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总是瞬息万变,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乌云密布,还隐约传来闷雷的响声,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雨。
空气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仿佛雨水混杂着泥土;教室外的走廊脚步声杂乱,偶尔传来几个人议论考试的声音:“……怎么样,语文作文没写跑题吧……历史这次大题好难啊,我好多都是胡乱写的……”
桑白早早就走了,李一禾收拾好书包也随人流离开教室,耳边电铃声还没停,就在九中大门口看见了被家长接走的陈玥。陈钧则独自站在门口的树下,身上背一个有点破旧的灰黑色的书包。
但很干净。
她记得,他一直是干干净净的。上学时很多男生没那么讲卫生,但陈钧每次从她身边经过,她都能闻到一阵淡淡的皂角香味儿。
似乎是要往公交站台去,和李一禾是同一个方向。她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个人之间大概距离一百米左右。到了学校最近的公交车站,陈钧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李一禾就停住了,和周围人一起等公交。
陈钧走出站台没多远,26路公交车到了。李一禾排着队,投币、找了个靠窗的单人位置坐。
天就是在这时候忽然开始下雨,先是豆大的雨滴纷至沓来地打湿地面,然后越下越大。
夏天的雨来的急,仿佛要把攒了几天的降水量一股脑倾倒在人间。
李一禾扭头看向投币的地方,还有几个人在上车。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她一直看着前车门。
一个,两个,四个,六个……
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排在队伍的最后,她收回了视线。
看来脑子不算笨,看见下雨了还知道回来。她想。
车开动了。封闭的空间内人头攒动,阴雨天的闷热被冲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雨水气息,潮湿、微腥。
陈钧上车的晚,已经没有座位了,他和大多数人一样站着,双手牢牢扶住离他最近的座椅靠背。
他身后是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大概二十多岁,帽檐把上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的,身上的短袖已经洗到脱样,袖口上还沾了些油污。
头顶的语音播报每隔一个站点播报一次,车里时不时会传来小孩儿啼哭的声音,有时是一两个压低了声音和旁边乘客闲聊的女人——除此之外都很安静,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男人不知何时悄悄打开了自己身前男孩儿的书包。
事实上,早在上车的时候,他就已经盯上了这个男孩。虽然背的书包不太好,但投币的时候拿出来的那个钱包里,能隐约看到好几张百元大钞的边角。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进去,马上就可以摸到那个钱包,马上……
“陈钧——”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破了整个车厢的沉寂,除了戴着耳机闭目养神的人,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将视线投向了发声处。
李一禾喊出这一声后,朝陈钧招了招手:“你来我这儿坐吧。”
陈钧站的地方离李一禾还有些距离,闻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似乎是困惑李一禾突如其来的熟络,但迟疑几秒,他还是抬起脚步走到她面前。
两个半大孩子,在摇晃前进的公交车上互换了一下位置。陈钧被李一禾摁着肩膀坐下去,李一禾就站他旁边,双臂张开抓着前后两个椅背,牢牢地把陈钧护在她的身体和座位之间。
“……谢谢。”陈钧垂着眼帘。
“不客气。”李一禾低头看他,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透过车窗玻璃,李一禾模模糊糊地看到身后那个男人投过来的怨毒的目光,到了下一站,那人急匆匆地下车了。
陈钧开始看向车窗外,还是一言不发。路边的绿化做的很好,路两边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的,雨哗哗啦啦的下着,在车窗玻璃上打下细密的水珠。
李一禾抿了抿唇,还是上手帮陈钧把书包拉链拉上了。当事人自己显然还不知道,在察觉到李一禾的手时,他下意识往前躲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陈钧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来,抱在怀里。
李一禾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说教的心情了,她指尖轻轻敲击了下塑料椅背,低着头往陈钧那边凑了凑:
“公共场合人多的时候,不能把放钱的包背在后面。要么背前面,要么抱怀里,知道吗?”这年头儿,不守法的人还多的很,小偷抢劫犯猖獗一时,李一禾从小就被葛夏教育,出门在外,时刻都要看好自己的贵重财物。
陈钧垂下了头,把书包抱的更紧了些:“知道了……谢谢你。”
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又安静下来了。
从小到大,李一禾的人缘都挺平平无奇的。不算好也不算坏,没怎么被欺负过,也没有欺负过别人,口碑名声属于中等偏上一点——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感同身受陈钧这种人的生活处境是什么样的。
陈钧也时常给她一种,他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感觉,包括上辈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安静到让人觉得古怪,以及毫无底线的隐忍。
李一禾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到家的时候家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没头脑和不高兴踉踉跄跄地从走廊那头奔到玄关来迎接,被李一禾抱了个满怀。
就是那两只猫。
没头脑是那只白的,不高兴是只臭脸橘猫。
葛夏加班没回来,给他们留了字条贴在冰箱上;她爸李文德倒是回来了一趟,又带着两套换洗衣服走了,说最近工作忙要住宿舍。
临走前李文德给女儿留吃饭钱,抬手就习惯性摸女儿头发,被李一禾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一门心思扑在书桌上的数学题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李一禾把每日计划内的都完成了,又多背了几十个单词,一抬头看表,距离她放学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李一舟还没回来。
他常去的那个书店李一禾知道,她以前偶尔也会过去买些散文杂记看,不过都是为了应付葛夏。
去杂物间稍微找了找,很快找到一个单人雨披和一个雨伞,只是她才穿上雨披,门外就传来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走出去一看,李一舟人就站在玄关。
浑身都淋得湿透了,脚底下的入户地毯被他踩了一片湿答答的水痕,衣服也乱糟糟脏兮兮的,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带着灰尘在雨里洗了个澡。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要紧的是,李一舟脸上一块核桃那么大的擦伤,还带着血,嘴角也红肿着,在往外渗血丝。
看见李一禾这一身打扮,刚转过身来的李一舟倒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成平时那副样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径直越过她去。
“怎么回事儿,谁欺负你了?”李一禾用身体拦着弟弟,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蚂蚁。
虽然李一舟不愿意说,但李一禾好歹活了二十几岁,再结合一下李一舟那石头一样不会为人处世的性格,挨打受欺负绝对板上钉钉的事儿。
毕竟这个年龄的小孩儿,最看不惯的就是李一舟这种人了,会觉得他装,一言不合就想上手“教训”一下。
“说了不用你管。”李一舟撇过脸,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
李一禾一肚子邪火儿突然就冒了上来。
她知道自己和这个弟弟关系差,但记得上辈子好像也没差到这种地步吧,最多就是不沟通不交流而已,还是说对方其实很讨厌她,只是她不知道?
李一禾懒得管那么多了,她牙一咬心一横,抓着李一舟的手腕儿就把他拽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李一舟起初还犟着脾气想挣脱,也不知道李一禾那小个子哪儿来那么大力气,被她死死抓着,他竟然挣不开。最后索性放弃挣扎了,任由对方把他湿透的校服外套扒下来,然后扔到头上一块干毛巾。
“洗澡去,待会儿我给你拿换洗衣服,脸上伤口先别碰水,不然会发炎。”李一禾闷闷地说完,像之前李一舟那样“刷”的一下猛地关上了推拉门。
李一舟站在那儿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把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放水洗澡。
…………
李一禾记不清上辈子李一舟有没有被人欺负过了。
她一直活的挺自我的,因为一些有的没的的事儿,还有自己的自尊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刻意疏远着李一舟。长大一些也整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从不关心家里其他人,更别说这个不讨喜的弟弟了。
“消毒酒精涂上会疼,你忍一忍。”李一禾说着,手上蘸湿的棉签已经碰到了李一舟脸上那块擦伤。
酒精触碰到伤口的刺痛迅速蔓延开来,李一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李一禾停下来,轻轻地朝那片伤口吹了吹。
家里一直备着药箱,不过以前李一禾基本没用过,她受伤了就会哭,然后李文德或者葛夏就会一边哄一边帮她擦药。不过爸妈哪儿会跟在身边一辈子呢,她后来就什么都学会自己做了。
“别用创可贴,夏天热,用创可贴容易发炎流脓。”
“这个药膏是治皮外擦伤的,一天用三到四次,你上学了也带着,有空了就涂一下,好得快。”
“这几天就忌一下口,别吃辛辣和发物。”
李一禾嘚啵嘚啵说了一堆,回过神来才发现李一舟根本没回她一个字,她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把擦完药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又旧事重提: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欺负的你,你们班的同学,还是校外的社会人士?”
李一舟终于舍得开了金口:“不用你管。”
李一禾:“………”
“行,不想说算了,只是妈问起来,你要提前想好怎么跟她说。”李一禾顿一顿,“她脾气急,又容易生气,最近开始上夜班压力也大,别让她担心。”
李一禾刚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李一舟连眼神波动都没有,唯有最后这句,他眼皮似乎抖了一下,然后躲开了姐姐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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