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谢静的徒弟,能被她记住名字的也就一个洛止水而已。
江沉璧道:“我是江小婵。”
“那刚才……”
“骗她的,等她回神,我们一起死。”
她每多说一句,游侠和书生的脚步就加快一分,只恨先天不足,爹娘给少生了几条腿,以致逃命时如此不便。
“等等。”
逃得忘情时,江沉璧忽然叫停。
“逃命的时候,见到坟前立碑的,就上去踹两脚。”
林深荒僻久无人居,满地野坟尸骨全是黄鼠狼的餐后残骸。妖怪立碑,总不可能是良心不安,必有用途。
不管有什么用,有给苏玉湛找麻烦的机会,江沉璧绝不放过。
游侠与书生很是拘谨,但拗不过背上的姑奶奶,只得挑中一块立碑的坟包,一面告罪一面小心翼翼地踹歪墓碑。
一只青黑的手从坟中探出。
紧接着是另一只腐坏的手,额上长着好大一块痦子的头。
尸体半边脸被啃烂了,黑洞洞的眼眶瞪着他们,喉咙里发出怪叫。
“僵尸啊——”二人拔腿就跑。
尸体愣了愣,提臀就追。
漫天雷云越聚越多,将月色吞纳腹中。唯有雷光明灭不定,照亮前路。
江沉璧回望身后起伏跳动的尸体,皱了皱眉,墓碑的作用,居然是镇压尸变吗?
*
迎着疾风,顶着乱雨,下山的必经之路前,盘踞着一座黑压压的树林。
夜雾缠绕林间,轻盈流动,恍似飘带薄纱,将树木峥嵘的尖角遮得影影绰绰。
书生停下狂奔的脚步,迟疑扭头:“施兄,我们来时路上,有路过这片林子吗?”
游侠皱眉,显然对这片林子也没什么印象,鉴于身后还跟着东西,忙下结论:“也许见过,只是赶路仓皇忘了。”
“许是如此。”
书生点点头。这么一大片林子,总不可能是一场暴雨后凭空生出来的吧?一定是他们忘了。
身后一蹦一跳的动静逼近,他们一头扎进林外的雾气中,未行两步,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山道两侧峭壁颤栗,抖下数不尽滚石泥流,冲刷而下。
书生和游侠快跑两步,死命抱住林子外侧的老树稳住身形,好容易没被泥水卷走,天地间又爆出一片明亮白光,照得长夜恍似永昼。
三人被炫目的光线照得睁不开眼,待光芒稍弱,虚着眼望向光源处,便见漫天雷暴纠集起密密麻麻的电蛇,朝山庙的方向压了下去。
雷霆密集,盘桓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待光柱散去,远处低谷已化作一片焦黑土坑,漫天雷云似乎也为刚才那场雷暴耗尽了力气,苍穹明净,连带着雨也不落了。
澄清的月光中,一点点紫气从黑土坑中央逸散而出,轻盈地向他们飘来,在他们三人身边四处游荡,即将消散之际踟躇一瞬,竟一股脑钻进了游侠体内。
“这什么东西,招呼都不打就往人身上钻,懂不懂规矩……”
游侠像只追着自己尾巴的猫,绕着身体左看右看,
“姑奶奶,您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什么么?话说回来您胳膊能不能别缠我脖子这么紧,我快喘不上气了。”
雾气中江沉璧的嗓音幽幽响起:“你倒是仔细看看,缠着你的究竟是什么?”
游侠仔细分辨,总觉得声源不像是从他身后传来的。而箍住他脖子的手臂……坚硬粗粝,质感与其说是活人倒不如更接近树皮。
游侠缓缓回头。
“啊——”
一声惨叫,惊得林鸦夜起。
*
江沉璧挥剑,将箍在游侠脖子上的木头削成好几截。
浓绿汁液汩汩从断口处涌出,在地面汇聚成滩。那赤红的大地竟好似活物一般,一起一伏之间,一滩碧血顷刻被吞吃入腹。
她微一甩臂,剑锋上绿珠坠地:“你叫什么?”
“在,在下施明曦。”游侠还呆愣愣盯着地上的木头,除了质感粗糙外,它的结构竟与真人手臂毫无分别,指甲关节一应俱全,甚至被砍中还会流血。
“我问你鬼吼鬼叫地做什么?”江沉璧皱眉。
阵法的些微灵力波动已经消失了,苏玉湛已能腾出手来追杀他们。
游侠的叫喊无疑会暴露行踪。
“这,是什么东西?”游侠颤声问。
“人头树。头为树种发为树须,倒栽入土后,身躯为树干,四肢作枝条,擅抱人绞杀。”
难怪那般惊天动地的泥石流里他都没被冲走。
游侠只以为自己走运,抱树抱得紧,没想到他的努力一钱不值,是这鬼树在拼尽全力挽留猎物。
有风吹来,雾气稍稍转薄,游侠心有余悸地抬眼,本想去看身旁的江沉璧,却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
他们先前所见雾气掩映下的黑树林里根本没有树,只有根根直立的焦黑骨头,一头深抓血肉大地,一头箭矢般指着头上一轮臃肿浮白的月亮。
看得久了,月亮朝他阴森森地眨眼。
光线明灭,游侠骤然对月长嚎以示友好:
“啊啊啊啊啊!”
“啪——”
一声脆响。
“冷静了吗?”
游侠偏头,捂住自己的右脸,冷静了。
至少扇他的巴掌有温度,在这鬼地方还有活人抱团。
“姑奶奶,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定了定神,将目光钉在江沉璧身上,连眼角余光也不敢往周围乱飘。
江沉璧垂着头,睫毛的影子扑在苍白的脸上,如工笔描出的扇团:
“世人称其‘鬼打林’,是连通人间与冥府的路。”
她绯红的衣袂在薄雾里、月光下柔软地翻飞,
游侠很想问问她是怎么在暴雨结束的一瞬间把衣服烘干的,能不能帮他也烘一烘。
湿漉漉的衣裳穿在身上很不好受,像是黏了另一个人的皮,激得人后心发凉。
但这个问题或许很破坏气氛,于是他问:“连通冥府,活人进林还能出去吗?”
“难说。”江沉璧道。
人世间有许许多多鬼打林,其坐标总是不断变换,从不固定,按凶险程度可分为“异、怪、灾、谜”四品。
异品于人无害,最多使人迷路绕远;怪品筑基以下玄门弟子若无意进入,需停在原地向师门求援,绝不可擅入;灾品鬼打林中,玄门记录有进无出者过万;至于谜品,世间从未有关于它的情况流传,也便说明,闯入者从无重回人间的先例。
眼前这片林子应是怪品,算不得多危险,但为难现在的她也绰绰有余。
游侠一个激灵,连滚带爬上前抓住江沉璧袖角,问:“那怎么办,原路返回行得通吗?”
“最好继续向前走。”江沉璧转身,目光落在黑不见底的林间。
群山缄默,将天际线割得蜿蜒,黑天上那轮浮肿惨白的月亮渗出团团黯淡的光,往前铺开一条难言明晦的路。
见游侠踟蹰,她难得解释了一句:“苏玉湛应该也追过来了,入林九死一生,可如果落到她手上,我笃定你会更愿意死在林子里。”
她低垂的眸光与游侠对上,游侠静定地望着她,思忖片刻,终究抓住她的衣袖一点点站起来,问书生:“易兄,你觉得如何?”
“易兄?”
无人应答。
游侠一愣,这才发觉从进入这片鬼打林开始,书生就没有说过话。
他面色陡变,壮着胆子环顾鬼打林一圈,并无书生的身影,只好颤声问:“姑奶奶,你有看到易兄吗?”
江沉璧道:“鬼打林中道路千变万化,泥流冲刷时,他就和我们失散了。”
也正因为时刻混乱的方位,她才会想要入林甩开苏玉湛。
游侠面色惶急,尚且犹豫的心顷刻坚定起来,他怎能弃至交好友于不顾呢?
“姑奶奶,我们这就入林吧。”
“在此之前,约法三章。”江沉璧总算说出此前颇费唇舌为游侠普及鬼打林的目的,
“你对林中鬼魅凶险已有基本了解,入林后若再乱叫一声,我割了你的舌头。”
月光浸在泥里,他们踩着泥泞的月光向前走。
*
黑暗处传来潺潺水声,血红大地上生着稀稀疏疏的黑草,草叶软耷耷趴着,形似头发。
一红一黑两道人影停在两条分叉小道前。
江沉璧回望游侠:“选一条路吧。”
“啊?我?”游侠满眼怀疑,指指自己,“鬼打林内方位混淆,时序颠倒么,放任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选,有什么说法么?”
“看运气。”
“只凭运气,您,我,书生三个人今夜能汇聚于此,不正说明我们倒霉得难分伯仲吗?”
江沉璧淡淡问:“如果今日种种于你算倒霉,于我却如家常便饭呢?”
游侠怪异又佩服地望向她:“那,左?”
二人向左走去,黑暗中的水流声渐近渐清晰。
不过片刻,游侠又忍不住追问:“姑奶奶,我们要走出去就只能看靠运气吗?”
“运气只能决定前路凶险程度,想要出去,需推衍出生路来。”
“怎么推?”
“万物皆有其定数与变数,识其定,推其变,便能找到想要的结果。我们入林,便是要寻其定数。”
她说得玄而又玄,游侠听不懂,只关心道:“那您也能通过推衍,找到易兄在哪儿吗?”
能是能,但并不必要。江沉璧只想尽快出林,甩开苏玉湛,至于旁人的死活,与她并无干系。
因此她答:“不能。”
游侠略微失望,很快又担心道:“既然您能通过推衍找到出路,那个妖女是不是也能通过推衍找到出口,到时候她在出口堵住我们,那不也全完了吗?”
江沉璧道:“她不会比我更快。”
她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仿佛在说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这种举世公认的事实。
毕竟推衍是她最擅长的事。
游侠心里却犯嘀咕。
在他眼中,江小婵固然见多识广,临危不乱,但修为实在低微,连她都会的手段,一个活了至少四百多年的妖女岂不是更加精通?
二人一时无言,只沉默地前行。
焦骨林中散点幽幽鬼火,树的影子拖得瘦长,扑在两个生人身上,仿佛择人而噬。
先前的水流声已似贴着头皮响起,二人拐过一截弯道,便见前方一条血河蜿蜒流淌。
河上漂浮着许多漆黑的人眼珠子,在他们看见血河的一瞬间,那些浮在河面的眼珠子也骨碌碌“扭头”,齐刷刷望向二人。
血河改道,向他们脚下蜿蜒而来。
游侠拼命忍住尖叫的冲动,问:“姑奶奶,现在怎么办?”
身侧空无一人,回眸而望,一道红影健步如飞,渐行渐远,他的姑奶奶早趁他不注意,先一步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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