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空气都凝滞住了。
“来来来,你先起来。”
弋鸿说是叫他别再弓着腰,也没扶他一把,就这么自顾自地转过身,走到上面去。
“仙尊…”
凛覃抬头看他,见他一只手撑住案几,一只手抚住额头,两指贴上太阳穴揉了揉,又抬起头望向殿上高梁。
怎么说呢——弋鸿头疼的更厉害了。
头疼的不光是凛覃的身份。
白堇白堇,那个他幼时抱着喊幺幺的四时花女,怎么个谋逆法他是不清楚,但她丈夫赤旭,虹七神中最有魄力的一位,他从小敬佩的,是如何被污蔑成谋逆,他可以说是明明白白。
南山主以为自己做事很干净,绝无可能被人找出他构陷赤旭的证据,可那天,就是被弋鸿给撞见了。
那若隐若现的黑气围绕着师父,看的就燥得慌。弋鸿靠在门口,手中还端着一本书册要找仲畏解惑,哪想到碰上这件事。
是啊,他就是知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原本这一大美谈可以一直美下去,原本这一家子都会成为碧凌涯令人羡艳的存在…这哪是造化弄人,分明是被人生生搅和了,这个煞风景的人,就是仲畏。
如今为昀在这,却说是白堇被冤,那看来,他是搞不清真相的,否则怎么可能只说是他娘,不应该从源头问起,为他爹平反才对吗?
怎么跟他说,信他?若自赤旭开始就是莫须有的罪名,白堇那更是莫须有的事了,压根不是信不信他的问题,因为他就是对的……
“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南山主知道吗?”
“只仙尊一人知道。”
看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就知道仲畏将他骗得彻底。
哎呀孩子,怎么比得过仲畏这老头的心机和手段啊。仲畏养了凛覃这么多年,什么没有生长的迹象,什么吐纳灵气天赋异禀这些旁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仲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只要有心,绝对能发觉凛覃的身份不简单。
弋鸿只觉得这孩子着实可怜,一想当年,他撞见南山主与那不知道什么东西做下交易,心都凉了半截……怎么自己一向敬重的师父是这样容不得人?
他知道赤旭上神一直对师父都颇有微词,觉得师父肚量小不说魄力也少,碧凌涯改制之事到了最后只剩下几桩,商量的好好的,就是拖了又拖延了又延,仲畏是仙尊啊,不得他的点头谁敢施行下去?
他成日里长吁短叹的,也不知道愁个什么劲儿,明明淮柔女君都替他铺好了路了……
弋鸿那时跟在仲畏身边只觉得是师父有苦衷,总得考虑那些九宵遥的大神吧?如今,还加上他恰巧看见仲畏干的勾当,这么看来哪里有甚苦衷?都是怕改制之后自己的权力缩了水还差不多……
赤旭上神也只不过是想为下极仙神多赚些活路罢了,免得如当时寰宇在时那样,下极仙神一个个都忍得忍得,忍到最后全都发起癫来,听信了寰宇的鬼话。
就只是这样,语气冲了些,话也难听了些……仲畏竟置他于死地?!天晓得弋鸿当时靠在门外听见他师父嘴里吐出这么骇人的话眼睛瞪得有多直,天晓得他发现仲畏真这么干的时候心有多凉。
他哪敢说出去……真说出去了且不说有没有人信,仲畏首当其次就要灭了他的口……
况且的确,哪怕赤旭白堇一家都死绝了,也丝毫不影响碧凌涯之中的秩序运行,他一个小神何必冒这种头?
但是如今……
他当上仙尊已经两万个年头,早前师父刚刚禅位给他时,他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反正也没一人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没有人提醒他,就只当是小案一桩;
如今为昀旧事重提,他要是想还白堇幺幺一家清白,简单得很,他自己就是见证,犯不着清查一遍,再说弋鸿威信已然立下,不会有人质疑。但他要不要告诉为昀真相呢?
那麻烦就大了……这事要全给抖搂出去,仲畏岂是吃素的呢?他当仙尊的时候可比弋鸿长得多。
所幸这样吧,一半一半。
“凛覃……不不不,为昀”
他想了想还是改了回来,
“我可以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你先说,骨枯泉那一战到底是为什么发生的。”
他已经猜到了为昀是怎么恢复记忆的了,无非就是津世台里白堇的旧部呗,只是他要听一个完整的过程。
为昀还以为是自己周旋成了,见他不追问由来,也就放下心来,继续说道,
“当年我娘求南山主发慈悲,将我择出连坐的贬谪,我娘和我几个叔父姑母都觉得我自小待在九宵遥,无论如何都与我父的谋逆无关,但南山主只管规矩就是规矩,没有答应我娘……”
这前话,都是弋鸿知道的事,跟史书也别无二致,
“但那些攻上骨枯泉的下极罪神,不是我娘召集的……”
这才开始有了不同,
“我娘只是怕我在津世台真的过活不下去,听信人说灵境生宸卷革哀笔有从头再来的功效,想为我改写命运,让我不受父亲牵连……
兴许绝境之中总能激发出些旁的力量,她找到了津世台一处结界薄弱的源眼,撕开了一道口子跑了出去,还叮嘱各位叔父姑母在一旁守着,莫要放其他罪神出来,却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那些罪神自发倾巢而出,反倒被认作是白堇的帮凶了?”
顺着这番说法,弋鸿接续猜测到。
“是,这也不是娘想看到的结局……可…那一战里,娘除了对付枫止女君向她发难,不是也斩杀了几个罪神?总会有哪位前辈看见的吧?”
这确实是一个为白堇平反的好证据,就算没人看到,弋鸿知道这事是真的,那谎作证据也不是不可以……若是这样,他只为白堇平反,师父,不会有什么动作吧……
真不告诉为昀真相吗?他良心难安啊……那要真告诉了,南山主那又如何是好?除他和南山主以外,还有就是早已灰飞烟灭的苦主赤旭,他们知道真相,若是这事全貌告诉所有仙神,谁支持谁?不好说不好说……
南山主占了大头的话,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寻一个由头把这事全都推到弋鸿身上来,说他污蔑自己?
要还她们一家的清白,绝不是易事……南山主为了坐稳仙尊的位置,也绝不仅仅只干了这么一件破事……还得徐徐图之。
“我知道了,明日朝见,我会把你的身份告知她们,以及,为你娘正名。”
弋鸿转过身,看为昀笑得开心,无奈也笑了笑,却没让他离开,
“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你……先把揽尘叫来吧,她也听听……”
他怕控不住为昀,但揽尘就不同了,南山主是她爹,为昀又喜欢她,总是能帮他一把。是,这件事,还是得跟为昀坦白。
*
青冥谷
靛殊娘在长芜洞里踱来踱去,急躁得很。
“小六小六,莫急莫急,停停吧,差不多得了。”
黄粱在一旁看得眼都要花了,抬起手来向一旁脚闲不下来的靛殊娘招了招,只求她能别再乱晃悠,晃的他晕。
“眼下青冥谷不安生,你要我怎么不急啊三兄!若是今日这幽瞳赫蝠还不苏醒,那天杀的绕指流就要把我这地给踏破了……”
她边说着,脚也不停,时不时往洞穴深处望去,随她视线,上头悬着些钟乳石,经年已久滴答形成的石块并成一个细小洞口,再往那洞口里望去,一片漆黑,定睛却是密密麻麻群居的幽瞳赫蝠,倒挂在悬岩钟乳之间,那也绝不是什么黑色,而是红到发黑的赭色,似是能照的人眼珠子冒火。
这些年里她和黄粱两人庇佑不少没本事撷取灵气的罪神,一手做大青冥谷,已在津世台成了最大的势力,除了破不开那羽织天衣的结界离不开这块破地,那是只手遮天的厉害。
靛殊娘和黄粱为了找为昀,出动了不少手下,甚至真的到忘川策动过那些个本该投胎的魂魄。是,这就是辛未疏说的津世台异动,可半数魂魄都不愿渡川也不是靛殊娘她干的了。
她只是半数中的半数,而另外的,便是绕指流的手笔。
原本呢,这绕指流决计不可能对青冥谷构成什么威胁。津世台下分门别派多了去了,为了活着抱团取暖的罪神厄魂不在少数,守着自己那一块地等旁莹草化怨气渡灵,安生活着得了,顶多也就是几个小流派少了旁莹草过活,要争争抢抢,哪有那个胆量找青冥谷麻烦?
可这绕指流,就是要找青冥谷的麻烦。
带头的那位,叫什么,舒如晖?能耐真是大,不是罪神而是厄魂,一点灵力都没有,也不知是怎么集结的一路人马给他卖命……若只是纯靠怨气,那真真是冲了天了…
他哪有旁的?还就是纯靠怨气嚇人破胆…
活着的时候在华吾岩是受了多大的冤屈啊?死后竟然这么疯癫?谁告诉他津世台有他想要的东西还是怎么着了,不愿渡川就罢,还要直面与青冥谷作对…
靛殊娘和黄粱任是想了几天都想不出来这舒如晖是要干什么,却也不敢小瞧了人家,毕竟人家这几天连端了好几个流派,而靛殊娘她们还有账要找仲畏算,是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岔子的。
绕指流来势凶猛,前些日子光是试探青冥谷的底细,都用上了不少雷霆手段,可见内里不是唬人的呀……
靛殊娘也是不知道人家底细如何,这才想起了长芜洞中沉睡十年一醒的幽瞳赫蝠。
当年自己与三兄一手立下青冥谷,有不少的功劳是这群赫蝠挣来的。
“会醒的,他们的习性谁有你清楚?你若是都不行了,那没人能成了。”
黄粱见她这般模样,怕是人家还没打进来,她自己就要将青冥谷踏碎了还差不多…却也耐不得她如何,悄声安慰,走过去轻拍妹妹的肩膀,连带几声叹息。
“你也不必这么急躁,绕指流小小一个流派,哪里值得我们放这么大的心思在上面?那带头的厄魂也不过是个愣头青,你瞧他面上,将将是个少年就下了来,怕不是病死就算好的了…”
他语气轻蔑,完全就是一副看不起又看不上的样子,本还只是宽慰妹妹,这么一说却想是越发的有胜算,皱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愣头青?三兄你看他是个愣头青的样子才有胆量往死里找咱的麻烦啊,且不说招不招架得住,还有是为昀那边估计也是这些时日了,我怕的哪里只是一个绕指流?这是怕会耽误事呢…”
一层层岩石圈包裹起的洞口幽幽闪出一缕缕光亮,两人对话戛然而止,被光亮吸引都扭过头看向那洞口。
一阵鸣叫从洞中荡出来,其中所有倒挂于洞顶钟乳石上幽瞳赫蝠尽数睁开了眼睛,一双双淡绿的眸子向洞外投来荧色目光,照得洞中发亮。
打头的那一只身型最大,两只翅膀包裹着身体,又缓缓打开双翼,蓄势扑腾了两下翅膀,朝靛殊娘站的地方飞过来。
等他定点在两人头上,降下的时候一道赭色的光笼住了他,翅膀向两外拐去,翻转一会儿,再一落地,便成了人样。面无表情开口——
“饭。”
就这么一个字,外加一个伸手的动作。
很明了了,睡了十年饿得不行了,不只是他,还有一洞的赫蝠都饿得眼冒绿光…
那俩嘴角都抽搐了一会儿。
这符桢真的是…越来越直截了当了。上一个十年,是两个字“饭呢”,上上个十年,是三个字“有饭吗”…下个十年,估计就只剩个伸手了……
行行行,饭饭饭,谁叫她们有求于人呢。
“谷外十里地,有一处绕指流,饭在那呢,管够。”
黄粱抱着臂,又伸出一只手打下符桢伸过来的手。
幽瞳赫蝠最喜食人讷魂,战力强,打起架来毫无章法,只知道叮人脖子,几颗尖牙插入脖颈,双手制住对方的头,不出几步,那人就会因讷魂离体而烟消云散。
他俩壮大青冥谷没费多少力气,除了自己本身是碧凌涯的大神之外,再有的就是发现长芜洞里聚族而居的这些幽瞳赫蝠。
靛殊娘知道这些赫蝠的习性,他们自己睡了十年后找食物并不容易,除了战力强,辨力却是极弱的,不会判断哪里讷魂可食。
先前也有津世台里其他罪神厄魂知道长芜洞里有这些赫蝠,都避之不及,唯恐他们拿自己作了点心,而靛殊娘却利用这一点与符桢做了交易,他们每十年苏醒一次,便为他们找到食物所在,同时这些赫蝠,也要帮青冥谷解决一些麻烦。
算下来,这交易已经做了好些年了,和符桢也是渐渐相熟起来。
“你哥怎么还是这么惹人厌啊蓝布头?”
符桢转过头看向靛殊娘说到,也没有让她回话的意思,自己径直回去招呼族人了。靛殊娘可是不乐意,什么蓝布头!这是靛青!靛青!蓝布头是五姐还差不多!
符桢叫了多少年靛殊娘就叫他改了多少年,没见他一回是能记住的……
“记住了?绕指流,领头那个,一身盔甲,眼珠子大的吓人,要凸出来一样!”
“知道知道!在这破地你还让我不找错人吗?都是恶人有什么好记住的…”
这话说的倒是真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少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只管把那主要的一项灭了,若是有其余的被他们吸了讷魂,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倒霉喽…
总算写完了[化了](芽我每天都在融化……)
【小剧场】
微晕开心鼓掌:“耶耶耶,大家都知道我喜欢懒橙诶,妈妈也要昭雪了耶”[星星眼]
懒橙没出场,候场的时候看着微晕像个傻子:“……(没什么好说的,这孩子天天傻乐)”
微晕一点都不死心:“(唱!)我是个疯子疯子疯子只爱你的疯子!还是个傻子傻子傻子傻得也很懂事……”[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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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幽瞳赫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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