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佩兮自己知道吗？”
伤意侬本还在心疼佩兮的情绪中，听了揽尘这话愣了一愣，摇了摇头，
“小神这就不清楚了，这也是小神的母神偶然间偷听到穗姨的话得知的，想着小神日后也要跟佩兮作一家人，也就告诉了小神，让小神平日里多照顾着佩兮些。
但小神倒是知道，穗姨为了置换北荒大盘滞留的浊气，极早的时候就抽借了佩兮的一半灵脉，这不是易事，佩兮那时应当是有意识的，只不过过去了这么久，怕是也没了印象……”
唉，也是个可怜孩子。揽尘默默在心里替佩兮难受，叹了一气。
伤意侬又说，她知道灵尊是个可靠的，所以哪怕穗姨死守着这个秘密不说出去，她自己作了主告诉灵尊，也是没什么好怕的，既然如今佩兮认了揽尘作师父，那师父知道这些，反而是有助于佩兮上进的。
灵尊见识多广，总有办法让佩兮跳脱出灵脉空缺的掣肘，不是吗？
反正伤意侬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本尊知道了，你这个将来要作她阿嫂的确是爱护她，本尊作她的师父，必然也会爱护她的。
左右这两天瞬息钟也运作不得，她还伤着，你好好陪陪她吧…给观时殿的仙娥们也松快松快，休沐几日也不成问题的。”
伤意侬应下，转身回去了。
揽尘看她背影远去，也自顾向鸾玉宫走去，还琢磨着伤意侬的话。
灵枢体脉…灵枢体脉…
这样的体质，也吸引灵魄碎片吗？
还有，那瞬息钟又怎么会被那碎片瞧上呢？瞬息钟哪里有什么与这灵魄碎片有干系的迹象？
她总觉得那碎片应当是先接触的佩兮，但不知为什么又从佩兮身上滑落下来，带进了瞬息钟里……
先不管对不对。
以这样的思路继续往下推，那碎片想借着佩兮的灵枢体脉做些什么？
她不信这两者之间毫无干系。
细想当时兑字之间，查看佩兮伤口之时，皮肉之下凸起一缕银丝，其上显现的瞬息钟花枝浮雕不假，那浮雕印迹必然是因为佩兮被瞬息钟所吸，太虚裂缝之中显现出来的便是这印迹…但是那银丝？
佩兮她只说那是伤意侬给她特意炼下的护身符，能帮他稳住体内乱窜的灵气，但哪里有护身符是嵌在皮肉之中的？那得吃多大的苦头？
不对不对…
那银丝绝不是护身符那么简单。
行至敛霜塔前，揽尘停住了脚步，目光凝在塔尖的无数寒霜砂之上。
她颇是无奈，这个昙霁，仙尊都说过多少回了，让她把自己这敛霜塔上的寒霜砂给撤下来，云肩鹓雏一族的长老每每述职之时都要抱怨，他们日日造云，累得要死，经过昙霁这敛霜塔之上时，却还要冷不丁被这一圈的寒霜砂给闪到眼珠子，简直是苛待！
这寒霜砂的确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就昙霁这个重色的觉得好看，硬要镶在塔尖，仙尊说了她几次她也就应了几次，可不还是到现在还没撤下来？
今日这塔门关得死死的，怕是又跑到苦渡海边上掷骰子去了……
揽尘又不是仙尊，自然少管这些事，只不过看到了，总想发一顿牢骚。
她目光往下移，却又滞在了塔前的千棱镜泊上——寒霜砂铺在泊下，闪闪发光，逗得沉鳞竞跃，倒是自由快活。
那些银色的小鱼，是昙霁自北荒收来的兽族，充在这里当好看的，千棱镜泊寒霜重重，也就只这种小鱼能在里头这么轻松地活下去了。
揽尘蹲下，指尖抚过水面，忽见那银鱼凌空一跃，鱼尾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银鱼，银线……银鱼，银线……
不，那不是银线，更不是护身符，是北荒大盘孕育出那头苍牙雪狴的颔下银毫！
所幸如今那块碎片已经灰飞烟灭，否则又要为这邪物做了嫁衣。
百年前戎穗女君为了斩杀那头雪狴，耗费了不止一点的功夫。
这雪狴状似大虫，通身银白，脊生冰晶倒刺，颔下缀有数百根银毫，斩杀后将其神元镇压在北荒大盘之下。
又因这凶兽万年前就出世过一次了，这银毫有维系灵脉之功效人人皆知，为了多谢赶来北荒救急的几位仙人，便分发了出去，作炼制法器，结制丹丸的作用。
原来戎穗女君还自留了一根，种在了佩兮身上，以维系佩兮缺损的灵脉……
就是这个思路！它一开始，就是佩兮带上上极的…
那碎片要做些什么，揽尘渐渐思索出了些眉目。
它不是要佩兮的灵枢体脉，而是要这银毫，要这银毫复活那头苍牙雪狴，而佩兮的体质是媒介。
灵枢体脉为何会被碧凌涯一众仙神统统奉为上乘资质，可不是能作置换浊气的容器这么一样。但也很简单，便是拥有灵枢体脉的人天生蕴有七成灵气是他人不可曾想的，即时可跨入御灵阶，无须修习，更无须吐纳天地之气；
天地之气虽日精月华，但好歹有些杂气，吐纳之时总不纯净，而灵枢体脉既无须吐纳，则内里灵气纯，涣沂露自然也纯，升阶自然极易，只需一个大劫，就可晋升上神。
揽尘猜，那碎片被佩兮所吸引，正是因为她的灵枢体脉。虽然吸引到它时，佩兮必然已是灵脉残缺的身体，但资质摆在这里又不会变，旁人肉眼看不出来，但那碎片是灵魄化成，认的就是这个资质。
它挨上佩兮，原本只是想要占了佩兮的身体，好驾驭它以为的佩兮体内蕴有的灵气，还没发现佩兮灵脉残缺，却发现了这雪狴银毫…
不愧是寰宇头颅处的灵魄碎片，果真是厉害，心智手段一个不差。它要借佩兮的灵脉，打通与那苍牙雪狴神元的联系。
银毫附着在佩兮身上的时间极是长久，其气息早已与佩兮的灵气相投共融，若是佩兮真的有完整的灵枢体脉，恐怕联系早已打通，那碎片借着银毫气息偷转佩兮灵气渡给远在北荒大盘之下的雪狴神元，复活它委实是好说的事…
那碎片知道，佩兮也不过是个仙龄将将几千岁的小孩子，真要驾驭起来，哪里比得上一出世就大杀北荒的苍牙雪狴？所以与其霸占了佩兮的身体，不如借她的灵脉复活凶兽为它所用…
但它没想到，佩兮的灵脉残缺，根本无法打通其与那雪狴神元的联系，就算它直接占了佩兮的身体，那也是灵尊一掌就能打出来的事…
它发现了却也毫无办法，便一直挨在佩兮身上，既不敢贸然霸占佩兮，也不舍得就这么走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干点什么坏事呢？
就这么被它等到了机会啊，瞬息钟太虚里可是被它砸了个天翻地覆…
所幸啊所幸，还是及时将它给灭了。
揽尘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推测是否真切，但既然推得这么顺利，那姑且当是最优解吧，反正罪魁祸首已然“伏诛”，那也没什么一定要揪出个所以然的必要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回了鸾玉宫。
*
金羽殿外
云肩托着十二重麟火烧制而成的碎玉玄阶，阶面除了碎玉纹路，还暗刻了一层朝圣密纹，每踏一步，密纹显圣就会绽出一朵金蕊雨莲，莲心旋出柳絮般的星屑，将凛覃的衣袖染成天河之间闪耀的流光。
金羽殿通体以潜英玉翡铸就，这种挖掘自潜英之处的神材，吸收创世以来所有功成名就之大神的英魂灵气，白日里是剔透的淡青色，能映衬出天外流转的虹光；
待到月华初上，整座宫殿便化作流淌的霜银，檐角七十二只衔珠异兽的眸子会燃起三千离火，将殿外百里以内的云海照得如同烫金翻滚。
凛覃每每踏上来，看见悬于柱顶的八条螭龙，心都要震三震。常说龙不点睛，但上极乃是三界最高协领，只要威严，怎么样都是好的，那螭龙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往来殿上的一个个仙神，容不得一丝不苟。
他要将自己的身份与仙尊禀明了…
早前去社神殿，与磐垚说明来意后，磐垚便一手包揽下此事，说是气息追踪得需些时候，凛覃上神可先去做些别的，再回来也不耽误事。
凛覃极是放心的，磐垚是什么样的人那在整个碧凌涯也是有口皆碑，自然就听了他的话。
迈入殿门，没有仙侍侍奉一旁，就只弋鸿一人正在殿上，此时此刻背对凛覃，手中拿着一沓册子，脸色不甚好，不知道又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务…
凛覃为免突来的声音惊到弋鸿，先轻咳了两声，让弋鸿回过了神来，
“小神凛覃，见过仙尊。”
弋鸿闻言，转身一见是凛覃，扬了扬嘴角，随即放下了手中册子，迈步下了上位。
“凛覃来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我都算是南山主的徒弟，没有旁人的时候叫我师兄就是了，这孩子怎地还生分了…”
语气中丝毫没有对下属的威严，也听不出什么责怪，反而有些纵容与无奈的长辈做派，多的就是藏不住的喜欢了。
弋鸿在凛覃面前站定，
“今日怎么找我来了，我记得不是述职日啊？而且听说你近日常与灵尊下界去，是怎么个事儿啊？”
凛覃往后稍了稍，躬身再行礼，也不知道多这么多礼是要干什么…
“今日来不为述职，是要与您阐明一件事…”
弋鸿懂他得很，毕竟这礼有一半都承袭于弋鸿他本人…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要阐明的事必定容不得马虎，也就没有阻他多这番礼来。
“你说就是。”
“小神本不是旁莹草化作仙胎成神，而是先四时花女白堇之子，为昀。”
“再说一遍…”
他倒是开门见山，殊不知把弋鸿吓了一大跳，所幸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喜形于色的人，还不至于跳脚，勉强稳住了姿态。
“什么为昀？万年前碧凌涯中三大美谈的白堇和赤旭她们儿？你？”
“您莫急，听小神说完就是。
是，罪神之子为昀，九宵遥学子为昀，万年前被贬下界的为昀正是小神。
我知道上极所以为的真相是当年白堇铸下大错挑起骨枯泉一战，为昀也随之陨灭了，但不是这样的，战事之前，我就被娘亲变作一株旁莹草放在津世台银丝湖畔，直到揽尘阴差阳错救了我，带我回了南山，我才又恢复原身…”
“你…是为昀？”
他好像还是一副肃穆的样子，但是仔细看看，就能看见他眼睛里闪烁的尽是疑惑的光芒。
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弋鸿反而冷静下来，
“好好好，先不管你是不是，你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
看吧，如黄粱那时所料，他总是要问由来的。
凛覃也知道这事如何能说得出口，默了默，也跟他周旋起来。
“您也别管我如何得知，但为昀是什么模样您是知道的，您看我这张脸，难道这话没有信服力吗？”
当时的为昀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常年待在九宵遥中，两人交道打的并不多，万年不见，自然模糊了长相，但此话一出，弋鸿脑中为昀的模样逐渐清明起来。
他扶起凛覃，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了半晌，终于点了头，
“是，就是长大了的模样…”
“为昀向您说明此事，还有一所求。”
“你若是为昀，那就是罪神之子，按理当拨除你的仙籍，有什么所求？
你傻吗，只当你是凛覃就可没这么一项，你硬要说自己是为昀做些什么？”
他话中颇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意下就是，凛覃还不如不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
但凛覃既有这个胆量禀明，那就是有这个准备，身子是跪下了，但那神态依旧不卑不亢。
“我是为白堇平反，望仙尊重查当年白堇逆反一案！先四时花女白堇，没有策划骨枯泉一战！当时漫天的罪神倾巢而出本不是白堇的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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