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撕破了雨夜的沉寂,湿漉漉的巷壁上是红蓝光在疯狂旋转。
陆沉被抬上担架时,已经意识模糊,依稀感觉到冰冷的氧气面罩扣在脸上,每一次被动的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和胃部,神经传递的是撕裂般的灼痛。
他蜷缩着,像一截被暴雨打折的枯枝,深色制服下的白衬衫领口,是一抹刺目的暗红——不知什么时候咳出的血,在湿透的布料上晕开,像一朵绝望的、即将凋零的花。
林予安抱着他那宝贝瓶子,浑身湿透、满身黑灰,跟着担架爬上救护车后厢。他看着担架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眉头拧得死紧。
这算什么?仇人变救命恩人?还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车厢里填满了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怪味,引擎的轰鸣声加上仪器的嘀嗒声,吵得他脑仁疼。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灰,倒是蹭了一个大花脸。
“姓名?年龄?什么情况?”随车医生语速飞快,一边检查陆沉的生命体征,一边问林予安。
“陆沉,二十八,区府办秘书,”林予安没好气地报出来,看着医生扒开陆沉紧闭的眼皮检查瞳孔,那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他心里莫名一揪,“妈的,鬼知道他怎么了!吸烟,淋雨,咳得跟要断气似的!哦,腿好像还被木头砸了一下!”他指了指陆沉那条临时用无菌敷料盖住的小腿。
医生皱眉,听诊器按在陆沉胸口:“双肺湿啰音明显,怀疑吸入性损伤合并急性呼吸窘迫。血压偏低,心率快,体温39度8!准备高流量吸氧,开放静脉通路,联系急诊准备气管插管!”一连串指令砸下来,车厢里的气氛瞬间更紧张了。
林予安抱着瓶子的手紧了紧,指尖冰凉。气管插管?怎么这么严重?他看着陆沉被迅速戴上更大的面罩,护士在他手臂上扎针,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异常清晰。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恐慌和烦躁的情绪席卷了他。
他别开眼,目光落在怀里的玉壶春瓶上,瓶身上那道裂纹已经被他用金粉惊心描绘过了,此刻在救护车闪烁的红蓝光下,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熔金般美感。妈的,都怪这破瓶子!他恨恨地想,却又不由自主地把它抱得更紧了些。
急诊室,灯光惨白又刺眼,空气里满是消毒水味,还有一丝混合着血腥气的冰冷感。林予安像个泥猴一样,抱着个半米高的瓷瓶,坐在抢救室外的塑料椅上,显得异常狼狈。他浑身湿冷,头发一缕一缕黏在额角,靛蓝卫衣上的污渍已经干涸发硬。过往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投来的好奇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林予安!林予安在不在!”一个护士拿着文件夹冲出来喊。
“在!”他像弹簧一样弹起来,瓶子差点脱手。
“你是陆沉家属?签字!病危通知书!还有这个,入院手续!赶紧去缴费!”护士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把几张纸塞到他怀里,“病人情况很不好,重度吸入性肺炎,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合并消化道出血和应激性溃疡!还有左小腿二度烧伤!现在在气管插管抢救!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病…病危?”林予安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他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病危通知书”几个字格外刺眼。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家属?他算哪门子家属?他可是恨不得这“小数点”倒霉的仇人!可是在浓烟中死死抓住他胳膊的手,把他狠狠推开然后自己却被砸中的身影,还有蜷缩在墙角咳得撕心裂肺的狼狈样……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乱晃。
“签字啊!快点!等着救命呢!”护士不耐烦地催促。
林予安猛地回过神,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着怀里冰冷的瓶子,那道金色裂痕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荒谬。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一把抓过护士递来的笔,在那张“家属签字”栏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还有这个!住院押金!先去交五万!”护士又塞给他一张单子。
“多少?!”林予安差点跳起来。
“五万!多退少补!赶紧的!”护士转身就冲回了抢救室,门上的红灯刺眼地亮着。
林予安抱着瓶子和缴费单,站在冰冷嘈杂的急诊大厅中央,像一尊落难的泥菩萨。五万!工作室刚付了一笔材料费,他现在兜里连五千都没有!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指缝里都是干掉的泥灰。妈的,陆沉!你他妈真是老子的克星!
他摸出手机,屏幕裂了道缝,但还能用。手指在通讯录上烦躁地滑动。打给老头子?不行,那等于自投罗网,等着被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彻底失去自由。打给那群狐朋狗友?周少?李公子?他都能想象他们接到电话时夸张的调侃:“哟,林少爷,您这是玩行为艺术把自己玩进医院了?还给人垫医药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最后,他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刘师傅”。这是他工作室隔壁装裱店的老刘头,为人实诚,手头应该有点活钱。电话接通,林予安也顾不上什么少爷形象了,语速飞快,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哀求:“喂!老刘!江湖救急!我工作室着火了!现在在医院!救命钱!五万!马上!账号发你!回头我拿新收的雍正斗彩碗抵债!绝对真品!骗你是孙子!”
电话那头的老刘头显然被这连珠炮炸懵了:“啥?着火?小林你没事吧?医院?雍正碗?你小子别是被人绑架了说暗号吧?”
“绑你个头!快点!等着救命呢!真出人命了!”林予安对着电话吼,吼完才觉得肺里火辣辣的疼,又是一阵咳嗽。
好不容易搞定钱的事,林予安像打了一场仗,浑身脱力地瘫回塑料椅。他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在脚边,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那盏红灯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他一会儿想起陆沉在会议室里冰冷沉默的样子,一会儿又想起他咳得蜷缩在泥水里的狼狈。两种截然不同的影像在脑子里打架,搅得他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口罩拉到下巴,脸上带着疲惫。
“陆沉家属?”
林予安像触电一样弹起来:“在!他怎么样?”
“暂时抢回来了。”医生言简意赅,“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肺炎很重,肺水肿,还有应激性溃疡出血,需要进ICU观察。另外左小腿烧伤清创包扎了,问题不大。你是他什么人?有些情况需要跟你交代……”
“我……朋友!”林予安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觉得脸皮发烫,“对,朋友!很好的朋友!医生您说!”
医生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抱着大瓷瓶、满身狼狈的“好朋友”,还是交代道:“病人体质很差,有严重的慢性胃病基础,这次是多重打击叠加,非常凶险。ICU费用很高,预后情况也要看后续感染控制和器官功能恢复。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也要保证后续治疗费用。”
ICU?费用很高?林予安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刚签出去的五万块可能连个水花都听不见。
他看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陆沉躺在上面,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如纸,胸膛在呼吸机的带动下机械地起伏着,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哪里还有半分会议室里那种冰冷坚硬、仿佛能碾碎一切阻碍的“陆秘书”的影子?
“妈的……”林予安低低骂了一声,声音却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沉重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冰凉的瓷壁贴着他同样冰凉的手臂。
他跟在移动病床后面,看着陆沉被推进那扇象征着死亡与希望交界的厚重ICU大门。
门在眼前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里面精密的仪器和脆弱的生命。林予安站在门外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怀里抱着他价值不菲的瓶子,像个迷路的孩子。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半晌,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冲着里面那个毫无知觉的人,用一种混杂着烦躁、后怕、荒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语气,喃喃道:
“陆沉,你他妈最好给老子活过来……不然这ICU的钱,老子找谁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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