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谷谷主景乘风是个鹤发童颜的和善老头,年轻时勉强算个严师,如今上了岁数,简直慈爱的过分。
他的几个徒儿分明都已长成堪当大任的君子,可只要回到他这,那就还是小孩的待遇。
景乘风闲暇时爱在湖边垂钓,修身养性还能强身健体,医药谷里的孩子们得他言传身教,全都有这爱好。
小时候景淮钓艺不精,总也没有收获,沮丧的垂着小脑瓜,景乘风见了,支他去给自己泡杯茶水,偷偷把鱼挂在他的钩子上,假装是他钓到的。
然后看着景淮欣喜若狂的模样,笑没了眼睛。
后来景淮学下棋,不幸学成了个臭棋篓子,举目望去整个医药谷,就没有下不过他的人。
景乘风心疼,又开始三不五时假装输给他,哄他开心。
直到现在景淮还没开窍,还是个臭棋篓子,所以直到现在,景乘风还要绞尽脑汁的假装输给他。
直到景淮抱怨,说自己这么大人了,师父还用哄小孩的法子哄他,然后棋盘一推,耍赖不下了。
景乘风感动的老泪纵横——输给这个熊玩意,可比赢他伤神多了。
诸如此类的事充斥童年,景乘风实在会养孩子,一个个和他一脉相承,性子温良开朗。
景淮废寝忘食的呆在藏书阁,景乘风拿他没招,只好亲自提着食盒和小酒坛子,来盯着他吃饭。
夕阳穿过木窗棱流淌进来,暖洋洋的笼住席地而坐的人。
景淮置身书海,身边摊着各种各样的古籍,正低着头呆呆出神,一点也没听到脚步声,一抬头,迎面一张慈眉善目的脸,长长的白眉落至两鬓,掩进毫无杂色的银发里。
“怎么看上这个了?里面都是些邪门歪道。”
景淮神色肃然,托起手里那本陈旧残破的羊皮卷,“师父,你看过这本吗?”
“以前没事干的时候随便翻过。”
“那你看看这个……这个可能吗?”
景乘风接过卷轴,凝神看了片刻,“可能是可能,但洗骨之术百毒浸身,疼痛难忍,还九死一生……有几个人能对自己下这种毒手?”
景淮万分不解,“用这种方法,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此毒寒凉,辅以烈性血蛊,运气好的话是能活的。”景乘风以为他小脸惨白是饿到了,搬过一旁的小几,把食盒里香喷喷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先吃饭,小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勤奋。”
景淮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显然没什么胃口,喃喃自语道,“洗骨之术洗净全身筋髓,再种血蛊,以人血为浴滋养……是脱胎换骨的好法子。”
景乘风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此中苦痛非常人可受,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
“还有药可医吗?”
“这种偏门邪术的记载并不完整,只是残卷。”景乘风见他铁了心要弄明白,只好捋了把长须,耐心解释,“办法暂时是没有的,用过洗骨之术的人浑身骨骼酸痛难忍,极为畏寒,如果不以人血为浴,便会发作,在极度的痛苦中衰弱身亡,这种人只要活着,一辈子只能靠剥夺别人的生命活下去……不过,只要是毒,就一定可解,没找到方法而已。”
景淮的脸像是笼了一层寒霜,眉心紧蹙在一起。
他盘坐在竹木地面上,埋下头,眼神晦暗,长久的沉默着。
景乘风凑近了看他,“怎么了这是?”
景淮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师父,如果一个人脉象涩弱,气血亏空,并且内力单薄,这是能装出来的吗?”
“脉象是不能,但内力……若那人内力极高,打散真气,探脉确实能被骗过。”
*
岳笛每日勤勤勉勉的去穹灵山庄探脉施针,早晚各一次,时辰几乎都掐的一样。
这桩差事给他带来了两个烦恼。
他只要走进穹灵山庄就浑身不舒服,里面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他根本坐不住,办完事就想跑。
最开始他是很喜欢殷无虞的,大漂亮嘛,谁都喜欢多看几眼,可他渐渐发现殷无虞并不像初见时那样好接近,总是冷淡疏离的看不出情绪,岳笛想跟他套近乎,又因为那种孤清而屡屡作罢。
还有一个就是这些日殷无虞吃糖吃的更凶了,花生糖几乎不离口,以二十四岁的“高龄”,喜得虫牙。
岳笛挺无语,调了好些药膏让他含着,可一点也不见好,即使殷无虞不说,他也知道肯定很疼,于是每次施针又加上了吕细穴,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殷无虞为此也挺烦恼的。
因为虫牙,桑令不准他再吃糖,桑闻不敢不听桑令的话,严词拒绝了他的委托,所以吃完这一波,就要“断粮”了。
殷无虞越想越委屈,干脆溜出去自己买。
桑闻哪敢放他独自出门,只好像跟屁虫一样死皮赖脸的陪着。
近几日,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金陵城内鱼龙混杂暗潮汹涌,有许多名门正派为消灭不留行而来,也有旁门左道想趁机分一杯羹。
大家心里都清楚,放着除暴安良的虚名不说,落在不留行手里的典籍,哪怕只得一二,也是很不得了的事情。
殷无虞觉得这帮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蹿的样子还挺有意思,买完糖也不急着回去,带着桑闻满大街闲逛。
桑闻看他那个吃糖的频率实在让人害怕,小小的迂回了一下才说,“要不东西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殷无虞知道他什么意思,舔了舔丝丝发痛的牙洞,犹豫了片刻,恋恋不舍的把糖交了出去。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之前耍猴人所在的街角,只是那里现在空落落的,没了当初的热闹。
确切的说,是从殷无虞来过之后的那日起,就没了。
殷无虞不以为意的朝那扫了一眼,倏忽一愣。
这里的人烟比正街稀少,瘦骨伶仃的猴子缩在石墩后面,想尽量把自己藏的更深一些,一双大眼睛却露在外面,畏缩的盯着来往路人,像是在寻些什么。
它还穿着那日的小衣裳,只是脏的已经难见本色。
殷无虞早就命人把它带去城外的野地里放生了,它居然自己又找了回来,守在这里等主人。
殷无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了它许久,提步上前。
小猴惊恐万分的望着他,拼命瑟缩起虚弱的身体。
“何必呢。”殷无虞弯下腰,怜惜的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轻叹一声,“真是想不开。”
话音刚落,瘦长的手指握上它的咽喉,而后骤然发力。
短促的骨骼摩擦声响起,小猴脑袋一歪,依旧瞪着那双大眼睛,只是里面空洞洞的,再没了神采。
殷无虞低垂着眼,将那具小小的尸体丢在一边。
桑闻想掏帕子给他擦擦,手刚探进怀里,突然间动作一顿。
他听见了极其轻微的破风之声,猛然回过头,只见一支袖箭迎面而来,直取殷无虞!
凌厉的剑光豁然雪亮,桑闻拔剑出鞘。
殷无虞站在原地,任剑气掠过耳畔,扬起他的鬓发,一声脆响后将袖箭斩落。
桑闻执剑纵身起落,跃上屋顶,脚步如幽灵鬼影般既轻又快,迅速追上了上去。
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屋脊间一闪即逝,急奔而去,见状头也不回的扬手又发一箭。
桑闻仰身避过,随即沉下身子猛地向前一跃,再起身时,霜刃已经横在那人身前。
“哟,这不是我郝叔吗?殷三爷派您来的呀?”
郝盛不愿与他废话,目光微凝,袖中滑出一柄短刀,挥臂格开迎面而来的剑锋。
冷兵撞击声接连不断,两人登时陷入缠斗。
屋顶上打得不可开交,屋檐下殷无虞不紧不慢的捡起袖箭,蹲在地上若有所思。
铁簇泛着浅浅的蓝光,是淬了毒的。
殷无虞站起身,拿它朝脸上比了比,比了半天没狠下心。
思来想去,用箭头在颈侧划下一道浅浅的、利落的伤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