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林瘴雨,连绵不尽,遥远不知几何的狰峻群山,幻作憧憧沉压过来的鬼影,将渺小成黑点的鄢白商三人,牢固地囚亘在其中。
又是一个恼人的雨天。
鄢白商盘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抬手捻出一个净衣决,拂过身前:
周遭浓郁的水气汇聚而来,化作汨汨浮淌的蛇形水流,顷刻间,将她脏污的布衣洗涤如新。
她通身干洁,舒畅了不少,但隔着炙热而扭曲的火浪,面容越发郁闷了起来:
从满仙城出发时带的三瓶补气丹,已吃了一半有余,换来的却是收获寥寥,她一路上的力气多半用来追那些窜逃的妖兽了。
这可奇了,依照鄢白商以往的经验,鄔令仙山里的妖兽不应当如此惧战啊?
炼丹师孙容是三人之中修为最低的,只炼气三层,她打坐调息最久,此刻悠悠松落手决,睁开了双眼。
三人之中修为最高的虞一霜,怀抱玉霜剑,单腿屈膝,向后依靠在粗壮的树干上。
她不喜多言,一路上与二人并无太多的交流。
但见鄢白商与孙容都已修整好,她却是第一个开口的:
“白日总不见妖兽,我想一试夜晚,你们可有异议?”
“好啊,我没意见。”
鄢白商一扫先前郁气,答应的爽快,找妖兽,她正求之不得呢。
孙容一路来与二人和善有加,自然也不推诿:“那便再度启程吧,我不擅杀伐,还是跟之前一样,全仰仗二位了。”
夜晚凶险远胜白日,这是世人皆知的常理,此刻若是别的散修,必定没有她们三人大胆。
鄢白商三人能有如此胆量,并不是一味托大,而是因为虞一霜乃剑修,修为足有炼气六层,实力很强,孙容又为少见的炼丹师,可用多种丹药从旁辅助,增强三人实力。
至于鄢白商,乃是一名同样少见的炼器师,修为也至炼气四层,堪堪能独挡一面。
淫雨如注,已有一天一夜,此时邬令仙山里低洼的地带,半数都被淹没成沼泽,炼气修士即便全力疾行,也走不了太快。
鄢白商吞下一枚孙容给的轻云丹,同时运气融化,她被灵雨沾湿,略显沉臃的身体顿时轻盈了几分,宛如飞燕,轻飘飘跃过一片浑水汹汹的沼泽,栖落在对岸的一块硕大粗岩上。
孙容谨慎细致,步伐稍慢,但紧跟着跃了过来。
虞一霜打的是头阵,濛濛漆夜中,她所持玉霜剑蕴出寒光,只冷薄的一层,便生出凛冽杀意。
哞!
似是感应到虞一霜的敌意,东南方一处密匝灌木中,突然惊出掠草之声。
是妖兽?!
鄢白商循声望去,见那声如牛吼的妖兽,浑身漆红一团,体型却仅有野狼大小,奔袭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蹿了个没影。
“是地赤猬!”
孙容先她一步,道出妖兽本名,同时捻决,指尖耀光乍现,一具通体漆黑的药鼎被祭出,又以一种不符重量的诡异姿态飞驰了出去——
鄢白商随即祭出一串幽绿铃铛,叮叮当当的轻灵之声,极具穿透力,所慑之处,惊起林鸦一片。
幽蟾铃比孙容的炼生鼎容易操控,如一射鬼绿流星,飕——飕——直贯深林,器身泛起朦胧绿光,涟漪圈圈向外振荡,一路上挡路的密林枝干,枯叶激洒之瞬便被齐腰削断,洞出光滑的圆形窟窿,循着这还未散尽的幽绿光迹,窟窿竟一圈套一圈冲进了密林腹地。
虞一霜并未动用法器玉霜剑,但速度快过二人,掠在最前方。
三人追了一段路,已看清那地赤猬的身影,便各自催动法器攻击它,但它依旧狂奔不止,像是拿出了逃命的架势,一时间居然又拉远了距离。
孙容追逐中渐渐觉察出一丝怪异,地赤猬一向好战,她们如此挑衅,它不但不起愤,竟还更惧怕了?
这不符常理。
连日来的心生疑窦,在这一刻转虚为实,在鄢白商奋力追击时,她步伐暗中放慢,落后了一段距离。
这头,猎物就要到手,鄢白商哪能放过它,立刻吞下一枚补气丹,往幽蟾铃上灌注灵气。
铃铛鬼绿之光大盛,一道幽蟾尖啸划破夜空,如魔音贯耳,震得人耳膜生痛。
前方的虞一霜被声波荡及,身形只些微不稳,脑子却嗡嗡作响,险些要炸开。
鄢白商这招当场奏效,地赤猬一撞上幽蟾波,便被震的浑身抽搐,逃速骤降。
虞一霜见此,立即使招劈出剑气,大开大合五道,烈烈雪光一齐冲出的那一刻,四周密林被照耀的形同白昼。
哞……哞、哞……!
地赤猬被剑刃之气接连劈中,伴随着惨烈的叫声,俯冲向地,在淤泥中倒滑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终于逮到这妖兽,鄢白商等不及近身察看,见它浑身有数道伤口,皆血肉翻飞,便欣喜对虞一霜道:
“看着是快死了,咱们就地分了它吧。”
地赤猬的等阶,等同于人类修士的炼气四到六层,这只能跑的如此之快,想来也有炼气六层了,如果不是它胆子太小,抓起来倒还要废上一番功夫。
虞一霜正欲应答,余光里却瞥见地赤猬的伤口里忽然有银光明灭,她以为是剑气未消,但当那银光突然迸现裂纹,她心头一紧:
“让开!”
鄢白商才听到这二字,后背便轰然炸响,一道掺杂着浓烈火气的冲击波,将她大力掀飞,头脚倒悬在空中滚了一圈,才砰地撞上一棵陈年巨树。
巨树纹丝未动,剧烈的疼痛却让鄢白商眼前阵阵发黑,跗在后背的火炎之气,更是入侵脏腑,令她难忍烧灼,一股铁锈腥气冲上咽喉,猝然喷出了一口热血。
虞一霜持剑,果断退至鄢白商身前。
她神情冷静,目光环顾四周,未见埋伏,但仍向空幽之处发出质声:
“阁下是何人?”
“你们这些苦穷的散修,还真是不依不挠,为了一只地赤猬,竟能追上这么久。”
“不过也好,这样,我便能多杀几个人了。”
一肤色泛阴,发簪焰苗的女子,语气轻嘲含笑,从树后缓步而出。
此人甫一露面,虞一霜的神情便凝重了几分。
对方修为在自己之上,而且不止一层,至少是三层。
女子干惯了这等脏活,不耐与她多废话,挑眉微笑之际,抬手拔下发中焰苗——
丝丝烈焰从中分裂,在她手中滚作火球,咻地一声携风而来:
破!
火球凌空扩大,飞至眼前,已有半身之巨,虞一霜以攻作御,逆势挽剑,雪霜剑气将火球一分为二,原地轰然炸开。
火炎之气逸散,四下冲撞,虞一霜又使出剑招五雪刃,烈雪之光围绕她与鄢白商,一时抵过周遭火光,形成寒凉的防御圈。
鄢白商借虞一霜的遮掩,摇摇晃晃地扶着膝盖,站起身,强撑着喂了自己一枚回血丹。
她二指拢并,幽绿灵光微泛,驱使幽蟾铃伏地飘荡,从外绕了一大圈至这女子后方百步开外——
暗中设好埋伏,她抬手抹了一下嘴角腥稠的血,还在微微发烫。
倒霉,竟撞上这杀人越货的散修。
这下不知道还没有没命活。
鄢白商虽鲁莽,但也知道这手持火焰的女子很难对付,若不敢反抗,那自己和虞一霜铁定是个死,若拼上一拼,或许还有一线赢机。
要是再加上孙容,赢的机会还能再增加一些。
可是她去哪儿了?
鄢白商的疑虑转瞬即逝,她来不及去想这些,因为迎面就是一团炙热的火球,她忍痛向左滚翻,迅速躲开,但瞳仁中兀地浮现三颗银球,悚然放大间,将她瞳色映的惨白——
这是……!
千钧一发之际,五雪刃交错射来,将三颗银球砍成了齑粉。
“是个厉害的招数,剑也是好剑,可惜我没有水灵根,否则拿来用上一用,说不准也能当个剑修——”
女子一边对她们发动密集的火球攻击,一边竟还有功夫调笑虞一霜,这实在令人愤耻。
虞一霜冷静如常,替鄢白商清除了大半射来的火球,便提醒她:
“我来拖延,你快逃。”
她想一个人抗住这女子?
鄢白商心中感激,但真逃是不可能逃的,如果就这么丢下虞一霜,那她岂不是很没义气?
鄢白商表面答应,佯装逃跑,途中各吞一枚孙容给的轻云丹与匿息丹,又掏出一大把补气丹灌下。
这样奔袭了一段路,她爬上一处巨树高处,借着对战局一览无余的视角,开始驱使事先埋伏的幽蟾铃。
女子见她毫不犹豫抛下虞一霜,脸上露出一丝嘲意,刚要动手追击,却感知到她气息迅速隐匿,不禁冷哼:
“逃的倒快。”
幽蟾铃隔了一会功夫,才寂声潜至女子身后。
此时虞一霜与这女子战的正酣。
虞一霜所释剑气如同天罗地网,几乎女子所到之处,下一刻地面就被劈的稀巴烂,其后树干也裂出平滑的切痕,伴随轰隆一声巨响,身首异处。
女子攻势更强,十之一二的火球都击中虞一霜,火炎之气将她的衣裳与血肉烂作一团,伤口猩焦可怖。
但因虞一霜拼尽全力,女子也不如方才轻松,一个躲闪不及,被割裂了半面衣袖,又被伤到了左腿。
深可见骨的伤口,淌出的鲜血立刻浸透了布裤。她终于生出恼意,右手倾尽全力攻击,左手拂过腰间储物袋,白光微闪——五颗火炎弹,熠熠滚落五指之间,虽银光流转如宝珠,气息却异常瘆人。
这银球,此刻它化成灰了鄢白商也能认得,整整五颗,让它炸开还能得了?!
而这女子又受了伤,机不可失,鄢白商果断催动幽蟾铃,冲向她耳侧的瞬间,数记幽蟾波应风而至——
呱呱呱呱呱!
数道尖啸穿透天穹,震的附近妖兽四散奔逃,女子耳边却是惊天炸响,她痛楚强烈,下意识捂住了脸侧。
锵!女子晃神的一瞬间,虞一霜突袭而来,一剑穿胸,女子脸色扭曲,旋即掌心聚灵扼向刀刃,想制住剑势,虞一霜却陡然松开剑把,十指以一种奇异的飘缓之态叠拢变幻,掷出玉碎决——
剑覆雪光顿然大盛:
霜凝玉成,玉碎霜——破。
玉霜剑在剑气爆开,溢至漫天的瞬间,渗出密如蛛网的裂纹,几近毁坏。
女子心口剑伤遭受重击,血液碎肉纷飞,她发出凄厉惨叫,整个人如折弓飞射了出去。
虞一霜用这杀招耗尽体内灵气,此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地往下落,疲黯的瞳仁却被一片惨白飞速侵噬:
她脑子里的弦随之绷紧,提剑去挡,但玉霜剑早已破损不堪,根本挡不住这火炎弹。
叮…啷啷…!
泛着鬼绿灵光的幽蟾铃在银光爆炸的前一刻,俯冲而来,护住了虞一霜。
嘭——!
五颗火炎弹威力巨大,即便鄢白商动用全部灵气来防御,法器也被当场炸成了碎渣。
法器被毁,盘坐在巨树上的鄢白商眼前一黑,又喷出一口热血,血里咒符碎片幽幽泛光,如碎星陨流,逸散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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