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
殷苛愣住。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一阵冷笑:“我怎么说呢,大公子竟会如此护着一个姬妾,没想到竟然是王后殿下!当真是母子情深呢!”
“不过,管你是谁,今天晚上,一个都别想逃!”他一挥手,“上!”
眼看一群侍卫就要朝着荷华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仿若有闪电呼啸而来,刺目的冷光骤然贯穿侍卫长的心脏!
一蓬鲜艳的血花,骤然盛放。
侍卫长瞬间倒地。
紧接着,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自近。卫尉沈冉带着十几名卫士疾驰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时鸣,同样是紧握缰绳,一脸焦急。
“恕微臣救驾来迟。”沈冉翻身下马,利落向荷华行跪礼。行礼过后,他起身扫视了一圈剩余的侍卫,冷声道:
“我等奉大公子之命,前来护卫王后殿下安危。”
荷华扶住摇光,恨声道:
“抓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一场乱斗结束,月已西沉。
鹿鸣居里鸦雀无声,再不见之前莺歌燕舞,春光融融之景。
正中的主位上,荷华敛襟危坐,青芜和云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
殷苛被人押于厅堂中间,衣着狼狈,全然没了之前的傲气。他的旁边还跪了一人,正是鹿鸣居的老鸨——胭脂虎。
“该说的,微臣都说了。我手下的死士确实有连珠弩不假,但行刺宸王之事,微臣是万万不敢认的。”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看这是什么!”
荷华将先前惜芷房间里找到的三枚箭簇丢到殷苛脚下,殷苛垂眸一看,神色登时大变。
荷华要笑不笑:“青芜已经和我说了,这箭簇就是殷大人手下死士用过的。不仅如此,那些死士之前来鹿鸣居的时候,还向惜芷姑娘提起,自己要去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她注视着殷苛,慢悠悠道:“想必殷大人,一定知道这项任务,是什么吧?说,谋害陛下的幕后指使到底是谁?!”
殷苛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时鸣带着几个卫士抬着一口漆黑的薄皮棺材回来——正是荷华之前在窗户里看过的,装着扶柳的棺材。
想起开馆时的惨状,时鸣面含几分不忍,声音低沉:
“人……已经断气了。进棺材的时候,还是活着的。棺材板上,全是手指的抓痕。”
荷华闭上眼睛。
时鸣又道:“在树林周围都搜寻过了,有很多随便掩埋的尸骨,有新有旧。殿下想找的那个叫惜芷的,混在里面,找不出来。”
听到时鸣的话,荷华手指不自觉攥紧。
许久,她睁开双眸,冷冷注视殷苛:“殷苛,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勾结人贩,私设青楼,视人命如儿戏,该当何罪?”
许是见到认识刺客的拂柳已死,剩下的人也透露不了更多东西,殷苛心里有了几分底气,总算冷笑着开口:
“笑话,古往今来,窑子都开了几千年了。宸国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能如此?哪怕是改朝换代,关系打点好了,照样是歌舞笙箫,天下太平。怎么,王后管不住自己,倒想来管管别人裤/裆里的事?”
面对他的强词夺理,荷华平静道:
“即便宸国没有律法规定不准开青楼,但宸国也有律法规定,禁止贩卖人口。”
她站起身,指着那具薄皮棺材,“棺材里躺着的,就是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惨遭虐待死去的可怜人!”
“可怜?普天之下,黄土之上,只要是普通百姓,又有哪个不可怜?”殷苛对荷华的说法嗤之以鼻,“到处都是战乱,饭都吃不饱的世道,这鹿鸣居,起码还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王后殿下,臣劝您收起那无用的同情心,身为一国之母,您要做的,是好好照顾陛下,为陛下开枝散叶,而不是以王后之尊,私出宫廷,来到这等地方寻欢作乐!”
因为殷苛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荷华气得脸色发白,怒声道:
“荒谬!什么寻欢作乐,本宫身为宸国王后,竟连宸国百姓的性命都不能管吗?”
因为双手在背后束缚着,殷苛只能抬起眼睛,讥讽道:
“能管,当然能管。不过王后殿下在多管闲事之前,还是先好好想想,明日怎么应对一众御史大夫的弹劾吧。如今陛下卧病,可太后,还在冷泉台里看着呢。”
荷华咬唇,半晌,冷声道:
“把他押下去,关入诏狱,听候发落!”
殷苛被带走后,荷华开始审问胭脂虎,那个曾被青芜畏之如鬼神的妈妈。
从外表看来,对方只是个四十余许,身材丰腴的妇人,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双颊浮着一层艳俗的胭脂,一对三角眼,目光中总是闪烁着精明与狡黠,像是时刻在衡量着来客的身价与油水。
然而此刻她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丝毫看不出在青芜她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胭脂虎?”荷华轻轻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念着她的名字。
“是。”胭脂虎抖着嗓子回答。
“鹿鸣居开了多久了?”荷华问她。
“回王后的话,迄今为止,已经有二十余年了。”胭脂虎答道,“还是、还是先王在时,由殷大人通过的文书。”
“二十余年了……”荷华无意识地重复着,也就是说,整整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数不清的百姓,都生活在鹿鸣居的阴影里!
难怪、难怪樊离期要以庶民之身,当街状告殷苛欺压良民!!
想到这里,荷华放下玉盏,注视胭脂虎,声音慢慢冷下来:“告诉本宫,鹿鸣居里的这些姑娘和小倌究竟从何而来?”
在荷华有如看穿一切的目光里,胭脂虎仍旧强撑着不肯透露实情:
“都是、都是他们自愿卖身进来的。”
她话还没说完,青芜便开口:“你说谎!我们明明是被你勾结拐子,拐过来的!”
面对青芜的打断,胭脂虎从鼻孔里“嗤”了一声,“你个吃里扒外的臭货,我有没有说谎,王后殿下一看卖身契便知。”
荷华向时鸣使了个眼色,时鸣问胭脂虎:“卖身契在哪?”
“就在我房间妆奁最底层的格子里。”胭脂虎回答。
时鸣依言离开。不多时,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厚厚一摞缣帛。缣帛上写了各人的籍贯、真名等信息,底部全部用朱砂摁了鲜红的手印,就像一道道无声控诉的血痕。
荷华略略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卖身的原因五花八门,什么“因情所困”、“爹娘介绍”,甚至还有“天生淫/荡,自愿卖春”。
简直没有一个理由,不是在胡说八道。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自甘下贱?
荷华深深吸气,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心情,继续一张一张翻阅缣帛,然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樊蓁蓁的那张。
她只能再度问胭脂虎:“鹿鸣居之前是不是有过一个叫樊蓁蓁的姑娘?她是不是被殷苛送过来的?她现在在哪?”
“樊蓁蓁?”胭脂虎回忆一会,似是想起什么,一拍巴掌,恍然道:“是不是那个皮肤挺白,长得清清秀秀的姑娘?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萋萋,当时她就住在惜芷隔壁,经常去探望她。谁知道惜芷死了没几天,她就被殷大人接走了,听说她是什么大官流落在外的女儿……”
说起这个,胭脂虎满脸庆幸:“还好那会我没来得及叫她接客,不然真的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闻言,荷华与云若皆是面面相觑。
按照胭脂虎的说法,唯一符合条件的人,就是……
云芷。
那个刚刚被云家接回来,即将成为玄止夫人的云家二小姐。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会突然从樊离期的妹妹,变成云府的二小姐?殷苛又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荷华皱眉思索,然而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云若同样一脸茫然:“我妹妹是假的?还是说,你们口中那个什么樊蓁蓁,是我妹妹?不对,我妹妹怎么会在鹿鸣居生活过?”
因为过于懵逼,她都语无伦次了。
很显然,樊蓁蓁是云芷,来过鹿鸣居这件事,大大超出她的意料。
未几,沈冉走过来,低声对荷华道:“王后殿下,大公子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夜色已深,还是抓紧时间回宫吧。”
说完,他又看向云若:“待会我一起送云大小姐回家。”
想起摇光的伤,荷华的心微微一疼,点头道:
“那就依你所言,回去再说。”
她又扫了眼胭脂虎,道:“把她也关进诏狱,改日本宫再审问。”
马车在幽寂的道路上缓缓前行,车身随着颠簸微微摇晃。
摇光倚靠着软垫,脸色苍白如纸。他前胸和后背均缠着绷带,虽然上过了药,然而车厢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两人一路相顾无言。
摇光没有问荷华为何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默默握住她的手。
快到紫宸宫的时候,他才开口,嗓音生涩:
“母后准备怎么查鹿鸣居的事?”
荷华想了想,回答:“见过刺客的惜芷和扶柳都死了,剩下的证人青芜、胭脂虎我会派人严加看管。至于樊蓁蓁,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变成云芷进入云家的,但她既然和殷苛有联系,必定知道什么隐情。剩下的,就要看怎么从樊蓁蓁口里撬出关键证词了。”
听了荷华的打算,摇光微微点头,道:“我养伤的这段日子,会派时鸣和沈冉协助你。如果你想了解樊蓁蓁,我建议你直接去诏狱里问樊离期,他是她的兄长,必定比我们更了解她。顺利的话,殷苛会倒台,之后少府会换成我们的人。玄止与云家的同盟,也会瓦解。”
荷华颔首,对两人的办事能力没有异议。然而听着听着,她突然意识到,摇光其实比自己更了解鹿鸣居的内幕。
但……云若依旧选择向自己求助。
为什么?因为……她没有全然信任摇光吗?
还是说,摇光并没有答应云若真正的请求?
想起鹿鸣居里人员的来源,她不觉抬起眸子,问摇光:
“此事若是能顺利了结,你打算如何处理鹿鸣居?”
摇光反问她:“母后希望如何处理?”
“查封鹿鸣居还有宸国一切类似的地方,重新修订律法,禁止贩卖人口之事。”荷华断然道。
短暂的寂静。
许久,摇光总算出声:
“母后若执意重新修订律法,必然在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荷华点头:“本宫知道。”
摇光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父王未醒,太后,亦有废后权利。”
荷华再度点头:“本宫知道。”
“我……”他没有再自称“孤”,闭了闭眼睛,道:“可能保不住你。”
她睫毛微颤,垂下眼帘,“我……知道。”
于是他没有再说话。
荷华,也彻底明白云若找上自己的原因。
明月高悬于空,宛如一盏巨大的银灯,倾洒下清冽的光辉。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车窗的缝隙,悄然潜入车厢之内。
凝视着这一小束冰冷的光华,荷华微微仰起了脸。
阴暗中的微弱光源,引导着她孑然而行。
可夜太黑,光太远,人力终有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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