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寂静,咖啡的香气和沉静的音乐都仿佛只停留在庄笙的那一边。
而坐在对面沙发的温嘉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如同置身于冰窟,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发颤。
温嘉听上去几乎要哭出声,呢喃着重复了两遍“她来找我了”。
“……谁?”庄笙迟疑地开口。
听到她的声音,温嘉仿佛获得了某种安慰剂,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慢慢抬起那张苍白的脸。
“她……”温嘉深深吸气,报出了一个名字,“徐晓梦。”
紧接着,她朝庄笙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你不记得了吗?她高一的时候长得特别瘦,头发很黑很长。后来去了文科班,我和她同班来着。”
见庄笙似乎在努力回忆,温嘉冷静了一些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补充道:“抱歉,我……我只是确实找不到人说这件事。尤其是看到学校的新闻之后,我实在害怕。”
庄笙露出安抚的目光:“没关系。”
根据温嘉的说法,她是半年前开始突然梦见徐晓梦的。
“她穿着校服,就站在阳台上冷冷地盯着我,也不肯跟我说话。她……她以前不都低着头吗,哪里这样看过人。我当时就被吓醒了,结果回头往阳台一看,她就站在那里!我真的看见她了,她就是来找我的。”
温嘉的表述有些混乱。但无论如何,自那天之后,她每个月都会梦见好几次这位名叫“徐晓梦”的高中同学。这个月开始,她“见到”得更频繁了。
不止在阳台,有时候也在她家的厕所,或者就站在床边看着她和她未婚夫。
温嘉的手捧着热茶,滚烫的温度反而加剧了她的颤抖:“庄笙,我不是瞎说的,我没疯。”
她说的很真诚,生怕庄笙不相信自己:“我专门去看了医生,做了各种检查,连脑部ct都做了,他们说我的确没病。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按时锻炼、早起早睡,事情也根本没有变好。我为此还专门去请了塔罗师。不好意思,你应该不信这个吧?”
话到最后,温嘉挤出勉强的笑容,试探性地看向庄笙。
那一瞬间让庄笙联想到网络上最近流行的卖货帖——通常用一个离奇狗血的故事引出产品的那种。
这个念头让场面既严肃又滑稽,十分诡异。
庄笙努力把思绪拉回来:“说说看?”
温嘉想了想才开口:“是榕市的一个塔罗师,她……她说的很准,我是从去年开始就不太顺的,总有些磕磕绊绊。她说,是因为有人跟着我。我也感觉到了,和以前咱们在宿舍讲鬼故事不一样,我是真的知道她存在。塔罗师说,她没有要伤害我,只是想跟着我。”
庄笙忍不住皱眉,反思温嘉因为婚礼到底受到了多大压力:“温嘉,这些话毫无依据,本质上是一种心理暗示,你还是不要再想了。”
“你还是这么直接,”温嘉深深地叹气,“我怎么可能不想呢。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
温嘉的神情露出一丝慌张,但更多的是恐惧:“……她都死了十二年啦,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温嘉一时激动,引起周围侧目。意识到之后,她很快压下声调,痛苦的表情渐渐变得麻木。这时手机响了两声,似乎是她未婚夫打来的。
温嘉随便应了几句,挂断后拎起精致的皮包,朝庄笙摇摇头,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你不明白,庄笙。算了,我就是想找个人说一说。看见你之后,我感觉好多了。对了,下周有同学会,麦吉——咱班长组织的,一起聚一下。”
庄笙还没反应过来,温嘉又说:“你来吗?你来吧,好久没见了。”
“我考虑一下。”庄笙点点头。
温嘉走出咖啡店之后停在街口等车,顺便点开“高2010级5班友谊长存群”。
【上好嘉:同学会定好位置了吗?我今天见到庄笙啦,她也来】
【麦麦脆汁:真嘟假嘟?笙姐?】
【潇潇雨下:什么,多年不见,学霸在干嘛?】
【沉默是金:笙姐!欸,那陈屿来吗】
【疯子:八卦.jpg】
【麦麦脆汁:布吉岛。他俩都不在群里呢亲亲,我会努力通知到的。谁有陈屿联系方式发我,or直接拉群里】
【上好嘉:班长请不要再这么恶心心了。我先问一下庄笙】
【沉默是金:9494,先问一下,万一她不想和陈屿一个群呢】
【疯子:几个意思?我磕的cp是真的?】
【麦麦脆汁:请不要在群里聊八卦,当人脸开大不礼貌吼。我们还是来商量一下同学会的地点吧,我提议先桌游再吃饭最后去唱k,就学校附近就行】
【潇潇雨下:有一点点想去学校看看】
【疯子:让冯姐去想办法,冯姐肯定有路子 @Silver】
……
临城的夏夜仍然闷热,气温丝毫没有好转。
庄笙独自经过街巷,一切热闹都熟悉而陌生。她在这里长大成人,临城的那一部分属于这里的还融在她的血液中,永远不会改变。但她却不再完完全全地属于临城了。
她说不上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杨洁梅要是知道了会说她“忘本”,要不就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事实上按社会时钟来说,庄笙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不再算是年轻了。
杨洁梅打电话来的时候,庄笙正在小吃街等烧烤。杨洁梅一听果然开始嘀咕:“都是小时候不让你吃,现在报复性吃回来?行吧行吧,你别吃太多啊,大晚上的。”
末了,杨洁梅的话兜兜转转,又变成了问询:“你要经过小吃街后面那条路吗?”
庄笙知道她肯定有事要托付,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女之间竟也如此客气,要用“麻烦你了”之类的词语。
庄笙应了,她会经过那条路,去杨洁梅指定的“东哥洗衣店”取干洗的衣物。
烧烤的孜然香让难耐的夏夜好受了许多。庄笙让店家打包好,拎在手里轻飘飘的,总感觉应该再多点几串。
她的心情随之变得轻巧了许多。
东哥洗衣店很显眼,这条街拐角处漆黑一片,只有他家灯光明亮。门口的牌子还专门写着营业至0点。
庄笙推开门,挂在把手的铃铛随之晃动。柜台没有人,小店内一眼看去是层层叠叠挂起的衣物。
庄笙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有人来才转身又拨弄了两下铃铛。
终于有了回应。
“取衣服吗?”年轻温厚的男声随着脚步传来,还能听见被放下的耳机中持续不断的游戏音乐。
“手机号报一……庄笙?”
庄笙原本侧身站在门口观察铃铛,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穿着工字背心的男人站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偏深的肤色勾出肌肉轮廓。头发有些长了,乱得像个鸟窝。那张变化很大的面孔此时写满惊愕,比黑眼圈更显眼。
庄笙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竟然还能认出她。
第二个念头是,她也一眼认出了他。
“陈屿?”她的声线平和,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像与一位老朋友重逢——她不止一次想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在她的设想里,那一定不是在此时,不是在这里。
庄笙展露大方的笑容,如平日稀松平常的寒暄:“好久不见啊。”
陈屿盯着庄笙,似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反应才合适:“嗯,很久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你”、“我”,又同时停下了。
庄笙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语言系统在这一刻完全罢工,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陈屿注意到了。他单手插兜,干脆走到前台的光线里,抽出记录本:“你的手机号是?”
庄笙报了杨洁梅的手机,陈屿很快找到了:“你等一下。”
他转身去找衣服了。
庄笙盯着他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陈屿动作麻利,很快将包好的衣物拿出来了。他似乎有些犹豫,手指碰了碰鼻子,看了眼庄笙拎着的烧烤:“你很赶时间?”
庄笙有些发愣。陈屿盯着她时,她才反应过来:“噢,是。我……我刚回临城。你现在工作在……?”
“前两年在大厂打工,现在自己接点活,”陈屿挪开目光,“我一般周末在这儿,帮我妈看店。”
庄笙说:“好。”
庄笙抬头看了眼挂钟,又说:“7月25日有同学会,你知道吗?”
陈屿与她的视线相撞,忽然轻轻地笑了:“嗯,现在知道了。”
随后,二人陷入沉默。直到庄笙开始觉察尴尬,陈屿才又开口:“在哪里?”
“不知道,还没定吧,”庄笙垂下眼睛,“可能是去学校,你要不问问麦吉。”
陈屿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说:“你看新闻了吧?”
庄笙点点头,又突然意识到陈屿的意味不明。她眸色认真,却是没话找话:“嗯,想不到学校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屿的视线掠过她的脸庞:“听说尸体已经留在学校很多年了。意外么,我倒不认为。”
他的语气平淡,略含讥讽,让人拿捏不清真假。
“听谁说的?”庄笙心头一动。
陈屿嘴角微勾:“临城太小了,大家都知道。”
恰好又有客人来取衣服,庄笙没再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可能她的确还想再跟陈屿多说几句,但她想不出来了。
久别重逢竟太过轻易。
她简单与陈屿道别,后者也没有挽留。临走前,她按下把手,发现几枚铃铛之间还挂着一枚老旧暗淡的平安符。
回到临城的第一个夜晚,庄笙没有睡好觉。
她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熬到迷糊,半夜又忽然惊醒,一身冷汗。
她打开手机,屏幕弹出无数条信息。
高2010级5班友谊长存群。
【上好嘉撤回了一条消息】
【上好嘉撤回了一条消息】
【上好嘉撤回了一条消息】
【上好嘉:任务完成!】
【麦麦脆汁:一群夜猫子~~欢迎@庄】
【潇潇雨下:欢迎欢迎,这么巧,我正在看以前的照片。好嫩啊我的天。】
【羊嘟嘟:心有灵犀,发给大家回忆一下】
一连串的照片视频被不同的id发在了群里。那一张张青涩的脸庞让无聊的校服都充满了生动的气息。
庄笙原本不想点开,但那些鲜活灵动的脸庞催生了复杂的感情。她点开第一张,然后不断往下滑。
直到最后一张时,她的目光忽然停顿。虽然发出图片的人很快点了撤回,但庄笙还是看见了。
那应该是一张抓拍,地点是体育场看台的背面。
穿着短袖校服的少年侧身蹲下,正在帮女孩穿鞋。他露出半张清秀好看的脸庞,肤色白皙透明,神情专注,动作温柔。很难想象这样的动作出现在一向自尊心很高的少年身上。
与今夜的陈屿相去甚远。
站在阴影中的少女有着乌黑的长发,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如此,也能瞧见她身上动人的轻盈。
庄笙盯着照片中的少女,耳边回响起温嘉在咖啡店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徐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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