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璧疑似借尸还魂了。
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寄空山上被正道魁首谢静一剑穿心的瞬间。
对决第三日黄昏,风裹黄沙,积云沉重滚烫,一如烧红的铁水,纠集起密密麻麻的电蛇朝山顶压来。
谢静临阵突破,在雷劫中挥出惊世一剑。
待雷暴平息,苍穹高远明净,苍翠了千年万年的寄空山沉默矗立,面不改色,万古长河于脚下滚滚奔流。
江沉璧的身影缓缓倒下,瞳孔中最后映照出的尘世景象是谢静的佩剑——滴珠。
那真是一把漂亮的剑。斜垂的剑面上有细小血滴汇聚,滴滴血珠顺剑锋滚下,砸在被霞色熏红的尘埃地里,连成一串深色的朱砂结。
一如光阴宝卷的上半阙预言——魔尊江沉璧将亡于谢静剑下。
连死法也严格遵照书上所写,没有丝毫灵光一现的新意。
再睁眼就是在这座蛛网横生的破庙中,江沉璧和两个男人一起被不知名绳结艺术家五花大绑。
还没搞清情况,一少年推门闯入庙中。
黑衣文武袖,蒙面带刀,凌乱的黑眉毛下压着双寒星似的眼睛。
“滴答——”
沁凉雨水从瓦缝间滑落,滴在此间唯一的蜡烛上。
少年问完她的名字,蹲下身平视江沉璧,面罩下的嗓音刻意压得古怪:
“奉婵娟,在哪?”
江沉璧哪里知道。
她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不知原身姓名身世,也不知她因何被绑,绑架者是何人,“奉婵娟”是谁更是听都没听过。
但手脚被绑着,嘴可没有,还能胡诌。
江沉璧视线越过他,看着蜡烛。
为防眼前的杀手有收一份钱杀一茬人这种破坏行业风气的不良习惯,问出情报就把她干掉,她幽幽道:
“她就趴在你身后,你感觉不到吗?”
烛火配合着跳动两下,光焰渐微,窥伺已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侵袭而至,将庙中四人围困正中,仿佛火光一熄,整个世界的暗影都将压过来把他们碾碎。
莫全轻猝然转身,身后除了被风雨撞开的门外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一连串急促的骨头咯吱声,紧接着后脖子微痛,他捂着脖子回身,便见一截绳索脱落于地,江沉璧在电光石火间挣脱束缚。
他微微惊异。
从将被反绑的双手换到身前,再到挣开绳索,把脱臼的胳膊手腕接好,中间不知要经历多少步骤,莫全轻同样可以做到,但绝对不能像她这般迅捷无声。
因为疼。
骨头错位再接回,光听动静就令人牙酸。然而从始至终,红衣少女气息不乱,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仿佛天生被剥夺痛觉。
在他回头一瞬,江沉璧将手中断成两截的染血金簪扔在地上,脚踩过去用裙摆遮住,假装无事发生。
莫全轻双眸一眯,杀气迸现:“你刚刚,骗我,还扎我?”
江沉璧真诚地与他对视,淡声答:
“没骗你,刚刚确实有东西趴在你肩上,只是你一转头就消失了。然后我看到你脖子上有一只蚊子,就出手帮你解决它。不必客气。”
江沉璧下的是死手。
只是结果令人遗憾,脖子和簪子比硬度,簪子惜败,只给他造成蚊子般轻微的伤害,严重程度甚至不足以导致贫血。
眼前这个杀手的肉身已到了凡物不能伤的地步,修为至少到了筑基中期。
她内视自己这具身体丹田内的灵气,散乱驳杂,还是个不入流的炼气小杂鱼。
硬拼实属不智。
大抵是江沉璧的语气太过云淡风轻,莫全轻愣了一会儿,紧接着大火烧了猴师父——火冒三丈。
“骗我,者死!”
“等等,我有遗言!”江沉璧躲过飞速刺来的一剑,语速飞快,
“小心背后!”
“我去,真有鬼啊——”游侠与书生应景地发出惨嚎。
同样一招还想梅开二度?
莫全轻充耳不闻,尖刀灵蛇般飘忽游走,刀路刁钻诡谲,封死江沉璧一切退路。
这个苍白得看上去随时可能咽气的虚弱少女脚步凌乱,每一步却都堪堪避开刀锋,只被削下几缕黑鸦鸦的长发。
莫全轻将人逼至角落,待要再挥刀,脖颈又是一痛。
烛火不知不觉由橙转绿,庙内潮湿的香灰味很呛人,闻久了嗅觉会变钝,因而莫全轻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空气中多了一丝肉类腐烂的腥臭。
趁招式未老,他改变路数,灵力震荡往自己身后刺去,惨嚎声起,刀锋斩落五只小鬼,三只望风而逃。
“轰隆——”
又一道雷声骤起,闪电撕裂苍穹的白光照亮门外十里野坟,狂风搅动山涛嚎啕,两道身影从门外投入庙中。
一道穿繁复的郁金裙,大袖飘飘,风将她的裙裾扬起,仿若拂开一朵层层绽放的牡丹。
另一道略瘦削些,着青衣,半个身子被前一个人华丽的衣袂遮挡,静默有如绿叶。
“奉婵娟,你不是挺能跑吗,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臭丫头还能往哪里逃!”
一声厉喝响起。
紧接着所有人都愣了愣。
江沉璧眼珠转了转,说话之人明显认识奉婵娟,庙内四人,不考虑女扮男装雌雄同体认知错乱跨性别等一系列吊诡情况,“臭丫头”大概率是指她。
原来她就是奉婵娟。
莫全轻眼珠转了转,感觉大火烧了两个猴师父,现在他七尺半的人已经冒起六丈五的火。
他又被骗了?
李露华眼珠也转了转,看着缩在角落里同频共振的游侠与书生,落荒而逃的三只小鬼,以及和奉婵娟站在一处的蒙面少年,一时没有摸清路数。
李露华没有轻举妄动,江沉璧先动了。
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后,她趁莫全轻愣神立刻逃出攻击范围,而后指着莫全轻,冷冷对李露华道:
“如你所见,这是个杀手。”
“我雇的。”
“如果你要找我麻烦,他不会放过你。”
三句话,让莫全轻葬送了第三个猴师父。
他下意识反驳:“不……”
江沉璧立刻抢白:“他说不错!谁伤害我,他就杀谁!”
“我没……”
“他没有任何顾虑,他就是个亡命徒。你要是动我,他会在你动手暴露空门的瞬间,置你于死地,我们的恩怨有大到让你宁愿和我同归于尽,或者关系有好到你甘愿为我陪葬么?”
江沉璧一步一步走向李露华。
李露华忌惮地盯着杀手,指尖凝聚的灵力迟迟未发。
她有理由相信江沉璧说得是真的。
因为庙中四人,游侠和书生被绑了,江沉璧没有;她放出去吓人的八只小鬼,杀手一口气解决五只,明显在为江沉璧保驾护航。
“你胡,胡,胡……”
“他在怪笑挑衅你!”江沉璧驾轻就熟地颠倒黑白。
她已经看穿杀手的弱点——对方每次说话从来不超过三个字。
杀手收钱取命,身份上天然带有恐怖色彩,任何人面对来杀自己的人,听到他三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诡异说话方式,恐慌之下,只会下意识相信这是冷酷寡言的体现。
江沉璧并不怕他,从对方奇异的断句里,她意识到对方这样说话不是因为冷酷,而是,结巴。
也就是说,只要嘴足够快,声音足够大,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对方根本反驳不了。
莫全轻试了几次,眼都红了仍没有解释清楚,终于放弃解释,提刀朝江沉璧冲去以证清白。
在他脚尖离地那一刻,江沉璧心有灵犀般暴喝:
“小杀,还不快动手!”
喊完后她身形一矮,以驴打滚这样狼狈而有效的姿势躲向旁侧。
没了江沉璧的遮挡,从李露华的视觉看过去,就是杀手暴起杀她。
“好胆!”
李露华冷哼一声,一掌推开身旁的朱青,袖中甩出长长一截银鞭。
鞭头飞凤吞口,鞭身由四十九节冥河沉银打造,挥出瞬间便让周遭寒气四溢,仿佛有细密冰针扎在魂魄上,直透灵魂的冷意。
莫全轻不敢托大,空中变换身形险险避过一鞭,还想再袭向江沉璧,李露华已舞着长鞭密不透风地杀向他。
二人缠斗,势均力敌。
江沉璧看都不看,不动声色往外撤离。
她有丰富的当坏人和干坏事经验,知道流程长和瞎磨叽是导致坏人失败率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庙里打架的小杀和小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如果一照面就该砍砍该杀杀爱谁谁,让对方连死都带着莫名其妙,哪里还有江沉璧什么事。
她将这份经验用在逃命上,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李露华恰在此时回眸,高喊道:
“阿青,还有外面那四个都给我去拦奉婵娟,她要是跑了,本宫唯你们是问!”
莫全轻抓住空隙,格开李露华的长鞭,就要去追江沉璧,顷刻又被李露华缠住。
“误,误,误会……”
他越急说话越磕巴,李露华得势不饶人,一鞭猛胜一鞭:
“知道打不过就成误会了?哼,既然是误会,那你就缴械投降,跪在本宫脚边解释给本宫听,本宫一高兴说不定能留你一条狗命!”
莫全轻被她一鞭子抽中手臂,也恼了,手上不由动了真格,誓要先解决眼前这个刁蛮女人再去追奉婵娟。
暴雨浇不灭二人的火气,淋在江沉璧身上,将烈烈的绯红襦裙濡湿,恍若身上贴了另一个人的皮。
江沉璧停在雨中,五个身着青衣腰系红绦的少年将她围在中间。
“奉姑娘,得罪了,其实我们与你无仇,只是李师姐有令不得不从,您可千万别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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