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车停了。
我随手摸出身上一张银票给车夫,他看清东西后却仿佛烫了手般,将银票又塞还给我,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太多了……太多了……”
“那……这个?”
我又掏出一个金块。
他声音发颤:“十文……足矣……”
“早说嘛!”
我正好将手上五两盐送出去,“可否以物相抵?”
“可……”
“告辞了老人家!”
车夫仍不敢置信呆立原地。我潇洒离去,心想今日又积了一份功德。
不知这功德能否助我,如头顶牌匾一般,事事如意。
整顿了衣冠,我大步向前,踏入这家如意坊。
金陵的赌坊呢,我是去过不少的。大大小小赌坊,各有其特色。譬如有名的“风生水起”,玩得就是一个花样多,赚足了各路赌徒的钱;“锦绣坊”乃是文人小赌怡情之地,墙上题满了有名无名的诗词;“福星阁”里头还能听曲儿看舞,实在是富贵迷人眼。
而相比之下,眼下这家赌坊就粗俗了许多。
尤其是当我穿戴齐整,夹在一群赤身的汉子中央时,更有一种错觉——我才是不着寸缕的那个。
涌入鼻间的湿热气息里头,还夹杂海盐咸味与汗水酸臭味,实在令人作呕。
“哪儿来的小白脸?不玩就给大爷闪边儿去!”
我无端被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推了一把。
“穿的比女人还多,你不会就是女人罢?”
另一人上下将我打量一番,不怀好意道。
众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一时纷纷从牌堆里探出头来,哈哈笑过几声后,继续下注。
“买定离手!诸位老爷抓紧啦!”
“二十两银子押大!”
“四十两押小!”
“我五十两!”
小小如意坊,赌得倒是不小。
眼瞅着一场赌局就要揭晓,我硬挤入人群,也赶上了这趟热闹。
今日我赌运不错,一出手便翻了本。
乘胜追击,又是连赚两局。
“你这小白脸,有两把刷子嘛!”
方才推我那魁梧壮汉,不禁对我刮目相看,又悄悄凑近了问,“敢来这种地方,你是谁的人?”
“盐场的。”
我信口胡诌。
“废话!这儿谁不是盐场的……不对,俺没见过你!”
“我新来的,咱们不赌不相识!”
“好一个不赌不相识!”壮汉一把搂住我肩,似要将我肩胛捏碎一般,“下一局你买什么?”
“买红!”
“好,那我便跟你反着来,看看究竟谁胜!”
风水轮流转,这句千古名言在赌坊更为深刻。似乎是前几把花光了我运气,接下来几局,我又输平了钱。
“不玩了不玩了,一会儿还得上工,别误了时辰!”
赌徒赌红了眼,一把揪住要走的我,“急什么?东西都已经在这儿了,只等人自个儿来搬,你操甚么心?再来几把!”
我顺势再套他的话:“我头一回来,摸不清道,还是先去打点……”
“你这人好不爽快!莫不是怕输银子?”他将我押到赌台边,“再来三把,俺亲自带你去!”
去哪儿?
我心下了然,必定是囤盐处。
“来把大的,敢不敢?”
赌徒盯上了我鼓鼓囊囊的包袱。
我只微微一笑,“怎么不敢?”
“爽快!下注!”
三轮下来,我满盘皆输。
想赢不容易,要输得如此惨烈也难。为此我动了不少脑筋,将银两皆输给了他,权当哄人高兴。
那壮汉也还算守信,将我领到了赌坊后边的院中,对看门人嘱咐了几句,向我指了条道:“这次赌得不尽兴,下回你还来找俺!”
遇着我这么个人傻钱多的,他自然不愿放过。
说起来,若没有他,我也进不了这赌坊后院。待我查明私盐一案,兴许能令他少受些苦。
穿过一道狭窄墙缝,眼前豁然开朗。
谁能想到如意坊小小赌场背后,竟还有如此广阔天地!
百八十只粗麻布袋塞得满满当当,层层堆叠在地,比我还高半个头。走近细看,布袋上皆沾了白白一层砂,地上亦铺了层白灰似的。
我以指拈起一些,放入嘴中尝了尝——果然是咸的。
又闻一阵马蹄,自墙后闪出辆车舆,晃晃悠悠至盐堆前停下。车夫翻身跳下,压根没向我这儿瞄一眼,自顾自将车上货物一袋袋扔下后,又驱马扬长而去。
我跟着到墙角一看,原来这并非一堵死墙,不过建成了里外两面相对的样子来糊弄人,实则与外界相通。
再走至墙外,我恍然大悟——
赌坊后院,原来直通盐场。
盐田片片相连,自眼底至天边。近处结出了盐,白花花如银如雪,远端又同明镜般锃亮,倒映艳艳霞光。
而盐工忙碌其间,夕照之下人影渺渺,恰似几缕青烟升于盐田。
美哉!
我诗兴大发,正想吟诗作赋一首,才起了个头,又被打断。
“他在这儿!”
身后有人喊。
看来是如意坊的人发觉了我浑水摸鱼,混入此地的事。
我不慌不忙,转身从容道:“正是在下,有何贵干?”
“你小子,赌债都没还清,就想从这儿溜走?”
眼前三人皆为伙计打扮,显然是如意坊的人。
他们问的,倒与我意料之中不同。我沉思片刻,道:“各位兄弟是否有何误会?”
“你是裴老二罢?”
“是……”
裴老二,乃我方才赌钱时所用化名。
其中一伙计掏出本册子,宣读圣旨般念道:“裴老二,今日三赢十输,总合输银四百一十六两!欠账一百一十九两!”
“这位兄弟,你怕不是记错了账,我今日七输,三百两银钱已一笔勾销,哪儿还有后边的事儿?”
“你是只输了三百两,后边的账,是你大哥欠的!”
“哪位大哥?”
“少装蒜!今日这场子里,属你们二人一黑一白最惹眼!杨大虎他拍拍屁股走了人,你就得替他还上!”
真相已显而易见。
我被人卖了。
果然无信无义是赌徒。
感叹世态炎凉已无用,当务之急是尽快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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