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是照见最终真理的灯。这句话在一所学院的墙上随处可见；很难想象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一所学院坐落在密钥林的西北角，激活了学院芯片卡，在祭夏的陪同下，澪终于进入了这所学院。
她在来之前还了解到了很多关于一所学院的事情。这所学院仅有四名异能者拥有教授职称，依据区域分配均匀，院长则是她的研究所所长柑橘，祭夏只是学院的异能学术团体成员而已。
人们聚在这里只是为了找照见异能真理的灯。祭夏向她解释道。曾在各个领域做出非凡贡献的专家都被异能的知识吸引，签署保密协议后，聚在这林中学院互相交流。只是职称名额有限，大部分专家只能以学术成员的身份出现。
她们穿过拱顶绘有少年蒙着眼罩，踩石子过河画面的真理厅，在楼梯大厅遇上了一位形色匆匆的学者。他头发苍白，眉头紧皱，但看见澪后，立马堆出笑容问好。
“澪局长，我正愁找不着你。我想问问，我那课程申请书现在进度如何了？”
澪虽然不知道老学者在说什么，但她显然学会了另一种处理方式：“噢，你的申请……”
她瞄了一眼祭夏，示意让他说下去。
不出所料，祭夏流利地接话道：“你是顾屺草学者吧？你的申请处理编号是9976，目前到了管理局最后一层审批，马上就有结果了。不过这一轮审批结束还有三区的审核，估计还要等待至少六个月，在此之前您可以先安心做自己的研究。”
澪看着老学者愁眉苦脸地走远。“六个月？”她惊讶地问，“这人是什么来头，交的申请审批需要这么久？”
“啊，这位学者只是一位普通的学术成员而已，在觉醒异能前，他还是A区文学研究界的佼佼者，现在申请在一所学院里面给异能者开课。”
“开课？”
“是呀，就像每个孩子都需要接受教育培养，异能者也是需要定期培训的。每一位学者都可以申请开课，只是得先填报申请表，通过管理局、ABC三区的审核，才能成为讲师开课。”
太麻烦了。澪脸上浮现出不认可的神情。“审查什么内容呢？只是传授知识而已，不应当存在害人的东西呀。”
“主要审查其中的立场，不能产生偏激的倾向。目前异能的存在仍然被视作一种暴力的手段，所以，对情绪与内容的审查也是必须的……”
祭夏注视着澪，在她脸上，此刻担忧胜过困惑：“可长时间的等待带来的焦躁，不比捕风捉影的情绪更需要先解决吗？”
“啊，这是，保障知情权。”祭夏温和地回答，“或许这更重要吧。按照一般流程，顾屺草学者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填写文书资料了，但我们半个月前才接到他的申请。其实，我们是效率最高的一环。等管理局审批通过后，还要交给三区那边的相关部门审批，他们没有一个半月是审核不下来的。”
“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为什么我们可以半个月，但他们却要那么久？”
“很抱歉，澪，这是三区的内政，我们不得而知。”祭夏无奈地说。
太奇怪了。之后澪总会想这事。他们的出现比管理局要早，辖域手段应当比管理局更为成熟，怎么在这种事上要花至少管理局两倍的时间？
谜语压着她的思绪，如何也理不出个边来。
二楼图书室留存着一年的课业安排。澪从学院初建时候的安排阅览至今，对“异能与风”这门课好奇不已。
“四年时间，异能与风这门课程竟然开了十三次，”澪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怎么同一门课能开这么多次？”
祭夏带着她走进旁边的休息室。图书室没有人，银枝型烛台熠熠闪光，为室内注入神秘的气息。
“每一位讲学的学者专业领域不一样。”祭夏回答她。他倒了一杯热红茶，放在澪面前的小桌上。
“比如C区文学家干戈教授，”祭夏回忆道，“她去年春季学期开了这门课，讲风系异能与古典诗传《风沙里的塔塔马尔》的关系。诗传中说智慧的质料曾以沙的形态在沙漠里流动，而风将沙吹塑成型。迷路的塔塔马尔在新月丘下驻足，突然被坍塌的沙子掩埋。但她并没有身葬大漠，而是受到智慧之沙的眷顾，走出了落陷的流沙，走出了无人生还的沙漠，并将沙漠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人们。干戈教授认为风系异能在此时就已经存在了，这样的异能让智慧显形，是最权威的能力。”
澪皱了皱眉，似乎不认可这样的结论，但这次她没有出声。
祭夏给她指了一幅墙上装裱的水墨画。画的标题为：《浩然气》。寥寥数笔间，一人一舟，草草而成。远林倒伏，水波大兴，渔者一粟之轻，但气势万丈。
“这是古画大师的手笔。艺术学讲师郭华去年秋季学期开了这门课，便是讲这幅画与异能的关系。风系异能除了能提供智慧，还给予人直面困境的勇气。
“当然，还有来自B区的物理学教授。她认为压强其实就是遵循风系异能的规则。从前的人们只能发现压强原理，而现在人们能使用风系异能，于是自然可以干预压强……这一点与A区语言学教授的想法不谋而合，后者认为如今需要进一步澄清科学词汇，即引入异能的事实依据，重新定义这些词语……”
“一个风系异能居然值得开设这么多课程？”澪严肃地问。
“噢，不排除这些解读有几分意思的原因，风系异能者确实也是四方重点关注的对象。”
“为什么？”澪不觉得单凭这些研究结论，就值得每个人大费心思去研究；一定最先存在一个目的，才能推动这些人去做这些事情。
“因为——”祭夏悄然将重点转移到澪身上，“你之前说过，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风系异能为三区带来最大的价值：它减少了各区的管理成本。”
她说过？
这意思是，她以前也发现了这些不对劲？
“具体呢？”澪想知道自己以前是怎样想的，她希望通过这样更进一步了解自己。
“监听。”祭夏说出这句话跟喝水似的，面色不改，习以为常，“风系异能者已为各区省了一大笔窃听装置和特定组织的钱。”
澪顺着学院的楼梯大厅，独自向上走，她打算去5223号办公室找柑橘。祭夏将短暂地缺席，他被那些学者缠住了。噢，这可不能怪她。那些人捕捉到她来的风声，涌入了休息室，一个劲问她怎样才能精准地控制风。
澪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过她深谙梦里自己的忠告：只需要展示出把戏。
于是她亮出自己手心的纹样，唤来一缕风，把散落在桌上的纸张串成树叶。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她瞎编了一个名字：这叫穿针引线。
之后怎么解释那就是祭夏的事了，澪相信祭夏的聪明脑子。反正祭夏自己也说过，她现在在外面只需要做，他会帮她解释一切。祭夏对这个安排无怨无悔，他适时提醒她，柑橘在5223有要事找她，澪便走得心安理得。
祭夏总是会无条件接手她所有的安排。看着他被学者们淹没的背影，澪忽然想知道，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说出拒绝二字呢？
学院的钟声从穹顶俯冲下来，撞在这冰冷的壳子上，响了十二下。澪算了算时间，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该回训练基地了。
今天下午，她还约了焚秋一起训练。
焚秋是个漂亮的少男。第一眼，澪便记住了他那双藏不住秘密的黑色眼睛。那里有明丽炽烈的光，声声说着“见到你了！”。
焚秋看上去有些瘦削，但焚香说他的身手是管理局里第三好的。毕竟她们姐弟俩师从一位已经隐居的功夫老者，把她的绝学学了个透才来的管理局。澪忽然想到之前祭夏说的铁头功玩笑，她又禁不住笑起来。
管理局的人总出身于一些很奇特的地方。
焚秋对异能的切磋有着强烈的执着。她早上和他打照面的时候，也不知道焚香对他说了什么，他老实本分地跟在她身后。倘若不是在地下基地暴露了真本性，澪当真以为焚秋是一个沉稳的小伙子。
“我不认为老大你失忆了！你的异能在我看来比以前使用得更精湛，更好了！你依然是那么强大！”在澪启动法阵，为他补充满能量后，焚秋开始咋咋唬唬说一大串话。他拉着澪说要切磋，只是扣住她手腕的时候，突然手向下滑，与她十指相扣。
“那些说你失去异能的人真讨厌。”焚秋凑近她，纳闷地说。
“明明你只是太累了。”
焚秋的衣领下有东西在闪烁，不知道是从中逸泻的能量还是少男身上的体香，澪的注意力陷落其上。
她以前也同焚秋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对少男充满了好奇。在听到澪答应要和他切磋的时候，焚秋欢呼雀跃。他拉着澪转圈，说他一定能通过切磋让澪想起之前的事情，毕竟她们以前经常一起切磋：没有什么比一起做经常做的事情，更能让人想起从前了！
后来他绕着澪问她：“老大，你有没有记住我是谁？”
澪还未开口，就听见焚秋自顾自说下去：“我十六岁的时候是全球武打冠军，十七岁的时候是联合特种部队队长，十九岁是我荣耀巅峰时刻，我成为了你的人。”
澪忍俊不禁。焚秋跟受了鼓舞似的，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你最近会不会有无聊的时候？肯定有吧！管理局那么多枯燥的工作，你无聊就来我呀，我已经解决完你让我剿灭的暗黑体了，对了说了体，我的身体……”
他转为贴近她，悄悄说些日光消融霜雪的话。澪好像猜到了她们之前是什么关系，她不介意少男的亲近。澪动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焚秋便闭上嘴，漂亮的小脸露出餍足的笑。这个动作让澪一瞬战栗，也许她以前经常这样做。
她停下来，焚秋眯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她，好似要把人钉在这生来复古的画框里。像只小孔雀。澪突然这么想。
“下午再来找你。”她说。她已经安排好去异能学院的计划了。
“你得来呀。”小孔雀蹭了蹭她的脸，羽毛挠她心痒痒，“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的。”
澪在5223门外驻足。紧闭的门里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但澪的风系异能将这些声音放大清晰了数倍。
是一男一女，听上去好像在争吵。澪若有所思——风系异能不愧是备受关注的异能。
她没有选择推门进去。
那道男声侃侃而谈：“柑橘教授，实不相瞒，我今日确实有事找你。我一个朋友，也不能说多顶尖吧，只是在蒙达大学里牵头主持个区域级的项目而已。最近呢，他觉醒了火系异能，但说实话，他那样的人，放外面去打打杀杀实在浪费他的天资，我想呢，要不让他来这里。”
蒙达大学是C区顶尖学府。听这意思，C区又多了一个火系异能者？澪继续听下去。
“来这里做什么？”一道冷淡的女声响起，澪猜出是柑橘的声音。
“做研究呀。”
“没空位了。”柑橘毫不客气地回绝道。
“怎么会没空位呢？”男声有些着急，“您不是院长吗？看看学术团体的哪些成员到退休的年纪该退休了，或者哪些人的研究成果需要沉淀沉淀，这些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从成员到讲师，八成都是你们三个区塞的人，现在你来跟我谈名额有什么用？你不应该找他们去吗？”
“噢，我懂了。”男声突然意味深长，“这样，教授，您的科研成果应该不计其数吧？但有没有全部申请专利呢？我们c区目前专利名额多多，你来申请，授权到我们名下的企业拿分成，我们二八分，你八我们二，保准拿的钱比这里多。”
“滚！”柑橘生气地喊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可在专业的领域里，您更有话语权不是吗？我们呢，关键时候也得听从专业的人调遣，对吧，为什么不呢？”男声讨好道。
“他有做出什么贡献吗？”
“噢，最近他有一个新点子，好吧，我也不怕您说出去。虽然是学术机密，但这个点子在我看来好得很。最近不是风系异能研究如日中天吗？他就研究风系异能对思想的双端颠覆影响。”
“什么玩意？一个火系异能研究风系异能，还是狗屁不通的思想课题？你是在搞笑吗？”柑橘嫌恶道。
“柑橘教授，我很尊敬你，但有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包容一点呢？多一些客观全面的眼光，其实这研究者是咱们C区雨音大公家先生的兄弟，也只是在理学院挂个职，是龙头企业的外聘专家，这是人才……”
“什么人才？坑蒙拐骗圈钱的人才吗？”
“柑橘教授，这就是你不识好歹了。我就这么说吧，现在这讲师席位呢，AB两区都比C区多一个名额，你们管理局存了心要区别对待？”
“你……”
澪听不下去了。她毫不费劲地拧开门，盯向男声的源头：“我怎么不知道这学院光靠钱和嘴皮子就能进来呢？”
柑橘不会吵架，此刻涨红了脸，气呼呼地瞪着男子。原本还咄咄逼人的男子看清是澪，立马点头哈腰，低眉顺眼道：“诶哟、局长！澪局长，您可来了！真是纡尊降贵！不过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讲公平、公平吗？”
“什么时候贿赂也能实现公平了？”一团郁气结在她心里，连带着那两个不知从哪听来的词冲出去，“给我立马离开！”
“哎，是，是。局长教授你们慢慢聊，”男子露出谄媚的笑，而澪懒得分一个眼神给他，“诶，我也不过是个带话的，局长您可别记恨我……”
“闭上嘴巴赶紧走！”
那人夹着尾巴一溜烟跑掉了。
澪吐出一口气。她朝向柑橘，看见她眼圈泛红。澪出声安慰她，却被柑橘打断了：“你为什么才来？我早跟你说了，我干不来这些！”
她很生硬地抱怨。
“原本处理那一堆学术垃圾就很烦了，怎么政治的事情也要像路边疯狗一样随时蹭过来？我之前只是答应过你，我来当院长只是负责做研究，研究之外的事都是你的事！”
澪挨着柑橘坐下，柑橘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澪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净化异能传输到她身体里。她希望这样有用。
“抱歉，我来晚了。”澪带有歉意地说。
柑橘看着她，情绪突然崩溃起来：“什么啊、你为什么要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啊？你真的能当这一切——”
突然她戛然而止。
“天啊，我的老天，”柑橘如同找不到方向的孩子，语气茫然而悲伤，“我才想起来，你失忆了。”
澪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话语碎成齑粉，早已拼不出完整的样子。柑橘靠在她怀里，平缓原本激动的情绪。强烈的酸涩如同水浪，一波一波推涌她。可澪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
“这个世界出问题了你知道吗？”她听见怀里的柑橘低声说，“一群人，不好好做研究，全拿这些破事来干扰要好好做研究的人。”
澪轻轻地将她衣领里凌乱的头发顺出来，并对她说：“我知道。”
柑橘回头朝她摇摇头：“不，你不知道。填表填得我崩溃，所以在这学院，我也没法摆脱那些东西是不是？那我不要在这里呆了，我要申请回所里。”
“好。”澪说。
“啊？”柑橘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回答得如此干脆。
“你很难受。”柑橘的报告她见过，比所有人的都要好，她是天生干学术的料。
“既然你难受，那你就去做让自己不难受的事情。”
澪想起了自己的梦。那句话原本是对柑橘说，但有那么一瞬间，已经托付给了过去的自己。在回忆里，她明明很痛苦，却仍然说着相反的话。澪不想再这样。
柑橘突然抱住她，只是不说话。
“算了，算了。”
澪感到肩头发凉，她知趣地没有去细思。
“你再找点人吧，”柑橘说，“我还能再撑一撑。”
“不用。这里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澪说得轻柔，但异常坚决。她让她不要再担心这些事情。
柑橘没应声；她转移了话题：“你记忆和异能恢复得怎么样了？”
“嗯，还行吧。”
柑橘把头从澪身上挪开，就是倔强地不与她对视。
“我这几天都在这里，还没来得及过去看你呢。”她语气闷闷的。
“没关系。你在忙些什么？”澪问道。
“忙些什么？”
刹那间，澪看见柑橘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有人撤去了倒映将灭烛火的窗纸，露出了屋外明亮的雪月。
“我在研究水系异能。”柑橘说。
“水系异能究竟是只能控制名为水的东西，还是一切液体？如果是后者，那它对非牛顿流体也同样生效吗？”她激动地盯着澪，抛开了之前的狼狈样，“如果生效，那就意味着水系异能能从对地下水脉的操控扩大到对人体血液的控制——如果这样的实践能被证实，说明水系异能远比我们想象的可怕。这会是一个改变全局的异能，可惜我的异能等级不高，但从理论上来说，考虑到介电电涌力与能量传递效率……”
澪为柑橘拭去残留的水痕。她一边听着柑橘的想法，时不时指出其中的疑点，一边在心里琢磨学院之后的安排。
她必须得做出行动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像一束从永不合上的眼里迸射的目光，牢牢照着她，犹疑的阴影也无法将此遮挡。
询问自己有没有准备好，已经不重要了。她必须对这个欲用水银侵蚀金箔的世界——做出行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