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延的电话像是投入深湖的石子，在刑侦支队内部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但回应并未立刻到来。他放下电话，重新走回冰冷的解剖台。无影灯下，一切无所遁形，包括他内心深处那一丝被季韵点燃的、名为“好奇”的火苗。他习惯于与沉默的死者对话，从他们僵硬的躯体上阅读最后的证词，而那个女学生，却试图从活人的谎言和情感的迷雾中寻找答案。两种路径，孰优孰劣？他暂时无法判断。
季韵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诗句，指尖冰凉。“我的罪愆，是阳光下的霜。”——这句诗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波德莱尔，《恶之花》。这绝非巧合。苏晚学中文，热爱文学，但这句诗出现在这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表演性和……挑衅。
她立刻回复：“你是谁？”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
她强迫自己冷静，将图片放大，仔细审视每一个细节。信纸是常见的横格稿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舌舔舐过。打印的宋体字标准得毫无个性。关键在于……背景。在信纸未被烧毁的另一角，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深蓝色的印痕，像是什么机构的logo，但分辨率太低，难以辨认。
接下来的两天，季韵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像一只执着的工蚁，默默构建着关于苏晚的人际网络图。她避开那些泛泛而谈的哀悼，专注于细节。从苏晚室友那里，她得知那本丢失的皮革封面笔记本，是苏晚用来记录读书笔记和创作随笔的，视若珍宝。从话剧社的成员那里，她听说苏晚最近一次排练时有些心神不宁，曾不小心说漏嘴，提到“发现了一些……让人不安的旧事”。
最关键的线索，来自学校咖啡馆一个兼职的学姐。她记得苏晚坠楼前晚，曾和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高大的男人在角落短暂会面。“那人没看清正脸，气质有点……冷，不像学生。苏晚当时情绪好像有点激动，后来先走了。”
深色风衣，气质冷峻。季韵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路延的身影，随即又立刻否定。不，不会是他。那种巧合太戏剧化。
与此同时，路延收到了支队的初步反馈。近三年内，共有四起非正常死亡案件（包括苏晚）的尸体或衣物上，检测到了微量的同种特殊化学制剂——二甲氨基琥珀酰胺酸盐。这是一种主要用于病理标本保存的试剂，普通环境下极难接触到。另外三起案件，分别被定性为意外溺水、交通事故和……一起悬而未决的失踪案（后在水库发现尸体）。
他将这四个案件的档案调出，平铺在办公桌上。溺水者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交通事故遇难者是报社的年轻记者，失踪案受害者是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员。加上苏晚——中文系学生。职业看似毫无关联，死亡方式也各不相同，地域分散在不同城区。唯一的共同点，是那微乎其微的化学制剂，以及……所有案件最终都因证据不足，或表面证据链完整，以意外或自杀草草结案。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巧妙地擦拭着痕迹。
路延拿起苏晚案的现场照片，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破碎的腕表上。表盘碎裂，指针停滞。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表冠和表壳接缝处……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手表本身的透明胶状残留。他小心地提取样本，送去进行微量物证分析。
季韵决定再次拜访路延。这次，她带上了自己的发现——那张带有模糊印痕的彩信照片打印件，以及她整理的苏晚近期活动时间线。
她来到法医中心时，路延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凝神思索。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削弱了几分平时的冷硬。
“路法医，打扰了。”季韵敲门。
路延抬眼，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进来。
季韵将打印件和时间线放在他桌上，简洁地说明了自己的发现，包括那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
路延安静地听着，目光扫过时间线，最后停留在那张模糊的印痕上。他拿起打印件，走到窗边，借着更好的光线仔细查看。
“这个印痕，”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像不像……市立图书馆的藏书章？”
季韵一愣，凑近去看。经他提醒，那模糊的深蓝色轮廓，确实与市立图书馆那个著名的灯塔形logo有几分相似！
“我……我需要去图书馆查证！”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路延转过身，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发亮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说：“微量物证分析结果出来了。苏晚手表上的残留物，是一种高粘度的速干胶。”
“速干胶？”季韵不解。
“有人用胶水暂时粘住了手表的表冠，阻止了它的正常走时。”路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坠楼前某个时间点，表冠因为震动或人为操作而松脱，指针才开始重新走动。所以，手表停滞的时间，并非死亡时间，而是被人为设定的一个错误时间点。”
季韵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自杀，甚至不完全是意外！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误导！
“为什么要这么做？混淆死亡时间？”
“也许，”路延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是为了给某个人制造不在场证明。”
就在这时，路延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听了几句，脸色微微一沉。
“知道了。”他放下电话，看向季韵，眼神复杂，“你要找的那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监控排查有初步结果了。在苏晚坠楼前两小时，图书馆附近的交通摄像头拍到了一个符合特征的身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那个人去的方向，是市局。而且，他佩戴着出入我们这栋法医中心的门禁卡。”
季韵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线索，竟然以这样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指向了路延所在的世界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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