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苍青天际压着火红色的霞光徐徐下沉。
岳笛在和韩文宇在河边比赛钓鱼,两人胶着着,在胜负将决之际,被穹灵山庄派来的人给搅合了。
来人惊慌失措,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偏偏又急得不行,结果越急越结巴,等事情说明白了,两个人也同时吓傻了,鱼竿一扔,连忙拔腿随他回去。
他们被直接引进内院,殷无虞仰卧床上,双目紧闭,额头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眉心拧作一团,似乎在昏迷中也痛苦万分。
他颈侧横着一条细且长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经络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像蛛网四处蔓延,血被挤出来了一部分,洇在帕子上一片污黑。
桑令紧绷着脸,交给岳笛一枚袖箭。
岳笛望向殷无虞,又看向那枚铁器,低头一闻,心底颤颤,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上前看脉。
“箭毒木汁混以花溪草,剧毒之物,幸而伤口不深,毒血挤出的也算及时。”岳笛面露难色,“只是……”
韩文宇这人一向够义气,与景淮又是打小的情分,景淮在意谁,他便也在意谁,当下急得脑门子窜火,话接的比桑令还快,“只是什么?”
“只是无虞哥哥血虚气弱,不尽快用药的话十分凶险,需要一味血竭花,甚是难寻。”
“你先稳住,我去找!”
韩文宇当即向桑令要了一匹快马,出门二话不说扬鞭而去。
岳笛不敢怠慢,又怕这样不够稳妥,再出什么变故,赶紧飞鸽传书回医药谷,传完小跑着去配吊命的药,费了好一番周折给殷无虞灌下,守在床边隔一会号一下脉,急的满头大汗。
直到半夜,殷无虞气息逐渐平缓,他才挪到外间的坐榻上,长呼了一口气,烂泥似的瘫倒。
屋子里的安神香烟雾袅袅,缱绻包裹住紧绷的神经,疲乏化作无形的重量压在眼皮上,岳笛拗不过那股子睡意,困的直点头。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喊来侍女,说自己可能得小憩一下,有事立刻喊醒他,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几乎瞬间陷入沉睡。
在失去意识前,他还在内心默默感叹了一下,他师哥配的药香,属实生猛。
*
殷政在自家宅邸内坐立难安,连晚饭都没吃两口。
穹灵山庄那边递来消息,殷无虞遇刺中毒,庄里乱作一团,探子进不了内院,具体什么情况一时也没有准信。
殷政懊恼的揉了揉额角,怨自己急昏了头,太过草率鲁莽。
他不该如此仓促的派人暗杀殷无虞,但萧知玄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他却不敢讨价还价,就因为怕他还有殷无虞这条后路。
毕竟殷无虞才是名义上的“正统”,又更好掌控,即使他本身能力不足,难以当作助力,但利用这个傀儡顺势掌控穹灵山庄,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得到悬明剑诀本是意外之喜,既已到手,没有再拱手让人的道理,可他也清楚的明白,如果得不到武林盟的格外眷顾,这本薄薄的册子,反而形同黄泉路引。
他太需要萧知玄了,必须断了他“退而求其次”的可能性,只能与自己合作。
他必须除掉殷无虞。
只是……郝盛既已得手,为何迟迟未归?
若他被擒,为何又没有丝毫消息。
殷政叹了口气,扬手喊人换茶。
殷玉辰陪在一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父亲不必忧心,殷无虞出门时身边只有桑闻一人,以郝叔的身手,定然不会有事,至于殷无虞……他本就缠绵病榻,这样的毒只要沾上,送命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话虽如此,但殷政总觉得不安,不过事已至此,忧心也没有用,他只能在等待的同时做最坏的打算。
万一郝盛暴露,殷无虞一命呜呼,怎么才能撇清自己的干系……总不能让这一切努力到最后便宜了殷立。
他等到深夜也没能等回郝盛,更没能等到殷无虞的死讯,最终等来的,只有悄然降临的死神。
*
屋外夜色沉沉,层层叠叠的树影在黑暗中狂舞,抄手游廊沿下的灯笼随风摇晃,烛火将熄未熄,留下气数将尽的幽暗亮光。
内院宽敞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多道身影。
那些人身着玄色缎袍,以莹白面具遮面,来的悄无声息,笔直挺拔的人影隐在夜色里,好似凭空冒出的地府鬼差。
殷政忧思过度犯了头风,已经回去歇下了,殷玉辰独自逗留了一会,掀起衣摆准备回房,在跨过门槛的刹那,和那些人打上了照面,顿时满脸血色褪尽。
内院有那么多身手了得的人,连同殷玉辰在内,居然丝毫没能察觉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他微错开视线,余光瞥见不远处多出来的“小山包”,虽然看不清朗,但他知道那里堆着的,八成是院子里的守卫侍从。
难怪整个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殷玉辰退后半步,后脊泛起一阵寒意——这些人来者不善且身手了得,而他孤身一人,处境非常不妙。
血液仿佛凝结了须臾才重新开始流动,他强振底气,厉声质问,“什么人?!”
无人应答。
那些人站作两排,默然有序,在最前方有一道秀颀身影正背对着他,看起来文弱优雅,正仰着头,似乎在赏月色——显然是这些人的首领。
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面具的轮廓僵硬生冷,透过孔洞,隐约能看见一双冷淡幽邃的眼。
他轻轻一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殷玉辰瞳孔猛地一缩,眼里透出难以抑制的错愕。
这个嗓音,他太熟悉了。
对方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悠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漂亮阴柔的、属于殷无虞的脸。
月光似水,静静流淌过他身周,朦朦胧胧的晕开,院角忽而有鸟雀落在枯枝上,荡的黄叶纷纷而落。
殷无虞把玩着手里的面具,云淡风轻的笑意在银辉映衬下,有种肃杀的冶艳。
是了,初秋天气就要裹成这样,和旁人永远不在一个季节,还能是谁。
殷玉辰紧绷的脊背略松了松,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中毒了吗?”
殷无虞拉开衣襟,指向脖子上的伤口,“你是说这个吗?这是我自己划的啊。”
他幽幽一声浅叹,带着些许遗憾,“自小泡在毒水里,什么毒对我都没用了,当然……什么药也都救不了我。”
“深更半夜带人闯门,你想干什么?”
“取回在你们这暂存的东西。”
“就凭你?”
殷无虞不解,“我怎么了?”
殷玉辰冷冷一笑,屈起食指放到唇边。
一声尖锐哨响,下一刻,众多脚步声纷至沓来,家丁侍从自四面八方涌出,齐齐亮出兵器,一时间剑光照的黑夜恍如白昼。
殷无虞看都懒得看这些人一眼,微一抬手,身后众人得到指令迅速散开,毫不拖沓的迎了上去。
两方人马兵戎相见,金鸣声撕碎了静谧黑夜,惊起片片飞鸟。
四周陷入一片刀光剑影,厮杀中一泼泼猩红抛洒喷溅,满地断臂残肢,空气里逐渐泛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殷无虞和殷玉辰静静的相视而立。
“谁来与我交手?”殷玉辰拿到了剑,便多了几分自安,冲桑令微扬了扬下巴,“他吗?”
殷无虞想了想,突然间善心大发,气定神闲的解开氅衣,交给桑令的同时,不急不缓的抽出了他身侧的佩剑。
“好歹兄弟一场,我来吧。”
殷玉辰觉得自己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对殷无虞的不屑与轻视,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便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
殷无虞也不恼,耐心道,“来,拔剑。 ”
“好啊,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话音未落,殷玉辰身形疾如闪电,当即挺剑而出,未做丝毫停顿直指殷无虞面门!
劲风扑面而来,扬起了发丝,殷无虞冷眼望着逼近的雪光,不避不退,手中长剑自下而上灵巧一挽,银蛇般的虚影盘绕而上,截断剑势,随即手腕翻转反推而出!
“仓啷——!”
银光交错,两兵相接,利刃划出刺耳的嗡鸣声。
殷无虞稍退一步,活动了一下手腕,不满的暗自摇了摇头。
用这只手拿剑,还是生涩又别扭。
殷玉辰冷哼一声,讥诮道,“倒是我看轻你了。”
他眼中闪烁出亢奋的光芒,提剑再次乘势而上,转瞬间已连出数招,招招凌厉迅猛,直冲要害,丝毫不留情面。
殷无虞只守不攻,转眼接过几十招,仰身避过横扫而来的剑锋,流光几乎擦着面颊一掠而过,看起来惊险万分。
等再直起身时,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悲悯。
殷无虞再次卸开一击,足下一顿,轻如鸿羽般向后掠开身形,将剑换至左手。
“不逗你玩了。”
殷玉辰不解其意,警觉的握紧了剑柄,将剑横在身前。
殷无虞嘴角噙起玩味的笑意。
下一刻,剑起,杀意肆虐,催落漫天枯叶。
殷玉辰大惊,匆忙撤剑格挡,只觉周身剑光残影盘旋交汇,织成天网牢笼。
凌厉的攻势在一瞬之间变得无处不在,让他根本不得片刻喘息!
他眼中倒映着密集缭乱的寒芒,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在震悚中慌不择路,且战且退。
殷无虞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此刻锋芒毕露,带着无边恶意露出了真面目。
殷玉辰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陌生的、却都不属于穹灵山庄的招式,夹杂在已入化境的悬明剑诀中,邪佞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被逼入绝境,看着当头而下的剑锋,心知自己再无可避,涌灌内力,横起剑生生扛下一击。
“铛——!!!”
重若千钧的闷响惊心动魄,震的人脑袋嗡嗡作响,相撞时的猛烈劲气激起一阵尘沙落叶,以二人为中心轰然散开!
殷玉辰生生踩裂了脚下的青砖,碎石迸溅。
他的剑自刃口相接处,倏然爬满龟裂纹路,旋即变成一堆碎片,叮铃咣啷的落了满地。
雄浑充沛的内劲如风暴般摧毁了他的奇经八脉,他身子一软,重重跪伏下去,哇的喷出一大口血来。
殷玉辰又惊又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堂兄呀。”殷无虞收剑入鞘,随手抛还给桑令,“哦,还有一个你可能不知道……不留行的主人。”
虚弱的皮囊下蛰伏的恶魔现出原形,言笑晏晏,“‘不留行’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所以我认下了。”
殷玉辰恍然瞪大了双眼,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
一阵剧烈呛咳后,他艰难的咽下血气,声音喑哑撕裂,“……不、不可能……你你…你…怎么可能……”
殷无虞呆的有点起腻,也懒得欣赏堂弟脸上那些风云变幻,微抬起下巴示意桑令动手,“别让他死的太容易。”
随后他退开几步,躲过漫天血雨,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转身离去,远远丢下一句:
“我要去抓你爹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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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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