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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番外:苏文(24)

送走楚江吟后,海天将接下来一周的时间全留给了亚瑟,陪伴他度过回国前的最后时光。在这一周里,海天带着亚瑟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游览了那些最有中国特色的著名景点,品尝了最有老北京风味的各色美食。他们还钻进了曲折幽深的胡同,脚下是斑驳的石板路,两旁是古朴的四合院,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鸽哨。一路上,海天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那些藏在一砖一瓦、一门一窗背后的故事,亚瑟听得入神,眼中满是新奇与赞叹。海天还像以前我们带着他逛胡同那样,带着亚瑟与胡同里那些老北京们谈天说地。老北京们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看到金发碧眼却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亚瑟,没有丝毫惊讶,热情地与他攀谈起来,从胡同的变迁,到京城的掌故,相谈甚欢。不过,当老北京们递来热气腾腾的豆汁儿时,海天和亚瑟相视一眼,连连摆手谢绝,那模样仿佛面对的是洪水猛兽。事后,两人各自回忆起第一次喝豆汁儿的痛苦经历,鼻子皱成一团,忍不住捧腹大笑。

亚瑟回国的前一天,我们一家在竹吟居设宴为他送行。饭桌上摆满了亚瑟爱吃的中国美食,他最爱吃的蛋饺和京酱肉丝自然也在其中。席间,回忆起这一周的经历,亚瑟不无懊恼地感慨道,“其实,我在中国学习了三年,这些美食与景致以往并非没有接触过。但这一次,和海天一起,我才真正触摸到了它们的灵魂。海天,我真该早点认识你!这样我就能更透彻、更深入地了解中国文化了。”

海天脸上洋溢着真诚又温暖的笑容,右手自然地搭上亚瑟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期待:“亚瑟,可别这么懊恼!以后只要你想来中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这儿等着你!”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未来同行的画面,接着说道,“你也知道,中国幅员辽阔,有着数不尽的大好河山和独特的风土人情,我自己都还有好多地方没走到呢。等下次你来,咱们就背上行囊,一路走一路看,一起去揭开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惊喜,见识一个比想象中还要大、还要美、还要好的中国!”

亚瑟如未名湖水般碧绿的眸子里顿时闪烁着惊喜与期待的光芒:“那可太棒了!只是,这机会不知何时才会再来。”他的脑袋微微耷拉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惆怅。然而,这低落的情绪转瞬即逝,下一秒,亚瑟猛地抬起头,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不过半年之后,等你们全家抵达巴黎,我同样可以做你们的向导。到了那时,我绝对会让你们见识到最地道的法兰西!五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我们游遍欧洲。我会带你们去攀登阿尔卑斯山,站在山巅俯瞰那壮丽无垠的雪景;漫步在塞纳河畔,感受傍晚微风中弥漫的浪漫气息;走进街边的小餐馆,品尝刚出炉、表皮酥脆的法棍,还有细腻柔滑的法式甜点。我保证,一定让你们拥有一趟毕生难忘的欧洲之旅,每一处风景、每一种美食,都会成为你们记忆中最珍贵的宝藏!”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郑重地交到我的手中,诚恳地说:“苏老师,师母,海天,这是我祖父和父亲特意给你们写的信。为了写好这两封信,他们反复琢磨了好些天,就盼着能把我们全家人的心意原原本本传达给你们。他们代表全家,诚心诚意地邀请你们入住祖父那间空院子。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们肯定会把房间仔仔细细收拾利落,大到家具的摆放,小到每一处角落的清洁,都会做到最好。等你们来了,直接入住就行,不用交房租,也不用操心水电煤气这些费用。住在那里,你们就相当于在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的校园内,离我家也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很方便。最重要的是,我又能随时跟你们学习中国古代汉语和古代文学啦!那些诗词歌赋、经典古籍里,藏着太多我渴望了解的奥秘。苏老师,您之前给我讲的《论语》,我回去后反复琢磨,还有好多地方没有来得及向您请教呢。所以,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们家的邀请。我和家人们已经开始盼着你们到来了,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让你们在巴黎过得舒心、愉快呢。”

我注视着亚瑟,他脸上诚恳的神情毫无伪饰,那真挚的话语一句句传入耳中。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触动,感动的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开来。回想起春节时,亚瑟在我家吃年夜饭,席间他首次提出这个建议,那时的我们未置可否,纯粹把它当作一次普通的交流,全然没料到他们一家人竟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头,还如此坚定不移地推进着。带着几分期待与好奇,我轻轻拆开了这两封信。刹那间,惊讶之情溢满心间,展现在眼前的,竟是用汉字书写的信件。亚瑟父亲的字规整严谨,每一笔都写得一丝不苟,而祖父的字则是潇洒飘逸的行书,笔锋游走间,满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洒脱。亚瑟父亲的信写得极其诚恳,他在信中动情地回顾着亚瑟在北大求学期间,我们一家对他的帮助和照顾,尤其着重提及亚瑟因失恋自杀的危急时刻,海天第一时间发现并及时将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家陪着亚瑟一点点走出失恋的阴霾,重新拥抱生活的往事。他情真意切地写道:“你们对亚瑟的救命之恩,重如泰山,我们实在无以为报。你们挽救的,不仅仅是我们唯一儿子的生命,更用无尽的温暖、关爱与智慧的启迪,让他从绝望中苏醒,迎来新生。所以,我们所表达的这点心意,与你们给予的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你们能来到法国,对我们而言,是上帝赐予的报恩契机,恳请你们务必接受,否则,我们余生都会满心愧疚,不得安宁。”亚瑟祖父的信则字里行间满是风趣幽默,他在信中回忆道,燕园的一草一木总是在他的梦境里萦绕,当年与苏教授、林教授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没想到时过境迁,多年之后,竟能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招待故人之子,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人生中一大难得的幸事。他还笑着提到,自己对中国人的待客之道略知一二,定会倾尽全力,让我们全家在这里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末了,他还俏皮地在信的落款处加上这样一个签名:强盗叔叔大胡子杜蒙及他抢来的女人。看到这个落款,我忍俊不禁,仿佛能看到这位老人脸上那带着几分顽童气息的笑容,岁月的流逝似乎并未改变他骨子里的率真与风趣,反而让这份独特的魅力愈发醇厚。

我轻轻放下手中的两封信,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动,如涟漪般在心底缓缓蔓延开来。两封信风格迥异,却同样跨越了国界与文化的重重藩篱,满载着诚挚的感恩与如火的热情。这份纯粹而炽热的情谊,让我的内心瞬间被温暖填满。我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亚瑟说道:“亚瑟,请你回国后,先替我们全家,向你的父亲和祖父转达深深的谢意。请务必告诉他们,我们接受他们这份珍贵的心意。之后,我也会亲自提笔写信,好好表达我们内心的感激。”

“太棒啦!”亚瑟激动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他一个箭步冲到桌旁,一把抄起桌上的酒杯,高高举起,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来,让我们为我归国一路平安顺遂,也为半年后在浪漫法国的美妙重逢,干杯!”

第二天,海天亲自把亚瑟送到机场,目送他的身影随着安检的人流,渐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海天回来后,我们正式迎来了近两个月的暑假。按照最初的计划,我们原本打算跟着海天回苏州老家,和他的父母热热闹闹地聚上一聚。一家人早就盼望着这次相聚,甚至连行李都提前收拾好了。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学校突然通知我,要去福州参加一个极为重要的学术会议,会议为期整整一周,再加上来回的车程,前前后后怕是要耗费半个月之久。还没等我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出版社又传来通知,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我一部专著的出版时间要提前两个月。这也就意味着,暑假剩下的时间,我恐怕都得一头扎进书房,没日没夜地撰写和修订这部专著。

面对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们一家三口满心都是失望。无论是我和婉清,还是海天远在苏州的父母,都为这次相聚筹备了许久。海天曾笑着跟我们说,他的父母特意把我们的房间布置得温馨又舒适,还做了许多其他的准备,就盼着和我们相聚的那一天。可如今,所有的期待就因为这些意外化为泡影。海天也一脸的沮丧,不过看着我们失落的样子,他还是懂事地安慰我和婉清:“爸,妈,别往心里去,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一家人总归是有相聚的时候。实在不行,明年暑假咱们从法国回来,下了飞机就直接去苏州看我父母。到时候学校总不会一回来就给您安排工作吧。”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现实摆在眼前,学校的工作容不得半点耽搁,出版社那边的计划也无法更改,即便满心不甘,我们也只能暂且将这次期待已久的相聚搁置下来。为了能尽可能地多陪伴、护送我和婉清一程,海天特意买了一趟经由苏州开往福州的列车车票。我们一同登上列车,车厢里人来人往,略显嘈杂,可海天的陪伴却让这份旅途多了几分安心。一路上,他时刻留意着我们的需求,细心又周到。即便从苏州站下车,他还在车窗外不停地叮嘱我们,关切的目光里写满了担忧与不舍。婉清眼眶微红,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份温暖,直到列车员轻声提醒,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列车已经开出很远,我们透过车窗,依然看见海天站在原地,身影已经浓缩成一个凝固的黑点。

学术会议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一场接着一场的研讨,一份又一份的学术报告,我虽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仔细记录要点,积极参与交流,但心头总有种难以言说的空落。少了海天在身边,那些本应精彩的学术交流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计划被打乱后的失落,就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笼罩着我。因此,会议一落幕,我和婉清便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这座满是海风与阳光的海滨城市,即便风景如画,此刻也无法勾起我们丝毫游玩的兴致。归心似箭的我们再次踏上那熟悉的列车,而我又下意识地选择了这趟会在苏州站停靠的车次。

清晨时分,柔和的朝阳穿透淡薄的云层,将温暖的金色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大地上。列车缓缓地、缓缓地朝着苏州站靠近,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声响,此刻在我耳中,却似一声声沉重的叹息。望着窗外那逐渐清晰的站台轮廓,我的思绪瞬间飘远。脑海中,海天那深邃明亮的双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一一浮现在眼前。紧接着,我又想起了海天父亲在信中写下的“渴盼早日相见,把酒言欢,畅抒胸臆”的话语。那些充满期待与热情的文字,仿佛还带着温度,可如今,我们却只能在这飞驰的列车上,无奈地与这场期待已久的相聚擦肩而过。失落、思念、无奈,如同一团乱麻,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让我感到一阵酸涩。我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心中默默祈愿,下一次的相聚,不要再被这些意外轻易搅乱,不要再让这份期待,化为遥不可及的幻影。

“海天!”身边的婉清突然失声喊了起来,声音尖锐得划破了周遭嘈杂的人声,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就像是在梦里无数次呼喊终于找到了回音。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着站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整个人僵在座位上。紧接着,她像是突然从恍惚中惊醒,双手不受控制地捂住嘴,眼眶在刹那间盈满了泪水。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伸出去,像是想要触碰窗外的海天,却又怕这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影。几秒后,她猛地回过神,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另一只手指向窗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老头子!你看!真的是海天!真的是我们的海天!”

婉清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我混沌的思绪里。我猛地一怔,大脑瞬间停滞,一时间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列车缓缓滑向站台,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刺耳,站台的景象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我机械地顺着婉清颤抖的手指望去,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如流星般划过我的视野,每一处细节都与我记忆里的海天完美重合。哪怕只有0.1秒,我也能笃定,那就是海天!

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脑门,我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拼尽全力一把推开窗户。闷热的空气裹挟着站台嘈杂的人声汹涌而入,我顾不上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脖子伸得老长,急切地向后张望。没错!真的是海天!他就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不仅如此,我清楚地看到,海天身旁站着一男一女。那男子有着和海天如出一辙的高大身形,浓密的黑发被微风轻轻吹动,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温和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下,略带棱角的下巴彰显着坚毅与倔强。仅凭轮廓,我就断定,这一定是海天的父亲!

惊喜如汹涌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我不假思索,一把紧紧拽住婉清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拔高,几乎是嘶吼着说:“老伴儿,快走!海天带着他的爸妈到站台上看望咱们来啦!”话还没落音,我便拉着婉清,踉跄却又急切地朝着车门奔去。平日的稳重斯文一扫而空,我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见到他们!一秒都不能耽搁!

我完全记不清自己这年过半百的身体是如何在那狭窄车厢里,如鱼穿梭般挤过层层拥挤人群的。平日里,我总是秉持着谦谦君子之风,哪怕到了下车时刻,也宁可礼让他人,自己最后一个下车,绝不与人争抢。可这一次,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我,竟奇迹般地率先挤到了最前面。车门刚一打开,我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婉清跳下了车厢,急切地在站台上搜寻着海天的身影。列车已经驶过好几节车厢,此时海天和他的父母仍在一节节车厢前焦急地张望着,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期盼,不放过任何一扇车窗。我见状,连忙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海天!海天!”一边不顾一切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奋力奔去,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

站台上人潮涌动,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然而,海天在这一片喧闹中,竟一下子捕捉到了我的呼喊。他猛地抬起头,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紧蹙的眉头也在刹那间舒展开来。他瞪大了双眼,目光迅速在人群中穿梭,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眼神变得无比炽热,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了灿烂而又熟悉的笑容,紧接着,他扬起手臂,在空中拼命挥舞,口中激动大喊:“爸!妈!”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却穿透了层层喧嚣,清晰地传进我们耳中。喊声还在空气中回荡,他已迅速转身,伸出手一把拉住身旁还沉浸在茫然中的父母。海天的父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涌起与海天一样的急切和激动。他们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面容,此刻被即将相逢的热切填得满满当当。一家三口脚步匆匆迎着我们奔跑,急切得如同归巢的鸟儿,似乎想要把过去那些未能相聚的遗憾,统统化作此刻奔赴的力量。

可是,就在我们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像是被一种无形的默契所牵引,海天一家和我们,在距离彼此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同时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清晨的阳光带着蓬勃朝气倾洒而下,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周围行人脚步匆匆,形成模糊的背景。时间仿若凝固,只余下彼此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只有海天像一列脱轨失控的列车,在众人短暂的静止中,带着满腔的热情与急切,冲破了这瞬间的凝滞。他迅速松开父母的手,几乎是带着风扑向我和婉清,手臂有力地将我们紧紧环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无比响亮地呼喊着:“爸!妈!我们可算等到你们啦!”那股汹涌的情感,好似积蓄已久的洪流,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我们淹没在他浓烈的思念之中。随后,他缓缓松开怀抱,用温暖的大手轻轻牵起我和婉清的手,转过身,面向自己的父母,嘴角微微动了动,刚要开口介绍,却突然像被什么触动,话语卡在喉咙里,身形也猛地停顿下来。因为他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两位父亲,目光已经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没错,当我的视线触及海天父亲的那一刻,就像是被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牵引,目光就此定格,再难移开一丝一毫。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是初次相逢,可心底涌起的熟悉感与亲切感,却排山倒海般将我淹没,让我陷入一种奇异的迷离恍惚之中。他无疑和海天有太多相似之处,眉眼皆是那般深邃有神,仿佛藏着浩瀚星辰;同样挺拔的身形,犹如山峦般沉稳可靠,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着父子间的血脉传承,让我不禁在他身上勾勒出多年后海天成熟持重的轮廓。然而,真正直击我内心深处,令我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是他周身散发的在岁月长河中沉淀下来的深沉儒雅,像是古老书卷中逸出的墨香;又带着超脱淡然的处世态度,仿佛历经千帆后对世间万物的豁达与包容;还有那即便被时光打磨,却依旧熠熠生辉的正直纯粹,以及面对生活磨难时坚韧顽强的毅力,宛如黑夜中永不熄灭的灯塔。这些特质恰似一把镌刻着命运密码的钥匙,精准无比地开启了我灵魂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隐秘之门,与我血脉中蛰伏、沉睡已久的东西激烈碰撞、共鸣,让我毫无缘由却又无比笃定,他就是我生命拼图中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那一块,宛如在时光洪流中失散多年,终于在命运安排下重逢的至亲。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原本喧闹嘈杂的人声鼎沸,列车飞驰而过时发出的尖锐呼啸,此刻都悄然隐匿,不复存在,我的耳中只剩下彼此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似在奏响命运重逢的激昂鼓点。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那里涌动着与我如出一辙的震惊与动容,还有那股萦绕心头、难以用言语清晰表述的熟悉感,恰似两个在茫茫人海、漫漫时光中孤独漂泊许久的灵魂,终于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心之所向的最终归宿。我们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交汇、纠缠,都是那样炽热与浓烈,恰似两簇燃烧至极点的火焰,能将周遭的空气都点燃。他嘴唇微微颤抖,鼻翼轻轻翕动,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满是晶莹,眼眶微微泛红,目光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终于,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颤抖不已的,饱含着初次相逢却似命中至亲的笃定与灵魂契合的称呼 从他口中爆发而出:“哥!”

“一白!”刹那间,一股排山倒海的情感浪潮汹涌袭来,将我彻底吞没。那声饱含深情的“哥”,如一道凌厉的闪电,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让我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在这股源自灵魂深处、如同至亲般的认同感冲击下,我脑海中所有客套与疏离的称呼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白”这个简单而又充满力量的名字。这是我内心最本能、最炽热的呼唤,就像一位兄长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毫无保留,满是亲昵。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滑落。视线被泪水模糊,整个世界变得朦胧不清,唯有眼前一白的身影,在这一片模糊中愈发清晰。没有丝毫的犹豫,亦没有片刻的迟疑,我们的手臂几乎同时在空中有力地伸展,紧紧地将对方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在相拥的瞬间,我的肩头猛地一热,那时他滚烫的泪水顺着我的肩头缓缓淌下,带着无尽的温暖与深情,滑过脖梗,流至后背,所经之处,皆是一片滚烫。我的泪水也如汹涌的潮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衫。我们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身体紧紧相依,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唯有这紧紧的拥抱和止不住的泪水,诉说着前生注定的缘分和相见恨晚的感慨。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紧紧相拥的手臂,双手却依旧眷恋地搭在彼此的肩头,舍不得放下。我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转头看向身旁,婉清、海天和海天的母亲都静静站在那儿,悄悄抹着止不住的泪花,婉清走上前,递给我和一白每人一包纸巾,眼中还含着泪,声音却带着温暖的笑意,打趣道:“瞧瞧,这就是亲哥俩,谁否认都不好使!”

“是啊!”我接过纸巾,轻轻擦拭着眼角仍不断涌出的泪水,平复了下情绪,缓缓开口道,“一白,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你大嫂也是独生女。双方父母走后,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们只能相互依偎,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满心都是凄凉,觉得这世上除了彼此,再无亲人。可在我的灵魂深处,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渴望,像心底模糊的影子。我总觉得,这偌大的世界,一定还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人在等我。直到海天第一次喊出那声‘爸妈’,还有刚才你这一声滚烫的‘哥’,我这颗在尘世漂泊了太久的心,才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这一定是上天早就写好的剧本,让我们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紧紧连在了一起啊!”

一白刚刚擦干的眼眶又被泪水浸湿:“哥,没想到咱俩的经历和感受都是如此相似。我还没出生,几个哥哥姐姐就不在了,十岁那年,母亲也走了。那时父亲已年近古稀,他总是悄悄叹气,说要是有兄弟姐妹,我就不会这么形单影只了。我也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海天可能也和你说过,可朋友就是朋友,那种情谊可以刻骨铭心,却不能像兄弟之间那样融入血脉。哥,不瞒你说,第一次看到你,哪怕只是一张照片,我心里就有个声音在喊,这就是我一直盼着的兄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哥哥,这种感觉,和朋友全然不同!”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婉清,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里交织着熟稔、亲切与尊敬,微微欠身,谦逊而得体地说:“这就是嫂子吧!海天总提到你,说你直爽、知性、高贵、善良,和我哥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说得我和你弟妹都羡慕不已。今日一见,这孩子果然说得不错。”话音刚落,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身旁海天母亲的手,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传递某种安心的力量,随后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我们,介绍道:“这是你弟妹,谢灵萱。萱妹,快来见见哥和嫂子。”

灵萱微微侧头,眼眸如春日里一汪清澈的湖水,盈盈望向一白,眉眼间尽是温柔与信任。而后,她轻盈地转过身,落落大方地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恰似一朵绽放在春风里的茉莉,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与灵动,轻柔、清晰而亲切地叫了声:“哥!嫂子!”

婉清看得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拉住灵萱的手,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与热络:“哎哟!我和你哥从认识海天第一天起,就常常忍不住感叹,到底是怎样了不起的爹妈,才能培育出这么优秀、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孩子。如今可算是找到答案啦!别的暂且不提,就单说你这浑身透着灵秀之气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极为不凡的母亲,能生出海天这样的孩子,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听到如此直白又炽热的夸奖,灵萱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红晕,恰似天边的晚霞,娇艳动人。她微微低下头,略带羞涩地回应道:“嫂子,你可真是谬赞了。早就听闻你心灵手巧,家里的大小事务,无论多繁杂琐碎,到了你手里,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拿你亲手做的那双老北京布鞋来说,我头一回穿上,那舒适的感觉,从脚底一直暖到心里,每一处针脚都像是贴合着我的脚型生长,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感,穿上就再也舍不得脱下来。我常常端详着这鞋,想着这得凝聚你多少的时间和心思啊。没想到这次你又托海天带了两双过来,这情谊实在是太重,我满心都是感动,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婉清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一家子人,还谢什么呀!鞋可不就得换着穿嘛,就一双哪能行?我还琢磨着再给你和一白做两双入冬穿的鞋呢,等天一冷就立马给你们寄过来。江南虽说比北京暖和些,可冬天的寒气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屋子里没暖气,真不见得比北方好过。听说一白肺不太好,更得注重保暖。你们在家里和出门时都穿着,脚暖和了,浑身都舒坦。”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接着说道:“说到底,这也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手艺罢了,难登大雅之堂。哪比得上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苏绣,每一件作品可都是实打实的艺术珍品。就说你送我的那条丝巾,只要我在正式场合一戴上,保准艳压全场。我都打算好了,半年后去法国的时候就带着它,让那些外国友人也好好见识见识咱们中国传统技艺的独特魅力。”

“嫂子,还真让你给说着了。”一白在一旁笑着接过话茬,“海天三月份来信,把你们要去法国的消息告诉我们后,你弟妹就念叨着要给你做两身旗袍带到法国去。想着在正式场合穿上,既端庄得体,又能彰显咱们中国服饰的典雅韵味。海天把你衣服的尺码寄来后,你弟妹就一头扎进了这件事儿里。衣服是找裁缝做的,可上面那些精美的刺绣,全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完成的,我也就是帮着画个底稿而已。现在已经大体完工了,等暑假过后就让海天带回去。嫂子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身,只管寄回来,我们改好后再给你寄过去,你千万别客气。”

婉清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她迅速转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海天,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与埋怨:“海天,你这孩子,怎么自己就把我衣服尺码寄过去了呢?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我说一声,让你母亲忙活好几个月,这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你呀你,下次可不许这样自作主张了。”

“哎呀,我的亲爹亲妈们!你们可算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啦!”海天夸张地双手叉腰,嘴巴一撇,满脸写着委屈,那模样就像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我还满心欢喜地打算给你们好好互相介绍一番呢,结果完全多余!这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根本用不着那套生分的介绍。你们几个一见面就跟磁铁碰上了磁极似的,自然而然就往一块凑,聊得那叫一个热乎,直接把我这个‘小媒人’晾在一边。这下倒好,我不仅没派上用场,还被老妈数落一顿,我这心里哟,真是比那黄连还苦,比窦娥还冤啊!”

海天这番带着孩子气的嗔怪,瞬间把我们四个人逗得哈哈大笑。灵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去,抬手轻轻点了点海天的额头,佯装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大人撒娇!就不怕大家看了笑话?我们哪敢忘了你啊!没听见句句都提到你吗?没有你,哪有这段天大的缘分?你呀,可是咱这一大家子人的大功臣呢!”

婉清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爽朗的笑声先传了出来:“弟妹,别管他!这小子在竹吟居跟我们一块儿的时候,就老爱这样,时不时就冒点孩子气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拍了下海天的肩膀,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慈爱,“这孩子啊,不管平日里在外面看着多么成熟稳重,只要一回到爹妈跟前,那些藏在骨子里的天真本性便一下子全冒出来了。更别提现在,他心心念念的‘亲爹亲妈们’都在眼前,他能不趁机可劲儿撒欢嘛!”

我感慨万千,不禁微微颔首,看向海天的目光中满是欣慰:“真的,海天,多亏有你这孩子,把咱们这些人紧紧连在了一起。”话落,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关键事儿,猛地一拍脑门,眼中满是疑惑与好奇,“哎,对了,海天,你们怎么知道我和你妈要坐这趟车回北京?”

海天故作无奈地耸耸肩,双手摊开,脸上挂着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凑到我跟前说:“老爸,您是不知道,我这对爹妈,心心念念盼着见你们都快小半年了。这次看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回去,他俩那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我把计划泡汤的事一说,好家伙,他们那失望都快溢出来了。我爸那倔脾气一上来,死活要见你们一面。我就知道劝不住他,灵机一动跑去查列车时刻表。从福州经苏州回北京的就这一趟车,我掐指一算,您指定会买这趟车,日子也差不多就这两天。这趟车在苏州停二十分钟,时间充裕。卧铺车厢也没几节,找起来很方便。所以从前天开始,我们一家三口就天天来站台候着,可算在今天把你们盼来了!您说,我这忙前忙后的,是不是特不容易?”

一股强烈的感动如汹涌潮水般狠狠涌上胸口,我的心再度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一白!”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握住那双和海天一样修长,却因生活磨砺而略显粗糙的大手,颤抖着说,“就为了见我和你嫂子一面,你们一家三口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到火车站,买好站台票,就那么一节车厢接着一节车厢,一个铺位挨着一个铺位地仔细找寻,整整坚持了三天?”

一白的脸上竟浮现出几分腼腆之色,那神态与海天偶尔展露的腼腆如出一辙“别听孩子瞎说,哪有那么夸张?”他略带嗔怪地瞪了海天一眼。海天见状,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乖乖地站到了一旁。随后,一白又将目光温柔地转向我,和声细语地说道:“哥,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正值暑假,全家都赋闲在家,早晨来一趟火车站,就权当是散步遛弯,活动筋骨了。找人这种体力活啊,都是海天干,毕竟我和你弟妹对你们没有海天那么熟悉,所以也没操太多心。归根结底,也就是心里实在太想见见你们,想得厉害。现在终于见到了,往后我们就能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过暑假了。”

说着,他像是急于转移话题,抬手轻轻拍了拍海天一直跨在肩头的那个大大的挎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里满是热忱与关切:“哥,你和嫂子还没吃早饭吧。这里面装的是苏州的桂花糖粥和生煎馒头,都是你弟妹亲手做的,你们先垫垫肚子。她还准备了几样拿手的苏州特色菜肴,都是按照老苏州的做法烹制的,配着白米饭,给你们当午饭吃。海天常在家念叨,说嫂子做菜的手艺堪称一绝,这次你们也尝尝你弟妹的厨艺。我们还准备了几样苏式糕点,蟹壳黄、鲜肉月饼都有,都是苏州的招牌点心,现做的,还热乎着呢,你们留着路上吃。这趟列车开到北京起码还得一天多的时间,可千万别饿着。”

“弟妹!”婉清心疼地压住灵萱的手,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三天,你都是一大早起来做这些饭菜和糕点,然后再大老远拎到火车站来?连续三天都是?”

“嫂子,瞧你说的!”灵萱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轻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随性与亲切,仿佛在谈论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咱们是一家人,哪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和我们聊天呢?其实呀,这几天就算没等到你们,这些饭菜拿回家,我们自己吃着也正合适,一点都不会浪费。”说到这儿,她抬手亲昵地揉了揉海天那头浓密的黑发,语气里满是宠爱,“再说了,这拎来拎去的重活,可都是咱家这壮小伙的事,他年轻力壮的,就当锻炼了。我和他爸也就是在旁边打打下手,真没费多少心思。你和我哥就不用过意不去啦!”

我的嘴唇微微发颤,开合间,那些想要脱口而出的感激之词,却被一股酸涩堵在了喉咙,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冲破这道阻碍。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们拎着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在人头攒动的站台和车厢里焦急穿梭寻找的画面。周围是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嘈杂喧闹,可他们的身影却如此坚定执着。当一次次满心期待地看向每一节车厢、每一个铺位,却始终没能发现我们的身影时,他们的心中该是怎样的失落与沮丧。想到这里,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一阵揪痛从胸腔蔓延至全身。本以为这次错过的相聚,只能在漫长的时光中成为遗憾,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用这样坚定不移的执着,为我们编织出一场如梦似幻的惊喜。那些无数次的期待与失望,不仅没有磨灭他们的信念,反而让这份相聚的渴望愈发浓烈。看着一白那满是关切与温情的面容,听着灵萱轻柔又真挚的话语,我的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得难以言喻。千言万语汇聚成一股力量,让我下意识地将一白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紧紧握住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再也不放手。

一白瞧见我这般模样,眼里的心疼瞬间溢满,不假思索地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却又有力地覆在我的手背上,掌心的温热熨帖着我满是感动与愧疚的心。“哥,真别这样。”他微微倾身,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真诚,“咱们可是一家人,自家人为彼此做这些,再正常不过,千万别客气,更别往心里去,啊?”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腕上的手表,眼神里瞬间添了几分紧迫,迅速扭头看向海天,语气不自觉拔高,语速也快了起来:“玉儿,赶紧帮你爸妈把这些吃食拎到车厢里安置好。发车时间眼瞅着就到了,可千万别误了你爸妈的行程。”

海天粲然一笑,两排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眼睛里头满是灵动与欢快:“放心吧,爸爸妈妈们!”他胸脯一挺,脸上透着几分得意劲儿,“进站前我就特意找工作人员打听清楚啦,这班列车晚点十多分钟呢,按计划得在咱们这一站待避二十多分钟,所以咱还有将近半个小时能好好聚聚。”

说着,他一边拍拍自己身上的大挎包,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爸,妈,咱先把这些吃食拿到车厢里放好,然后去取相机。咱们这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可得好好拍张全家福,把这珍贵的时刻留住。之后啊,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天,把这些日子的思念都倒出来。等到了开车时间,列车员肯定会来提醒咱们,误不了事的!”

海天的话,好似一道光,刹那间点亮了他“爸爸妈妈们”的眼眸 ,惊喜之情在每个人眼中肆意涌动。婉清率先笑出了声,佯作埋怨地说道:“海天,你这机灵鬼,这么大的喜讯怎么不早点透露?这列车晚点可真是来得恰到好处!最好再碰上些别的状况,让咱们这一大家子能再多唠唠嗑,好好亲近亲近。”

我连忙轻轻扯了扯婉清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老伴儿,快收收声!你瞅瞅,列车员和旁边旅客的目光都快黏咱们身上了。你要再这么大嗓门说下去,大家心里指不定多窝火呢,可别招人嫌了!”

海天率先“扑哧”一下乐出声来,一白和灵萱眼中也满是温和的笑意。婉清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四周投来异样目光的旅客和列车员,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红晕,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俏皮与尴尬。于是,我和婉清带着海天向车厢走去,一白和灵萱不舍得离开我们,脚步紧紧相随。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一脸疑惑地问一白:“一白,你刚才叫海天什么?我听着好像是什么玉儿之类的。”

没等一白开口,海天迅速接过话茬,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那羞涩的模样就像被揭开了小秘密,还带着点故作嗔怒的可爱劲儿:“那是我的小名,我祖父起的。他和我父母从小叫惯了,怎么都改不过来。”

一白深深地看了海天一眼,然后笑着对我说:“这孩子一岁抓周的时候,满桌子的物件他瞧都不瞧一眼,径直就抓住了家里祖传的那块璞玉。他爷爷可高兴坏了,说这孩子骨子里有咱章家人的那份坚韧与纯粹,打那以后就叫他‘玉儿’,这一叫,便是一辈子。谁能想到,这孩子长大了,嫌弃这名字老气,还嘟囔着说像女孩名……”

“爸!”海天的声音瞬间拔高,还跺了跺脚,像是要把这段“黑历史”踩进土里,“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您就别翻出来说啦!”

一白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温柔地拍了拍海天的肩膀,还真就不再说了。于是,我们这一行人回到车厢,安顿好那几个装满爱意的食盒,又取来相机,再次来到站台。我精心挑选了站台的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为背景,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幅天然的油画,为我们的相聚增添了几分梦幻与浪漫。排队形时,我和婉清站在中间一排,婉清挽着我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白和灵萱站在我们身旁,灵萱微微侧身,与婉清靠得很近,两人像是多年的老友。海天站在最前排,半蹲着身子,他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一白,眼中满是满足。我调整好相机,然后请站台工作人员为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照了一张特殊的全家福。清晨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每一张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笑容里藏着相聚的喜悦和亲情的温暖,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随后,我们寻到一张长椅,并肩落座,开启了一场温暖而惬意的畅谈。从祖辈或传奇或沧桑的故事,到各自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再到海天在故乡的点点滴滴,以及他在北大中文系求学时的成长蜕变,每个人的言语中,都饱含着对过去的怀念与对未来的憧憬。话题似乎无穷无尽,交谈也是那样畅快淋漓,不管谁说一句话,仿佛都能说到大家的心坎儿里。即便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也能让大家心领神会。默契在无形间弥漫开来,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我们紧紧相连。这样的谈话是温暖的,也是难得的。哪怕仅是简单寒暄,亲人般的契合感也在字里行间流淌,彼此不必多言,便能心意相通。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随着列车发车时间的临近,大家心中渐渐涌起一丝惆怅,眼神中也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婉清突然紧紧拉住我的手,眼神中满是期待,急切地说:“老头子,咱俩干脆下车吧!和一白他们好好聚一聚,哪怕就聚两三天也好。你不就是得赶著述嘛,多熬几宿,总能完成的!”

婉清的话好似一把炽热的火炬,一下点燃了我心底那团压抑已久的冲动与渴望。一股热流瞬间在我心间蔓延开来,烧得我整个人都沸腾了。一白和灵萱眼中也燃起了热切的期待,目光仿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明亮而炽热。望着身边一张张渴望的脸,每一张脸都像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着我的心门。我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答应的话语已经到了嗓子眼,就像被按捺不住的弹簧,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可是海天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他的周身散发着平日里惯有的沉稳与冷静,那种气质在今天的欢聚氛围里,仿佛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而此刻才终于被找了回来。他微微摇着头,诚恳且坚定地说:“妈!还是别这样了。那本著述本就冗长繁杂,编纂和修订起来颇费精力和功夫,出版社催得又紧,爸上了年纪,身体不比从前,哪经得起这样没日没夜地熬夜折腾,万一要是出了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办?再说……”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凝视了片刻,眼神里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希冀,好像藏着一个迫不及待想要说出口的请求,可话到嘴边,却突然犹豫了,最终抿了抿嘴,硬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

我敏感地挑起眉,目光直直看向海天,问道:“海天,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是你小说创作碰上了难处,想让我陪你去趟小岛?”

海天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感动,轻声说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老爸您。确实,小说创作中遇到了几个特别棘手的问题,得去一些敏感部门做几次采访,获取些关键素材。我本来打算,咱们在苏州团聚之后,就带着您和妈一起去小岛上住几天,这样既能让你们散散心,我也能顺便把采访完成。毕竟有您出面,很多事都能轻松解决。但现在出了这变故,我担心您太劳累,所以一直没忍心提。”

“原来是这样!”我爽朗地笑出了声,大手一挥,“这事儿简单。你要是想去,就先自己去,我这边把手里的事儿安排紧凑点,怎么也能给你腾出三五天时间。你放心,老爸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累着。实在不行,咱们一家三口请几天假,无论如何也得帮你把采访完成。下个学期学业任务不重,正好你也能多些空闲时间专心创作小说。”

海天的眼中瞬间燃起兴奋的光芒,一白也不住地点头,脸上满是感慨:“哥,这可真是‘知子莫若父’啊!你对海天的那份了解,细致入微,连我都自叹弗如。我觉得海天说得在理,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不能只为了这一时的相聚,就不顾你的身体。要是把你累垮了,我和你弟妹心里也过意不去。况且你还得陪着海天去小岛采访,这件事也耽搁不得。只可惜啊,到时候我和你弟妹都开学了。中学和大学可不一样,教学任务重,一天都耽误不起,不然咱们在小岛上欢聚一堂,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不过好在咱们一家子都有寒暑假,说不定明年暑假,我和你弟妹就会兴致勃勃地跑到北大去看望你们。到时候,一定要住一住你们那神仙住了都不想走的竹吟居,再好好逛逛海天读书求知、挥洒青春的北大校园,看看他那么热爱的北大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婉清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双手拍得又快又响,兴奋劲儿都快从指尖溢出来了,“你们要是真能来,就在我们那小院里踏踏实实住上一整个暑假!跟你们讲,可不只是你们心心念念想看看北大,北大里头好多老师也早就盼着见见你们二位呢!他们都满心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培养出海天这样才华横溢、震动全北大的天才。”

我也颇为赞许地点点头:“是啊,要不是我们一月份就要出发去法国,我真想让你们放了寒假就过来。年前出京的车票一票难求,不过进京的票倒是相对好买些。海天都两年没陪你们过年了,我心里也惦记着这事。但冬天天寒地冻,路途又遥远,一白肺不太好,哪经得起这番折腾,让你们大老远跑过来,我们实在于心不忍,所以之前一直没提。可这问题总得解决,海天往后大概率要保研留校,总不能年年春节都和你们分开。唉,要是咱们两座城市离得近点就好了,这样寒来暑往,大家随时都能相聚了。”

一白的神色陡然间微微一动,仿佛我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某种思绪。片刻的愣神后,他缓缓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郑重说道:“哥,你这话太对了。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咱们一家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劲往一处使,朝着阖家团圆的目标去努力,不管碰上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我相信,总有一天,咱们能毫无顾忌、长长久久地相聚在一起。”

一白的话仿若一道曙光,刹那间穿透阴霾,给每个人心中注入了无穷希望,就连那即将到来的离别愁绪,也在这股温暖力量的驱散下,淡去了几分。这时,列车员手中的铃铛清脆作响,声声催促着站台上的旅客登车。我们满是眷恋地从长椅上起身,脚步沉重而缓慢,一寸一寸地朝着车厢挪去。我和一白并肩走着,全程沉默不语,可彼此的手却紧紧交握,谁都不愿率先松开。终于,在即将登上列车的那一刻,所有克制的情感如决堤洪水般汹涌喷发。我们同时转身,不假思索地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手臂互相缠绕着,像是要用尽全力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我能清晰感受到一白急促的呼吸,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脖颈,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带着难以言说的不舍。我的眼眶也瞬间湿润,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只知道用力回抱,想把这份兄弟间的深情,通过这紧紧一拥,深深烙印在彼此心间。

在列车员的再三提醒下,我们终于松开了彼此的身体。一白微微向前凑近,满含关切地嘱咐道:“哥,到了北京一定来个信,哪怕只是寥寥数语,只要能让我们知道你和嫂子平安到达,我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轻轻理了理一白因刚才用力拥抱而微微揉皱的衣领,又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才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也多保重自己,天气转凉时尤其要注意保暖,日常千万别逞强干重活,肺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可千万不能再伤到了!” 说罢,我目光越过一白,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海天,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海天,好好照顾你爸妈,家里的事儿多搭把手,别让他们操心。自己也要注意休息。等这边手头的事儿忙完,我和你妈立刻去小岛和你相会。”

“你爸说得对,”没等海天开口,婉清便急切地接过话茬,眼中满是对海天的心疼与关切,“海天啊,你这学期实在是太累了,一口气修满两个学期的学分,铁打的筋骨也受不住啊!所以这个假期一定要好好休息,可别再像上个暑假似的,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我可警告你,要是你累瘦一点,回到竹吟居,可没人心疼你、照顾你。”

我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都过去整整一年了,婉清居然还对去年暑假海天那封满是夸张的诉苦信念念不忘。海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中闪过一丝窘迫,偷偷瞄了瞄身旁的父母,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一白和灵萱倒是忍不住一同笑出声来,笑容里满是理解与包容,没有半分介意。灵萱温柔地揽过海天,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嘴角挂着一抹亲切的笑意,和声细语地说道:“嫂子,你就放心吧,海天都跟我们念叨过啦,在竹吟居,你连一根手指头的家务活都不舍得让他沾。我和他爸听了都直感慨,有你这么护着,我们哪还敢让他干活呀!所以,这个暑假,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我们绝对不给他安排任何家务!”

一番话把大家都逗笑了,离别的愁绪也在这欢声笑语中被冲淡了不少。婉清的笑容里略带一丝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放心。她轻轻挽住我的胳膊,和我一起登上列车,缓缓走进车厢。

刚在铺位上坐定,火车便缓缓启动,发出沉闷而悠长的轰鸣声。我和婉清急切地将脸凑近车窗,向外张望。只见站台上,一白一家三口正不停地向我们挥手,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列车移动。起初,我还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道因情绪波动而产生的纹路。随着列车加速,他们的身影就像被一幅无形的画卷慢慢收起,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我那早已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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