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簿七分鬼名头一出,四周拔剑奔逃之声顿时响成一片。
大门无风自关,梁木投下阴影,给每张如临大敌的脸孔敷上一层青灰的凝重。
七分鬼这个名字对在场人来说太过久远,然而久远并不代表不够响亮,与之相反,随着时间流逝,附加在这个名号上的恐怖与传奇色彩更加浓厚。
传闻七分鬼乃无常殿第一杀手,凡接到目标,大乘以下从不留活口。因他杀人时喜欢将目标切成长度相等的七段,抛于市井引人围观,故得了个七分鬼的名号。
当年他风头正盛时,无数玄门巨擘死于其手,人人自危。玄门震怒,签发通缉令缉拿此人,每每只差一线将他捉住,又总被他逃脱。久而久之,任是谁也能看出七分鬼是在戏耍玄门,玄门一时威严扫地。
就这么腥风血雨闹了一阵后,此事终于惊动大乘境尊者。其时上一任正道魁首慕容磐阳闭关结束,闻其恶行,放言必诛此獠。那七分鬼倒也乖觉,从此销声匿迹,再不曾犯案。
有人说他震慑于磐阳剑仙威名,不敢冒头;也有人说他赚够了家底,出尽了风头,故而退隐;还有猜测他某次执行任务时爱上了一个女子,从此洗心革面,专心当护花使者的。
大部分人都倾向于他还活着,只是此后他再不露面,此事也渐渐平息。
而今时隔三百年,七分鬼重出江湖,岂不人人自危?
执法武官陈平检查完地上法阵,擦着额角的汗水对白浩京嚷道:
“夭寿嘞白兄,阵法没设错,之所以失灵应当是因为此处被布了地网煞,生人可进不可出。也就是说,我们这一大群人,全被一个鬼给包圆了。”
“鬼,什么鬼,哪儿有鬼?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一旁前来要账的伙计哭丧着脸,紧张兮兮地抓住白浩京手臂,“官爷救我!”
白浩京握剑的右手被他箍住,正要开口,陈平先行一步把他手臂扯开:
“这你大可放一万个心,咱这儿的人捆一块都不够七分鬼看一眼的,他要杀谁,显而易见!”
说罢狠狠一瞪江沉璧,
“某些人还真是人见人嫌,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七分鬼都被请动来杀你了。这下好了,大家伙儿都被你拖累了要给你陪葬。”
江沉璧听着客栈里阴沉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笑声,接收到众人瞪过来的目光,道:
“来者不是那个大乘以下无敌手的七分鬼,只是继承了他的名号。”
“你怎么知道,他趴你耳边告诉你他不是了?”
江沉璧当然知道,因为那个七分鬼确实因为一个女子成了护花使者,那个女子就是她——
七分鬼生前接到的最后一单生意,是刺杀那时还未入大乘境的江沉璧,而后被她亲手放归自然,从此化作春泥更护花。
陈平下意识呛完声后,立马后悔,他虽厌恶奉婵娟,但眼下事情已经发生,这个说法不管真假,至少能稳定人心,否则一旦乱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正当他思索如何找补时,便听江沉璧道:
“若真是七分鬼,一刀下去方圆百里决不见半个站起来的,何须大费周章布下地网煞?”
她说话的调子幽凉,平缓,仿佛铃铛悬在雾气蒙昧的古城墙上,风吹来时空灵地摇响,听得人心里静静的,杂草般蔓生的恐慌慢慢消弭。
“谁不知道,还用你说。”陈平“切”了一声,倒没反驳。
他话音刚落,盘旋梁柱间的笑声陡然转厉,细微阴风扫过大堂,众人严阵以待,却似无事发生。
冷不防听见物品落地的闷响,“砰砰砰砰砰”,连响五六声,他们循声源而望——角落里有人被斩为七段,血色濡湿地上的尘埃,爬向一个人,就倒映出一个人惊慌失措的面孔。
“这就是七分鬼,要不是七分鬼,怎么能无声无息地杀人!”有人崩溃大喊。
“我想起来了,传说中,七分鬼不是最喜欢戏耍猎物了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看我们害怕,再一个个弄死。”
“死的那个还不是软柿子,是个金丹啊,这下完了,全完了,我就不该肖想当正道魁首,来洛城这一趟。”
“待在客栈就是个死,我们协力撞开门闯出去,说不定还有路可活。”
“……”
忙忙乱乱的撞门声、求饶声灌满双耳,陈平大着嗓门吼道:
“别乱,别乱,越乱死得越快!”
然而求生欲驱使下,众人拼了命把灵力浪费在牢固的大门上,根本没人听他的。
白浩京被那个哭哭啼啼的凡人伙计缠住,奉婵娟顺势躲到他身后,陈平烦死她了,正想让她离远点,忽然后腰上传来巨力,他竟被奉婵娟一记飞踢踹中,踉跄向前扑去。
而罪魁祸首也借着起势,就地一滚,身形很快隐没于一张横倒的木桌之后。
“小爷的腰间盘啊,你做什么!”
“小心那个伙计!”
二人同时开口,陈平一愣,便见他方才所站的地板上已添了六道深深的刀痕。
而白浩京与一干同僚早已在他被踹的那一刻,将那个伙计围在中间。
那伙计见身份暴露,不紧不慢从袖中摸出双刀,却不理会众人,只微笑看江沉璧的方向:
“倒是个有些聪明的妮子,你是如何发现老夫身份的?”
江沉璧重新躲回白浩京身后,全心全意地看着这个值得信赖的后背,连头都不舍得冒,她不理会七分鬼,只提醒道:
“执法武官应该会随身带解毒丸吧,有的话全吃了。”没有的话她只好换一个可靠的垫背了。
众人这才惊觉七分鬼既然能伪装成客栈伙计,说不定会在饭菜中下毒,连忙咕嘟咕嘟吞药,而后呼喝道:
“此人藏头露尾,还需下毒才能害人,修为必定不高,大家并肩子上,还有一线生机!”
七分鬼又是一声冷笑,轻轻拍了拍手,霎时间,除几个及时服药的执法武官和没吃东西的江沉璧还站得住脚外,客栈其余人皆身体麻软,灵力用得越多,毒走全身,便越无力。
七分鬼持刀缓缓走向一众执法武官,语气温和:
“我只杀奉婵娟,汝等如要阻拦,那我就将客栈内屠得不留一个活口。”
执法武官们左右对望,微有犹豫。七分鬼现身后,他们已能判断出对方的实力虽不似传说那般高绝,但至少在他们之上。若他所言为真,他们拦他不住,只怕要害了全客栈人的性命。
况且奉婵娟只是个人见人嫌的讨厌鬼罢了,要不是有些身世,早被人打死去了。
七分鬼似乎看穿他们内心所想,继续加码:
“就算她是琅琊奉氏的人又如何?只要你们把她交给我,而后众口一词,又有谁知道今日客栈内发生的事。为了活命,不寒碜。”
倒在门边的修士已然心旌动摇,正要出声相劝,便听江沉璧冷冷道:
“你只杀奉婵娟,刚才那个断成七截的也叫奉婵娟么?要说误伤,堂堂七分鬼准头也太差了。”
而后对白浩京道,“解毒丸不一定管用,小心他拖延时间。”
七分鬼闻言收起笑容,持刀攻来。
一众执法武官摆开阵型,悍然迎上。然而修为差距悬殊,在七分鬼的攻势下左支右绌,一名女武官眼看就要被斩中腰身,忽听耳畔一道声音指挥:
“春池剑法,碧波潮生。”
那声音极冷极静,让人心安,尽管连安的什么心都尚且不清楚,但她下意识之下竟真的变换剑招,不顾临近的刀刃,剑势翩转,直指七分鬼手腕。
七分鬼原要砍中女武官,以此为破开围困直取奉婵娟,但见一截剑尖极刁钻地削他手腕,连忙收势。
便听又一声轻喝道:“天枢位,反走迷踪步,流风回雪。”
“天权,孤鸿赶月。”
“摇光,抱头蹲下。”
“天璇,头槌!”
“……”
七分鬼自恃金丹修为,高于七个执法武官,本欲速战速决,然而总有一道烦人的声音在他将要破局时响起,竟让他久攻不下,不仅一个人都没有伤着,反而受了轻伤。
他恼极怒极,拼着肩膀被刺一剑的代价循声而望,只见红衣少女手握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铁剑,劈柱砍椅,每一下看似乱劈乱砍,实则精准地破坏了他煞费苦心布下的地网煞。
而她在推算地网节点之余,竟还能分心指挥七个执法武官破他的招,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就连他金丹修为,这样一心二用也难免左支右绌,她却脸色依旧平静,一点不似传说中的木讷蠢笨。
“好一个奉姑娘,竟然看错你了!”
七分鬼收起轻视,打定主意不许她破坏地网,然而自己在包围圈中一时脱不得身,终于使出绝招。
他在心中默念几句咒语,一旁瘫倒的徐一凡忽然身体不受控制,捡起地上的兵刃,一步一步朝奉婵娟身后走去,持刀对准她的后心,狠狠刺去。
几日前,无常殿的耳目发现奉婵娟踪迹,于是在她的储物符上留下定位咒和傀儡咒。七分鬼收到消息后,于昨夜跟着定位咒来到客栈,杀了伙计取而代之,遍寻奉婵娟不到,才发现这丫头被人抢走了储物符。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这丫头也是该死,竟还是走进客栈。
眼看那刀刃就要靠近江沉璧脑后发丝,这丫头正值破地网的关键时期,一旦移动则会受到反噬,必死无疑,徐一凡却忽然向旁侧倒去。
原来他所经之路的地上,躺着一个黑衣游侠,一个蓝衣书生,见他要伤人,左右摇撼徐一凡双腿,将他带倒。
二人俱为凡夫俗子,七分鬼一向正眼都不看,谁料想竟在这儿栽了跟头,一时气血上涌,腹部又被刺了一剑。
江沉璧眼见徐一凡栽倒,将手中的剑放下,若徐一凡当时再近一步,她的反手剑必能先一步将对方刺个对穿。
最后一个地网节点破解,七分鬼眼见大势已去,拼着硬挨几剑,提气纵越,几个呼吸间便闪身不见。
七个执法武官严阵以待片刻,见七分鬼果真不再回来,传完消息回城后,俱瘫坐等待救援。
见江沉璧双手持剑走来,众人心情一时复杂难言,又是感激,又是疑惑,又是新奇。
感激她救他们性命。
疑惑她如何识破七分鬼身份,破除地网煞,还如此了解他们门派剑法,甚至能指挥对敌。
新奇则是此番以新的眼光看她,但见她目光沉静,眉宇间一股楚楚谡谡的风度,实在不像传闻中胡乱陷害别人,惹人憎恶的性子。
“多谢奉姑娘救命之恩。”
那名女武官爽朗一笑,当先抱拳感谢。
而后江沉璧走过一处,便有稀稀拉拉的谢声响起:“感谢奉姑娘刚才踹我那一脚,不然我狗命休矣。”
“多谢!”白浩京抱拳,同时也有些好奇,“奉姑娘是怎么看出店里的伙计不对劲的?”
江沉璧指点他们对敌只是不想自己被追着砍,与这些人并无恩义,也不耐与之谢来谢去地交际,闻言随口敷衍:
“你真想知道?”
“愿闻其详。”
江沉璧弯腰低声说明原因,白浩京听完,一时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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