,你们个个都应该天资聪慧,有着过人的头脑。所以我在这里拜托大家,往后,当你们试图揣测、诽谤他人的时候,能不能多动动脑子,说点有水平、符合身份的话?你们不妨仔细想想,如果真如你们所传,苏老师、海天和楚江吟都是被利欲熏心的人,那他们完全可以直接隐瞒楚江吟曾祖父留存大量手稿这一事实。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稿据为己有,悄无声息地瓜分,这样不就一了百了?那些诞生于半个世纪前的文字,只要楚家人守口如瓶,又有谁能知晓它们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更何况,即便是楚氏家族内部的人,若没有深入研读,同样难以洞悉手稿中的内容。可他们为何还要耗费大量的心血,不辞辛劳地整理、发表这些手稿呢?难道是为了给你们这些鼠目寸光、只看得见眼前蝇头小利的人提供所谓的把柄吗?
说到此处,费振刚主任微微停顿,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失望与恨铁不成钢之意:“这三篇论文,但凡稍有学术眼光、具备基本鉴赏能力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它们虽存在着传承与启发的脉络,但每一篇都有着独特的灵魂与风格,个性鲜明,绝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你们在北大中文系也踏踏实实地学习了两年,也算是接受了高等教育。能不能先让那颗被嫉妒之火撩拨得躁动不安的心暂时沉静下来,以一个真正学者应有的眼光和思维,仔仔细细地研读、揣摩这三篇文章,再去妄下结论?别再到处传播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言论,四处丢我们中文系乃至整个北大的颜面!”
费振刚主任稍作停顿,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逐一审视台下的学生。紧接着,他再度发声,声线中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外,咱们退一万步来讲,倘若真如你们所妄言,楚江吟与海天结交是包藏祸心、另有所图,那他理应绞尽脑汁讨好海天,又怎会在期中考试的古代文学科目中,凭借自身过硬的学识超越海天,勇夺第一呢?再看苏文教授,若他心术不正,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儿子在其所授的古代文学学科上拔得头筹,又怎么会出现如今这些无端的是非?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苏文教授一生公正不阿,对待学术严谨纯粹,对待学生更是关怀备至、一视同仁;海天豁达宽容,面对朋友的竞争与误解,皆能泰然处之,尽显君子风范;楚江吟勤奋刻苦,全身心投入学术钻研,且心怀感恩,对施以援手之人铭记肺腑。他们皆是如此出众且品德高尚,为何却要遭受这般无端非议?莫不是唯有一切皆按照你们的荒谬臆想发展,他们变得自私自利、平庸无奇,浑身沾染你们身上或多或少也有一些的市井之人的劣根性,最好海天与楚江吟反目成仇,拳脚相向,你们那可怜的自尊心才能寻得些许慰藉?张万斌老师和严主任多次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你们,要摒弃嫉妒之念,学会以正确的视角看待他人的卓越之处。可为何你们依旧如此冥顽不灵?稍有风吹草动,便捕风捉影、肆意诋毁,全然不顾同窗之间多年的情谊,将学术道德抛诸脑后?大家不妨扪心自问,当初你们历经千辛万苦,踏入北大校门,踏上学术这条漫漫长路,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知识的传承与创新!是思想的交锋与升华!是在学术的浩瀚海洋中破浪前行,为人类的智慧大厦添砖加瓦!而非在此处毫无根据地猜忌、污蔑自己的同窗!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仅深深伤害了他人,更是与当初怀揣梦想踏入北大的初心背道而驰啊!”
费振刚主任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绝。他向前一步,双手撑在讲台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北大中文系,作为学术的神圣殿堂,向来以传承知识、培育英才为使命,绝对不允许任何心怀叵测、满心被嫉妒和恶意充斥的人,像隐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在暗处偷偷煽风点火、肆意兴风作浪!在这片追求真理与卓越的净土上,这样的人毫无立足之地,更无生存的土壤!大家应该都还记得那封联名信,它可还原封不动地躺在严主任的抽屉里,那是对不当行为的警示,也是对你们的一次宽容机会。”他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台下,不放过任何一张面孔,“然而,时至今日,竟还有人将师长的谆谆教诲当作耳旁风,对系里领导的一再警告置若罔闻,依旧肆无忌惮地传播不实言论,恶意中伤自己的同窗。”说到这里,费振刚主任的声音陡然提高,如洪钟般响彻教室:“所以,我再次郑重地代表系里领导把话撂在这儿,谁要是还敢一意孤行,那么所有产生的严重后果,都必须由你们自己一力承担!不要心存侥幸,等到真的被严肃惩处,失去在这顶尖学府继续深造的机会,才如梦初醒,追悔莫及。学术之路,容不得半点污浊,中文系的纯净学风,更不能被你们这些不当行为所玷污!”
我们无从知晓费振刚主任这番振聋发聩的话语,究竟在这些年轻人的内心深处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但毋庸置疑的是,班会结束之后,那些一度甚嚣尘上、如汹涌潮水般的流言蜚语,恰似被一场倾盆大雨兜头浇灭的熊熊火焰,迅速地黯淡、平息,直至彻底归于平静。而海天和楚江吟,仿佛自始至终都未曾被这些恼人的杂音所干扰。他们之间的情谊愈发深厚,相处得愈发亲密无间。哪怕是在那些怀着复杂眼光与心态的同学面前,他们也毫无避讳,形影不离,宛如一对相知多年的莫逆之交。期末停课复习后,楚江吟更是几乎将竹吟居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整日与海天并肩作战,全力以赴地备战期末考试。他们常常一同穿梭在校园的小径上,前往图书馆和自习室,在知识的海洋中如饥似渴地遨游;夜幕降临,月色如水,两人又相伴着返回竹吟居,在温暖的灯光下潜心攻读,直至夜深人静。两间西厢房的灯光,柔和而明亮,不仅勾勒出两人各自伏案苦读、全神贯注的身影,更照亮了他们热烈讨论、相互考问和耐心讲解的每一个瞬间。海天耐心地帮助楚江吟补习古代文学之外的科目,楚江吟也细心地帮助海天梳理大三需要考试的知识点。在讨论到古代文学相关的问题时,两人依旧如初次探讨时那般毫无保留。一旦出现疑惑和争执,他们便会就双双来到我的书房中查阅资料或向我请教。我依然把古代文学试题和答案大大方方地放在书桌上,而他们二人谁也未曾侧目看上一眼。
婉清对楚江吟的态度也越来越亲热,在竹吟居中关照他就像关照海天一样。她心疼这两个孩子期末复习太过劳累,总念叨着营养必须跟上,于是软磨硬泡,生生把楚江吟留在竹吟居解决一日三餐。楚江吟实在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好不再推辞。从此,饭桌上便添了更多的欢声笑语,两个年轻人与我们谈天说地,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氛围融洽得就像一对真正的亲生兄弟。他们甚至会把同学之间那些荒诞不经的闲言碎语都拿到饭桌上,与我们一同分享。说起那些无端的揣测之词,就仿佛在讲述一个滑稽可笑的笑话。尤其是提及同学们对他们关系的恶意揣测,说他们是互相利用时,两个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一笑。那笑容中,满是毫无保留的坦诚与坚定不移的信任,恰似澄澈的湖水,不见一丝杂质。
而当两人独处西厢房时,他们之间的话题早已不再局限于学术研究的范畴。我和婉清各自在无意间经过西厢房时,多次听到他们热烈地探讨着人生的理想信念,谈论着对未来的憧憬,讲述着各自的家庭和那些成长过程中的点滴趣事。甚至,他们还会聊到爱情。尽管两人都还没有女朋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爱情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深入的探讨。他们会憧憬未来另一半的模样,猜测会在怎样的场景下与她相遇,讨论理想中爱情应该是相濡以沫、携手共进,还是充满激情与浪漫。在这些畅所欲言的交流中,他们不断拉近着彼此心灵的距离。而当我们回到卧室,交流彼此听到的话题感受时,都会由衷地感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深厚。一次,婉清甚至感慨地说:“我怎么觉着海天和江吟这两个人相处起来,越来越有你和如晋相处时的样子了。”
婉清的话,让我不禁陷入往昔与当下交织的回忆与思索之中。没错,如今,我从海天和楚江吟这两个人的身上,越来越多地看到我和如晋的影子。我深知,海天交友范围极广,可能够深交的朋友却并不多。他的学术造诣与思想境界之高,即便置身于北大这藏龙卧虎之地,同龄人中也罕有人能望其项背。他可以怀揣着一颗至善至纯、包容万物的心,与身边的每一个人毫无芥蒂地谈天说地,真诚相待,然而,能在思想与灵魂层面与他深度碰撞交融的,实在寥寥无几。况且,海天那种璀璨夺目、超凡脱俗的优秀,总会不可避免地会引发身边同龄人内心深处的波澜。尤其是中文系的年轻学子,他们对海天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那并非单纯的敌意,而是羡慕、嫉妒等多种情愫相互交织、层层缠绕的复杂情感,恰似一团难以解开的丝线。在这样充满微妙氛围的环境里,海天想要寻得一位真正懂他的知心好友,其难度无异于在荆棘丛中寻找一朵娇艳的玫瑰。所以,那些能与海天深入探讨学术精髓和思想真谛的,大多数竟然是北大校园里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前辈。他们将海天视为珍贵的忘年之交,与他展开平等且深入的交流。这样的交流固然让海天受益匪浅,然而,岁月的鸿沟横亘在两代人之间,即便彼此都怀着最赤诚的心,毫无保留地推心置腹,也始终存在着一层若有若无、难以彻底消除的代际隔阂。那些承载着年轻人特有的浪漫与激情、迷茫与困惑、梦想与憧憬的话题,总是无法跨越年龄的界限,与长辈们尽情倾诉。而在同龄人之中,与海天交往较为密切深入的,往往是来自外系的优秀学子。他们总会被海天的见解所震撼,惊叹于海天即便并非本专业出身,却能与他们探讨得如此热烈深入,仿佛海天早已在这些领域深耕多年。然而,在海天最为热爱和专注的中文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却如同置身于一片寂静的孤岛,形单影只。如今,楚江吟就像一位乘风破浪而来的挚友,打破了海天长久以来的孤寂。他们的交往,既有高山流水般的精神共鸣,又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然具备了一生挚友的深厚根基。海天终于品尝到了与同龄人交往的喜悦与畅快,这种感觉,如同在干涸的心田注入了一股甘甜的清泉,是如此的珍贵,如此的令人陶醉。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满溢着欣慰与喜悦。倘若一切顺遂,这两位优秀的青年未来都将顺利保研并留校任教,如此一来,海天便拥有了一位可以一生肝胆相照的挚友。他们的情谊,定会如我和如晋之间那般,历经岁月的洗礼而愈发醇厚,无论世事如何沧桑变幻,始终彼此信任,不离不弃。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们将携手同行,相互扶持,共同书写属于他们的精彩篇章。这份真挚的情谊,怎能不让我和婉清万分欣慰呢?
六月下旬,海天以令人瞩目的成绩,为他最为艰苦的一个学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大二、大三两个学段,所有参加考试的学科,他均独占鳌头。这份优异的成绩单一经公布,中文系那些早已习惯海天创造奇迹的老师们也不禁纷纷动容,感慨道:“教了这么多年书,厉害的学生见过不少,可像海天这样厉害的,还真是前所未见。”老何更是笑着打趣我:“要不是你这个当爹的在期中考试时故意为难儿子,别人哪会有半点机会超过海天?”
楚江吟的表现同样可圈可点。在古代文学科目中,他虽再度以两分之差惜败海天,但在海天悉心的帮助下,其他学科成绩突飞猛进,总成绩在大二学生中攀升至第二名。然而,这两位优秀的年轻人,目光都并未过多停留在自身的成绩之上。对于他们而言,成绩早已不是竞争的目标,而只是成长路上的一个注脚,海天没有像去年暑假那样急着回老家。亚瑟一周后就要返回法国,海天格外珍惜这最后的相处时光,想在这一周里和他多聚聚,留下更多难忘的回忆。楚江吟却归心似箭,早早便买好了最早一班回广州的火车票。他心心念念着曾祖父的学术遗作,打算利用这个假期全身心投入到一部专著的修订工作中。他和我商定,开学后就将修订好的专著带到竹吟居,由我审定后再联系出版事宜,时间紧迫,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容有丝毫耽搁。于是,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婉清特意多炒了两个菜,算是为楚江吟送行。晚饭后,两个年轻人依然舍不得分开。他们搬了两把藤椅,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婉清切好的西瓜,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梦乡之中,唯有庭院里的这一方小天地还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墙上的挂钟柔和地敲了十下。我和婉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婉清起身,缓缓打开西墙的窗户,本想轻声提醒院子里的两个年轻人早些休息。恰在这时,楚江吟那清朗明晰的声音,随着夜晚的微风,不经意间飘进了我们的耳中:“海天,这便是我们家族那段绵延几代、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谁能料到,我的曾祖父,人至中年,竟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冒天下之大不韪,向相伴二十余年的曾祖母提出离婚。曾祖母虽并未为难祖父,但在离婚一年后便憔悴而死。两个儿女因此背井离乡,远渡重洋,一生都没能原谅自己的父亲。更令人唏嘘的是,曾祖母的身影自此如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曾祖父与他的小妻子之间,致使他们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三年,便无奈画上了句号。即便如此,曾祖父对那个闯入他生命的女孩的爱却丝毫未减。抗战结束后,听闻她随父亲去了大连,曾祖父竟毅然舍弃了大学教授的尊贵身份,奔赴大连,甘愿成为一名普通的国文老师,即便无法经常见面,也要和她生活在一个城市。然而,命运弄人,一场内战,无情地将两人彻底分开。从此,一道深深的海峡,永远隔绝了他最心爱的女子;一片辽阔无边的太平洋,无情地分隔了他最牵挂的骨肉。曾祖父的身边,最终只剩下那个女子留给他的唯一孩子——我的叔祖父。听我的小堂叔回忆,小时候,曾祖父常常带他到海边漫步。每当一轮皎洁的满月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曾祖父就会情不自禁地低声吟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有时念着念着,泪水便会悄然滑落,打湿他的腮边。直到临终之际,他口中还在不断呼唤着他一生挚爱的女子,以及自己一双儿女的名字。而我父亲也曾提及,祖父和姑祖母尽管平日里对曾祖父表现出强烈的怨恨,可私底下,却常常捧着一本泛黄的旧相册,一坐就是许久,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感。祖父去世前,特意嘱托儿女们,要将一把木制小手枪放入他的棺材陪葬。后来,姑祖母告诉我们,那是祖父三岁时,曾祖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楚江吟突然发出一声哽咽,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了。我和婉清再度对视一眼,同时轻轻深吸了一口气。原来,这便是楚氏家族那段隐秘而又沉重的往事。而楚江吟竟能毫无保留地将它向海天和盘托出,可见在他心中,早已将海天视作了可以交付内心最深处秘密的至交。我悄悄探头望向庭院,那对情谊深厚的好朋友丝毫没有察觉我们这边的动静。海天紧紧握住楚江吟的手,用宽大温暖的手掌给予楚江吟无声却坚定的安慰。楚江吟痛苦的面容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依旧透着些许苍白。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海天,有时我会想,故事里的这些人,明明彼此之间都有着深厚的情感,却为何会留下这么多难以弥补的遗憾?我父亲和小堂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彼此就曾感叹过,他们心中的那些结,只要有一个能够解开,这遗憾就不会如此深重。可是,他们竟都没能解开自己的心结,致使两代人都在遗憾中度过了一生。”
楚江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声满载着难以言说的忧郁,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这份忧郁好似拥有了生命,迅速感染了海天,让他的目光也悄然染上一丝落寞与萧索。月光温柔洒落,在海天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光,使他整个人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愈发庄重而动人。
“江吟,”思索片刻后,海天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我以前说过,每个人在人生的特定阶段,大概都会遭遇难以解开的心结。只有当自己真正领悟、亲手去解开它时,才能从内心的枷锁中彻底解脱,迎来真正的成长与释怀。而这些心结里,最难勘破的,或许就是情之结。正因为彼此爱得深沉、在乎得深切,才难以挣脱心中的枷锁。”他微微顿了顿,抬眼望向楚江吟,目光满是理解与共情:“你瞧,你的曾祖母将自己的情感与生活毫无保留地系于曾祖父身上,漫长岁月里,她的世界以曾祖父为中心,渐渐成了曾祖父的一抹影子。当曾祖父背离婚姻,她的世界瞬间崩塌,如同失去光源的影子,再也无法凝聚。曾祖父和那个女子,面对曾祖母的离世,内心被愧疚与自责填满。他们的感情在曾祖母离去后,被厚重的阴影笼罩,这阴影既来自对曾祖母的亏欠,也源于这段感情引发的悲剧。他们难以释怀,这段感情也在痛苦与挣扎中走向尽头。即便如此,曾祖父对那心爱女子的思念,和对一双儿女的牵挂,如同无形却坚韧的绳索,紧紧缠绕着他的余生。加之远隔天涯,这份思念与牵挂,最终成了他心中至死都无法解开的结。还有你的祖父和姑祖母,在父母婚姻破裂和母亲早逝的双重打击下,心灵被痛苦彻底占据。他们太眷恋原本完整的家庭,太珍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以至于在这巨大变故面前,被执念紧紧束缚,无法自拔。这些心结相互交织、彼此缠绕,形成一个巨大的情感漩涡。两代人都在其中苦苦挣扎,被痛苦反复折磨。我们没有置身于那个漩涡,很难真正体会到他们内心的煎熬,所以这些心结,远不是我们想象中,能轻轻松松用一句话就勘破的。江吟,”海天深深地凝视着楚江吟的眼睛,把他的手握得更紧,“别对祖辈太过苛责,在爱恨情仇编织的迷宫里,他们也曾满心无奈地徘徊挣扎,却始终找不到和解与放下的出口,只能在遗憾中度过一生。好在,你的小堂叔没有被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困住,用两封饱含深情的书信,化解了横亘在家族成员之间的坚冰,没有让这份遗憾在第三代、第四代身上延续。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你整理曾祖父的学术手稿,让它们得以发表出版,这不仅是对过往遗憾的弥补,更是对带着遗憾离世的祖辈们最好的告慰了。”
楚江吟原本忧郁的脸庞刹那间被希望的光芒点亮。他满含感动地望向海天,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宛如静谧的湖面,反射着点点微光。“海天,”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你不知道,你这一番话,给了我多大的安慰与鼓励。人生漫漫,能有你这样一位知我、懂我,于灵魂深处共鸣的朋友,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微微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言辞,可那份按捺不住的好奇,还是促使他把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只是,我心底一直藏着个疑惑,像你这样有着敏锐深刻的洞察力,把世间诸事都看得透彻明晰,胸怀宽广,品质纯善的人,也会有所谓的心结吗?”
海天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那笑容在月色的笼罩下,仿佛被洒上了一层柔光,更显温润:“现在嘛,倒还真没有。至于以后,谁又说得准呢,大概也会碰上些解不开的心结吧。”他微微仰头,目光投向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夜空,思绪似是飘远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父亲曾说,我这性子,骨子里透着股倔强,对情义二字又看得极重,尤其是对那些在我心里占据重要位置的人,总会生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即便满心挂怀,却不想给别人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所有的压力与艰难,都习惯独自默默承受。或许啊,以后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我的心结,就会从这份沉甸甸的情义与保护欲里悄然滋生出来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一阵钝痛自心底蔓延开来。刹那间,钱理群说过的类似话语在我脑海中回响。其实海天所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那是他最为难能可贵的闪光点,可也会在不经意间成为他内心负重的源头。婉清的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显然是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她下意识地往我身旁靠了靠,身子微微颤抖着,眼神中满是担忧与不安。院子中的楚江吟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一阵冷风吹过,眼中瞬间涌起无尽的疼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反握住海天的手,双手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对方。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又满含着诚恳与深情,一字一句地说道:“海天,很多时候,我真的打从心眼里,希望你能稍微自私那么一点点,在这纷繁复杂的世间,凡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哪怕只是偶尔,哪怕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好。这人世啊,实在是太过险恶,不是你付出了所有的善意,就一定能收获同等的回报。就说咱们身边那些同学,哪一个你不曾真心帮衬过?可结果呢?他们……唉!”说到这里,楚江吟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失望,他缓缓地摇着头,似乎仍难以释怀,“别说是他们,就连我自己,当初不也是鬼迷心窍,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如今,我总算是从那片可怕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回过头再看他们那样对你,我的心里真是疼得揪成一团。有时候,我真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和他们好好理论一番,把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一股脑地倒出来,可又担心这样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最终反而对你不利。真的,海天,多为自己想想吧,别再什么困难都一个人默默扛着,什么委屈都独自咽下。我们这些爱你的人,都盼着能为你分担一些啊,至于那些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真心的人,又何必再对他们倾尽所有的真情呢?”
我的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共鸣,那情绪如汹涌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怀中的婉清早已湿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顺着脸颊悄然滑落。楚江吟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我们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将我们一直以来想说却未曾说出口的心声,毫无保留地倾诉了出来。而他能对海天说出这样掏心掏肺的话,足见他已将海天视作生死与共的至交,彼此间的情谊已超脱了普通朋友的范畴,深入到灵魂深处。
海天微微一怔,眼中随即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感动,那光芒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他轻轻抽出自己的双手,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真挚的情谊。随后,他把椅子向着楚江吟的方向缓缓靠了靠,与他并肩坐在一起,肩与肩之间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缩短到了极致。紧接着,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揽过楚江吟的肩膀,动作中带着一种老友间的亲昵与信赖。“江吟,放心吧,”他目光如炬,坚定地凝视着远方,神色从容而淡定,声音低沉醇厚,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可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滥好人。我曾说过,只有对那些在我心底占据着重要位置的人,我才会生出这般强烈的保护欲。至于其他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徒,也就是能帮一把便帮一把。毕竟,谁的人生没有个难处呢?这些举手之劳,于我而言不过是顺手之事,并不会耗费我太多的精力。行善不求回报是我们章家世代传承的祖训。正如古人云‘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什么报答。归根结底,大多数人内心深处都是存有良知和底线的,只是常常被名利与**的迷雾所遮蔽,一时迷失了方向而已。只要他们不触碰我的底线,不伤害我所在乎的人,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摩擦,根本无法在我心中掀起一丝涟漪,又怎么会让我感到委屈或是受到伤害呢?其实无论现实多么冰冷残酷,我始终坚信,人性中那熠熠生辉的良知之光,终有一日会穿透层层黑暗,为这个世界带来黎明破晓的曙光。秉持着这份坚定的信念,对于他们暂时的迷茫与昏聩,我也就多了几分体谅与宽容。至于那些我深爱着的、无比珍视的人,像我的两对父母,我的恩师,还有你这样的挚友,以及未来或许会走进我生命的人生伴侣,他们人数虽不多,却构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拼图。我对他们的保护欲,是与生俱来的,早已深深融入到我的骨髓和血液之中。为了他们,我甘愿付出一切心血,承担所有的艰难险阻,这已然成为了我的一种本能,即便想要改变,也无从下手。更何况,我根本不想改变,因为他们——值得!”
“海天!”一声饱含着千言万语的低呼从楚江吟喉咙里滚出,声音里满是无法言说的动容与感激,“我……我曾那般糊涂,对你做出了那样过分的事,但你,却用‘值得’这两个重若千钧的字,给予了我人生中至高无上的肯定。能被你章海天用这两个字认可,这是我这辈子所能得到的,最无上的褒奖。”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无比坚定,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许下一生的承诺,“这份千金不换的情谊,我愿倾尽所有来守护、来回报。此生此世,矢志不渝,定不相负!”
海天眼中满是动容与欣慰,他微微仰头,望向那被月光染成银白的夜空,似是在对着浩瀚星空诉说,又似是在对自己的心绪做一个郑重的交代:“江吟,曾经,我羡慕我的两个父亲,他们能拥有像高伯伯和秦老师这般,可托付生死、相伴一生的挚友。那些他们之间深厚情谊的点滴故事,总是让我心生向往。但就在此刻,我无比笃定,往后余生,我无需再羡慕任何人了。”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楚江吟,目光中满是坚定与温暖:“因为我知道,他们拥有的,我同样拥有!”
两个身影像是被一股无形却又强大的力量牵引,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在这浴满月光的小院里,他们缓缓靠近,最终紧紧拥抱在一起,似要用彼此的温度,将这份情谊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勾勒出一层朦胧而圣洁的银边。
我的脸上早已流满了泪水,身边的婉清亦是泪流满面。我轻轻起身,抬手关上窗户,没有去打搅这两个在友情中寻得灵魂归宿的年轻人。室内一片昏暗,唯有那如水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光影。那清冷又柔和的月光,似乎也被小院里的情谊所感染,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暖,悄然弥漫在整个房间,将这份感动与美好,镌刻进了每一寸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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