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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借位

言真回复消息的时候,柏溪雪正在做指甲。

她自然没有将指甲留长的习惯,不过是日常护理,将指甲盖上自然生长的竖纹细细磨平,再涂亮油,营造出镜头下无死角的剔透纤巧。

有时柏溪雪觉得艺人就像手指甲,千般打磨万般修剪,还要在公众面前笑称天然潇洒,自成风流。

护理师埋头,又小心翼翼剪下一弯薄薄细细的透明月牙,从指尖坠落,像猫的尖牙。

手机震动,柏溪雪撇过去,看见是言真名字,又把眼睛移回来。

她嘴唇一动,吹气般懒懒吐出一个字。

“过。”

却是对着面前的工作人员说。

酒店房间里,你方唱罢我登场,工作人员正推着一架一架的衣服,忙忙碌碌地进出。

这些都是提前选好,供柏溪雪挑选红毯妆造的礼服。

锦衣华服,琳琅满目,一袭袭捧出来,每一件都在秀场战绩斐然。

选衣服的人却莫名眼光挑剔,看高定如买菜,长萝卜短茄子,通通撂牌子赐花。

也不知道这位主儿今天又抽了什么风。

团队正在和这个高奢品牌谈代言,眼瞅着只差临门一脚了,谁都想不明白,这大小姐怎么忽然开始浑身不对付。

助理急得嘴角冒泡,求助的目光不住落到经纪人身上。

——经纪人名叫张仪,圈内人称张姐。

一个放在圈子里就像小红小明一样土气名字。但在这个Merlin、Andy、Samantha满地跑的娱乐圈,能做到谈起“张姐”无人不晓,便可知她道行深浅。

“咳咳。”

于是张仪清嗓,正要开口。柏溪雪却在这时忽然懒洋洋一歪,又拿起手机。

估摸着自己已经晾了对面大半个小时,她终于放心地点开了对话框。

却是两条语音消息。

【Silence:我刚刚睡着了……好困,也不知怎么的就呼呼大睡了一个下午……】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原因,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平时少见的含糊,仿佛是脸颊仍然陷在枕头里。

或许也因为这个,言真说话比平时直接很多。柏溪雪听见她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又继续说。

【Silence:不好意思啊……没看到你的消息,因为我本来想着你忽然有事走了,我请假了又没有地方去,所以就干脆在家睡觉了……】

懒散的声音打着漩,轻轻沙沙地流淌进耳朵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嘴巴明明在道歉,语气听起来却是撒娇。

抱怨她放了自己鸽子,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百无聊赖,只好睡觉度日。

真好笑。

柏溪雪眉眼不动,只静静退出语音,又点开言真发来的照片。

是一张半个小时前的自拍。

相当灾难的画面——她高价豢养的金丝雀此刻又躺在那破出租屋的床上。

柏溪雪看一眼,都觉要灰尘过敏。

房间里没开灯。大概是不小心启动了自动闪光灯,她眼睛被闪得眯了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头发蓬乱,连脸颊上被子压出来的红痕也一清二楚,好像忽然被查寝的女大学生。

【Silence:现在的天空很好看,所以发给你。】

在她背后,窗户露出大片天空。

如同倾倒颜料,浓郁的普鲁士蓝在窗棂上流淌。

柏溪雪想起某位画家的蓝色时期,最廉价的颜色,涂抹出最大片深沉浓郁的色泽。

【Silence:不知道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张仪惊骇地看着自己艺人嘴角,忽然浮现出一缕幽魂般可疑的笑意。

应该只是幻觉。

因为下一秒,那笑意又消失了,柏溪雪抬起头,还是那副懒懒的语气:“就这件吧。”

已经准备拉第四架衣服进来的工作人员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取下礼服,还不忘给张仪递来一个感激眼神——不愧是张姐!

张姐只觉得头痛。

柏溪雪可不管她,她站起身来,任由造型师在自己身上比划尺寸,目光已经落向窗外海湾。

一轮明月正从海面升起,目之所及遍是清辉盈盈,皎洁无方。

还有哪里的天空,能比顶配海景套房的落地窗外更昂贵,更美丽?

柏溪雪垂下眼睛,不说话。

等到和造型师敲定妆造,她才重新拿起手机,惜字如金地回。

【不下雪:你拍得丑死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按下保存键。

这次言真秒回。

【Silence:这张呢?】

非常端正的自拍,站在狭小厨房里,言真围着围裙,满脸认真看着镜头。

她甚至找好了光线角度,微微仰起脸,让灯光均匀地照亮面庞,背景的小锅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一种陌生的、温馨的,家一样的感觉。

柏溪雪发现自己盯着言真的围裙出神。宽宽大大的塑胶围裙,尼龙带子潦草地系在脖子上,配上手里锅铲,看起来非常的……勤劳能干,艰苦朴素。

她莫名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真是饿了。字面意义。

【不下雪:丑】

言真给她回了个小猫哭哭的表情。

【不下雪:这个猫也丑。】

……言真真想给她脑瓜子来一下。

但是不能。天大地大,老板最大。她忍气吞声,正想给柏溪雪找一个话题,新消息又弹了出来。

【老板二号:锅里煮了什么?】

言真掀开锅盖给她拍照,一锅雪白面条,卧了一个荷包蛋和一把青菜。

其实她中午吃得也是一样的面,但睡了一觉之后,面条已经泡烂肿胀,成为一锅面糊。

任何东西泡久了都是不堪入目,面条是,感情是,就算奥菲莉亚下凡也难以避免。

她干脆把面倒掉。

【Silence:随便下了点面条吃】

【老板二号:本来没吃饭挺饿的,看到你这锅又饱了】

【Silence:?】

【Silence:怎么还没吃饭?】

毫无意外地收获了关心。

张方正在指挥衣服撤场,一抬起头,感觉自己艺人脸上又有一抹涟漪似的笑,从嘴边漾过。

等她定睛细看,却只看到柏溪雪冷冷的脸。

——高定礼服尺寸特殊,所以即便是女明星,试尺寸的时候也不能吃晚饭。

柏溪雪正要打字回复,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像报备,于是再次惜字如金。

【不下雪:不想吃】

撂下三个字,她满意地把手机一扔,吃沙拉叶子去了。

却没想到,吃饭中途,手机又震动。

她拿起手机,发现是母亲顾漪的消息。

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些家长里短。贵妇人朴素的生活,不过是被老公养着,买几个包又买几只股票,再和老姐妹喝喝下午茶。

顾漪和她絮絮地聊,问她最近的感情生活,有没有遇上什么心仪的男孩子。她年轻是端庄名门闺秀,因此又叮嘱柏溪雪,要多多注重名声,娱乐圈太乱,凤凰和野鸡混久了,也不好嫁人。

于是柏溪雪又听她刻薄了几个和她老公儿子有交集的女星,其中不乏最近风头正劲的小花。

要我说,她们长得还不如你呢。最后,顾漪如此结论。

柏溪雪觉得有些好笑。

她明白顾漪的意思。她的母亲对自己有一种病态式的爱恋,人人都说她长得像顾漪年轻的时候。

于是她一次次从母亲的赞美中感受,感受顾漪端详她如端详一副完美的、待价而沽的珠宝,又用目光透过她脸庞,爱抚自己一去不复返的芳华。

柏溪雪知道。在九岁目睹父亲出轨之后,她在一次争吵里知道,自己出生那年,顾漪和柏正言感情正濒临破裂。

她的出生,是一个挽留的手段。

但她也知道顾漪没有办法。

——她会什么呢?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漂漂亮亮长大,嫁给当年生意场上产业新贵,又是珠联璧合、锦上添花。

前半辈子过得太顺利了,当然,现在的事儿,在贵妇圈子也不算什么坎坷。

毕竟,维护一段关系永远比打破一段关系成本更低。

然而柏溪雪终究是对顾漪不忍。

于是她又“嗯嗯”地敷衍了顾漪几句,夸她养的马眼光独到,顾漪果然非常开心,又给柏溪雪拍了几个新买的包。

沙拉碟里细碎马赛克拼成的H 和照片相映成趣。

切成细丝的洋葱和苦苣叶子,在胃里忽然冰冷沉重,一阵阵泛起油醋汁味的恶心。

她无端地打了个冷战。

“沙拉撤下去吧,”她对助理说,“没胃口。”

小助理早已身经百战,面对她的任性笑容不改:“好的好的,姐你想吃什么?”

“来碗面吧,青菜加荷包蛋。”

顿了顿,她又补充:“汤要热热的。”

小助理嘴快要咧到耳朵根——这真是柏溪雪这个月最平易近人的要求。

她一溜烟地跑去找面条。

只留下柏溪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她登上小号,刷了刷自己的话题。最近她新戏上映,资源不少,粉丝欢天喜地得像过年。

当然,唯粉和CP粉吵架,就是过年里的炮仗。

柏溪雪草草翻了几页,一个多月前她和言真“小记者x大明星”的CP早就过气,现在风头正盛的是和应流苏配对的雪花苏CP,中间夹杂着和几个不知名女星的拉娘。

只是刚冒头就被雪花苏们嚷着“糊逼别蹭”“和你姐结婚就差认识”“妖魔鬼怪快离开”,给乱枪打了下去。

互联网上永远不缺热闹看。

柏溪雪又把手机熄灭。

等到助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走进房间。柏溪雪已经消失不见了。

空荡的套房里有水声响起,隔着远远的屏风,飘来玫瑰浴盐的香气。

她家艺人想来想一出是一处,助理早已习惯,将面放在桌子上,赶紧快步离开。

整晚都有人进进出出的大门终于关上。

偌大的套房只剩下一个人。

柏溪雪把自己整个人沉进下沉式浴缸里,温暖的热水一路漫到脖颈,驱散夜间大海的寒意。

冰桶是酒店早已备好的,漂浮在水面,冰镇一瓶低度白葡萄酒。

柏溪雪却没有喝。

她大口大口吃巴斯克蛋糕。

到头来还是砂糖和芝士的热量最得人心。冰凉细腻的口感,因为温度的缘故,有些许融化,柏溪雪吃得眯上了眼睛。

不开心的时候要泡澡吃甜食,这件事还是言真教她的。

那时是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后来言真在热水里吻她,闭着眼睛,唇舌间渡过一枚巧克力糖。

后背抵在冰冷瓷砖上,没有头痛的后遗症,巧克力的吻比十七岁的宿醉更丝滑。

她那时可疑地脸红,于是变本加厉地恨她。

但现在,她承认自己有些想找人说话。

所以她又趴在浴池边缘,拿起手机发消息。

【不下雪:今晚陪我看电影】

大概是吸取了教训,对面这次依旧秒回。

【Silence:看什么?】

【不下雪:当然是看我拍的那部】

“……”

对着手机屏幕,言真沉默。

她当然知道是哪部。毕竟雪花苏CP如今正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但无端地,她有些抗拒。

【Silence:你首映不是看过了吗?】

【不下雪:谁首映真的会认真看电影啊】

【不下雪:你不想看?因为应流苏?】

言真抿唇。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莫名心情不爽。

【Silence:没有。】

【Silence:我只是没有资源。】

【不下雪:我有】

【不下雪:[在线链接]】

【Silence:……怎么自己看自己的枪版。】

【不下雪:?不然呢】

【不下雪:刚上映诶,有保密协议,我也搞不到蓝光4k资源的好吧】

……根本没讨论同一个事情啊!

言真握着手机叹气。算了,看枪版也挺好。

毕竟她也不是很想为这部电影花钱,别问为什么。

【Silence:好呀好呀~】

柏溪雪消失了。

言真猜她大概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又去忙了。

她其实不太懂电影,大学课本记忆只剩库里肖夫和法国新浪潮,广电课本中Abandon的水平。

这次看电影,纯粹是太子伴读的心态。

所以她乖乖下载好电影,等到柏溪雪重新出现,已经是晚上10:00,她们各自坐在屏幕前,倒数三、二、一,同时按下播放键。

屏幕黑了下去,盗摄的电影屏幕轻轻颤抖,变换出类似老胶片般模糊泛白的噪点。一个女孩突然露出眼睛。

柏溪雪便是那个女孩。雪地里围着一条铁锈红围巾,呼哧奔跑着穿过无数巨大、肃穆、庄严而锈迹斑斑的烟囱和厂房,纵身一跃,跳上南下的列车。

蒸汽涌动,消散后缓缓浮现电影片名:《去时来日》。

细长工厂白炽灯、棉布口罩和安全手套,传送带和纺织机辘辘转动,响起二十一世纪初,珠三角劳动密集型产业特有的声音。

这是一部探讨城市和打工族空心症的电影。也是柏溪雪第一次在荧幕前摒弃过往或空灵或美艳的形象,成为一个连手指甲缝都是机油污垢的厂妹。

她在这里遇见应流苏。同一间宿舍里,年龄相差十四岁,却同是初中学历的女人。苍白的嘴唇,苍白的一张鹅蛋脸,戴薄薄的白色橡胶手套,紧紧绷在手指上,无需触碰也能想象到她手指带有粉尘的紧绷干涩。

她在工厂将柏溪雪当作自己女儿的替代,因着她十六岁、二十岁、二十五岁生下的三个女孩,一个被淹死,一个抛弃在医院,生下一个留在县城家里。

女人三十岁了,却依旧一副如鸽子般终日惶惶的表情,将饭堂少有的鸡蛋省给女孩吃。

干涩的手指仔细剥开同样干涩薄脆的蛋壳,抠开雪白细嫩的内里,剜出一枚圆滚滚的、滚烫粉糯的黄。

柏溪雪在电影里名字叫杜鹃。明明是声声啼血的名字,却有一双狡黠饥渴的眼睛。

杜鹃如同幼兽般依偎着女人,与她同吃同住。然后,在某一天夜里,女人被轻微的响动吵醒,睁开眼睛,看见杜鹃发亮的眼睛。

一卷脏污的零碎纸钞正握着杜鹃手里。

她发狂地大叫一声。与杜鹃撕扯在一起。

这大概两位演员情感最为爆发的时刻。哪怕是隔着盗摄模糊的画质和间歇出现的黑影,依旧叫言真屏住呼吸——她终于明白粉丝为何会忽然如此狂热地追捧二人的CP。

因为这实在是恨与爱、**和痛楚最为交织的一段。

在两位演员角力的时刻,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黏腻的滚烫的年轻的手,紧紧扼住女人纤细的脖颈,纤细的干燥的苍白的手指,只能在手背留下殷红的抓痕。

她们在黑暗中扭打,用力一根、一根掰开彼此的手指,却又重新紧紧交缠,如牙关紧闭。

如困兽般疯狂的缠斗中,女人最终占据了上风,她薅住杜鹃的头发,仿佛蓦地爆发出这三十年来所有的痛楚和悔恨,一脚踹翻了对方。

然后又是一拳,一次踢踹,一个耳光。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不需要酗酒,不需要金钱,也不需要像男人一样拿上沉甸甸的皮带,只需要在黑暗中沉默地,一脚又一脚,带着被背叛的恨,用力地踢踹面前的女孩。

直到她听见杜鹃的哭声。女孩蜷缩在地上,抽泣着躲藏在求饶着,喊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妈妈!妈妈!她流着眼泪哀求。妈妈不要再打了!

女人如同被耳光打醒。

她怔怔地站在黑暗里,不可置信地收回手。

一张五块钱的钞票,和眼泪同时落了下来。

言真抱着枕头,下意识抓紧手中布褶,紧紧屏住呼吸。

然而,杜鹃却再也没有声音。

就像大梦方醒,她慢慢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擦了一把鼻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宿舍外走去。

老式插栓被拔下,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后,旧木门缓缓关闭,宿舍和女人就这样再次回到了黑暗里。

这就是女人和杜鹃的最后一次见面。

变暗的平板屏幕再一次倒映出言真的脸。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有多么聚精会神。

多好笑,应流苏哪怕算不上自己的情敌,也至少是自己饭碗的威胁。但她居然在这里看两人对手戏看得津津有味。

连言真自己都想笑自己怎么毫无危机感。

实在是她们演的太好了。应流苏自不多说,多年电影经验摆在那儿,也算是前辈。

但柏溪雪在表演中竟然有毫不逊色的情感爆发和收敛,如此刚柔并济的表现,言真其实是第一次见。

毕竟在此之前,她出演的角色,大多和自己的气质外形冥冥中贴合。

五分颜色、三分灵气,最后再加两分知名导演的用心指导,就足够亮眼。

然而这一次在黑暗之中,她竟然能够只凭藉原声台词和微表情,便把这一段沉默的对峙表演得淋漓尽致。

该说是老天赏饭吃?还是说她这次为了冲击又一尊影后,实打实地下了苦功夫?

想到这儿,言真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许久没有说话了。

完蛋,她胆战心惊地想,柏溪雪该不会觉得自己睡着了吧?

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才会让柏溪雪既不觉得自己斤斤计较,又不会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吃应流苏的醋,对她好不上心呢?

天人交战也没能得出答案。

最后,言真觉得以不变应万变,小心翼翼地喊:“柏溪雪?”

手机那端,没有人说话。

“……柏小姐?柏小姐?”

闪光灯一瞬间闪耀起来,无数话筒挥舞着,递到面前。

有西装革履的主持人笑着问:“溪雪?”

“您这次出演了杜鹃这样一个与自己反差如此之大的角色,是否会在拍摄过程中觉得难以驾驭呢。”

妆容精致,面对微笑的女人站在镜头面前,毫无畏惧地直视镜头,嘴唇缓缓露出一个矜持而完满的弧度。

“我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挑战点。”

她笑着回答,不乏风趣地歪了歪头:“难道大家觉得我是什么豌豆公主吗?”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具备……突破性的角色,但在进入演艺圈之前,我在欧洲曾经有长达两年的联合国青年志愿者经历。”

“我也去过很多贫困的地方,与很多人一起生活,虽然我知道这只是非常短暂的遇见,但她们让我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有这样巨大的贫富差距,而她们是这样努力地活着。”

“那溪雪,你觉得这带给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呢?”

女人再一次微笑起来,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足以秒杀所有菲林。

她笑着答到:“正视自己的幸运,然后,认识到每一个努力生存的灵魂都值得被看见和尊重。”

掌声雷动。闪光灯又一次剧烈地闪动了起来,强烈的眩光和噪声中,女人嘴唇仍在一张一合。

却没有人听得见、看得清她说了什么。

柏溪雪将脸埋进枕头中,呼吸深重,面色潮红。

骗子。当然全都是骗子。

她根本没去过什么贫困地区,更谈不上什么生活。联合国实习倒是有做过,但这个组织太大了,岗位数不胜数。

以她的背景,她当然做的是更轻松漂亮体面,含金量也更高的工作。

什么经历和体验?什么感同身受?完全是笑话。

难道真的有人以为一年半载的生活,走马观花式的体验,就能让人醍醐灌顶吗?

柏溪雪从来不信这个。

演技往往分两种,一种是设身处地,一种是移花接木。

柏溪雪往往是后者。

她深深地闭着眼睛,陷在床榻之中。耳机音质很好,将方才对面因情节而揪心的、紧张急促的呼吸起伏,捕捉得一清二楚。

一呼、一吸。

柏溪雪咬住嫣红的嘴唇。

她才没有什么设身处地,接这部戏也不过是这两个角色的爱恨纠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一段关系罢了。

黑暗之中她将应流苏想象为言真。

——为什么你要如此功利性地爱我?对我好的时候,你究竟眼睛里看的是我,还是那个让你魂牵梦萦的妹妹?

“空心症。两个女人如此饥渴地渴求填补灵魂的致命空缺,错位地咬合在了一起。”

她记得自己说出这段角色小传时,李导惊诧而震动的眼神。

而她只是微笑,端庄而矜持,犹如收敛羽毛的孔雀。

全网为“因爱生恨、替身文学、假戏真做”而磕得死去活来的粉丝,写千百字小作文,也不会有人能猜透这假面后谜底。

而她不过轻轻借用一段想象。

睫毛颤动,她将手指探向黑暗之处。

“言真。”

电磁波转化为声波,带着遥远声音,酥酥麻震动耳膜。

“我在。”

“你在干什么?”

“在看你的电影?”

“……”

“柏溪雪?你怎么啦?”

“没什么。……再叫一下我的名字。”

“柏溪雪?”

手机那端再次没有声音。

柏溪雪又闭上眼睛。仿佛全世界的雪都落了下来,记忆回到十七岁那年平安夜。

那一天她和言真挤在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某人固执要了双床房,但最后却又坐到她的床边。

睡吧。她记得那时言真在感冒,披着大大的羽绒服,像一头小熊一样,瓮声瓮气地说。我就在这里。

“我睡不着。”她仰着头说,一副倔样。

“那我会坐在这里等你睡着为止,”对方吸溜着鼻涕,试图恶狠狠,声音却有气无力,“行了吧,小祖宗?”

……最后自己是多晚睡的呢?

柏溪雪不记得了,只记得知道坠入梦乡之前,言真一直坐在她枕边,房间只开一盏床头小灯。

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微弱朦胧的光晕之中,不至于陷入黑暗,她的眼前却因为言真身影的遮挡,落入一片叫人困倦的、天鹅绒般的阴影中。

侧光勾勒出对方的轮廓,头发乱蓬蓬的,在灯光里毛绒绒地发光。

灯影投射到远处墙壁,好像水晶球里翩翩起舞的童话故事。

言真正在拿着手机打字。是在和妹妹聊天?还是在和她的女朋友报平安,安抚她自己今晚跑出来找学生的事情?

柏溪雪没有印象。

她只知道,直到自己睡着之前,其实A市这天还没有飘下圣诞节的雪。

大小姐是一款品相极佳、脸版甜美,性格阴暗还很会装模作样的牙尖爪利蓬松坏布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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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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