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打小给萧知玄当伴读,他这个倒霉少主隔三差五就得让老爹扔进地牢关几天,太元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习惯了。
毕竟是亲儿子,总不能真睡草垛子,一关就得置些床铺被褥,后来发现少主来的频率实在是高,来回折腾着麻烦,干脆在尽头整理出个单间,专门给他“小住”。
虽然吃不着什么大苦,但牢里伙食差。
柳墨总是偷偷进去送些吃食,守卫们不愿得罪未来主子,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来去。
但这一次萧沅好像是动了真火,下令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探望,柳墨焦头烂额的憋了好几日,才终于寻得机会溜了进来。
“咯吱——!”
牢门打开,刺耳的摩擦声拖的极长。
柳墨闪身进去,只见萧知玄十分惬意的倚在榻上,单手撑头,另一只手拎着一壶秦淮春,悠然散漫的望向来人。
“听说老爷这次生了好大的气,还给了你一脚,吓得我……你倒好,在这过得还挺潇洒。”柳墨见他没事,翻了个浅浅的白眼,将手里的食盒摆在他面前,“伤的严重吗?要不要叫个大夫?”
“没事。”萧知玄捏着酒壶窄口,晃了晃,仰头饮下,“你怎么进来的?”
“老爷会客,我才逮着机会。”
“会客?见谁?”
“天机门,流云阁,青苍会,都有人来。”
萧知玄眉头蹙起,“他们来做什么?”
柳墨摇了摇头,“不知道,神神秘秘的。”
他拖过一旁的小木桌,将下酒小菜端了出来,“你去星曜楼的事,怎么会让老爷知道了?”
萧知玄不答,瞥了门口的守卫一眼,那人颇有眼力,立刻转身回避。
等人走远,萧知玄才笑了笑道,“故意让他知道的。”
柳墨投去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你去星曜楼找人暗杀景淮,然后又故意让老爷知道这事?我真是听糊涂了,老爷知道了还怎么成得了?”
“如果星曜楼能得手,那自然最好不过,不能,也没关系,本就是个幌子。”
萧知玄闭上眼,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仰躺下去,“我太了解我爹了,他那种人……压根不会直接出面阻止,他会等事情发展到一定地步,再出现救人,卖个好,把人接回来‘保护’,还能趁机培养感情。”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柳墨依旧一脸茫然,“然后呢?”
“然后……我自然有我的打算,比起死,我更希望他身败名裂。”
*
对于景淮这趟外出,殷无虞显得格外不情愿。
虽然他也很想早日配齐药材,脱离苦海,但总觉得没来由的心里不安,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拖着人,留了一天又一天,还很合时宜的染了一场风寒。
直到风寒痊愈,他也再没了理由。
“祖宗,别苦着脸想招了,再耽搁下去,要赶不上过年了。”景淮点燃烟花,退回殷无虞身边,“我很快就会回来。”
细雪霏霏,两人站在廊檐下,看璀璨金雨流泄在夜色中,转眼凋落。
殷无虞神色惶惶,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放心,“你要找什么?让别人去不行吗?”
景淮无言良久。
他要的最后一味药材,叫红殊蕨,生长在雨林深处,是一种附生植物,只能依附瘝桐,从其体内汲取营养生存。
瘝桐本身就极为稀有,异常邪性,它们喜食毒物,靠果实分泌液体诱引毒虫毒蛇,卷而食之,所以有瘝桐的地方,周围必定围满毒物。
而红殊蕨就更难找了,形似杂草,懂药理的人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分辨清楚,又喜高温阴湿,在寒冬腊月里,没有特殊方法根本无法保存。
景淮无奈摇头,“旁人不行的。”
“那你带些人一起去。”
“我自己行动更利索些。”
殷无虞不说话,仰头看烟花。
景淮打趣道,“殷公子是担心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没命找药回来?”
殷无虞没好气道,“哪能啊,逍遥医仙。”
他清楚说什么都没用了,有些泄气,“大寒之前,能回来吗?”
“能的。”
“那你过年要回医药谷吗?”
景淮敏锐的听出了些什么,反问道,“你希望我在哪里过?”
“都行。”
“真的都行?”
“嗯。”
“那我就回医药谷咯。”
殷无虞垂眸,抿了抿唇,低声说,“……带着我。”
景淮呼吸一滞,望向他。
殷无虞像是站累了,一弯腰,寻了个台阶坐下,随手团了一把雪,捏成一大一小两个圆,凑在一起拼成小小的雪人,又捡了两根枯枝插在两侧,当作胳膊。
他的手还挺巧,不一会捏了一小排,摆的整整齐齐,手冻得通红还在玩。
雪夜明亮,他食指上的墨底鎏金的指环格外鲜明,像一枚华丽精致的镣铐,攀附在他指间,沉闷厚重。
景淮看得心里一软,“都听你的。”
这些天,为了控制情绪,为了能不露痕迹的和殷无虞相处,他近乎身心交瘁。
景淮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我不在也没人敢管你,你要自觉,少吃糖多吃饭,岁暮天寒,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殷无虞稍敛起笑容,疑惑偏头。
这句话明明没什么问题,但细细品来,总觉得语气不太对味。
景淮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平静从容,殷无虞打量着他,片刻后,暗自嘲讽自己最近神经兮兮,总是多心,于是笑道,“那你能不能也小心一点?就算找不到药也没关系,不要再受伤了。”
“嗯。”
“——嘭!”
又一道绚烂弧线冲上天际,爆开后银光四溅,倒映在两人眼中。
烟花的声响很大,淹没了景淮未尽的话语。
那句话殷无虞没有听见,景淮也没有再说。
*
景淮出门后没两天,有探子回报。
“太元府那边没什么特别的动静,萧盟主偶尔召集武林盟议事,只是萧知玄前几日被关进了地牢,据说是因为上青楼捧戏子,日日与小倌厮混,萧盟主忍无可忍,觉得他败坏家风,有辱斯文,才禁了他的足。”
殷无虞单手支着下颌,眉眼低垂,心不在焉的听那人絮絮说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探子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据说有人找到了元化心法。”
闻言,殷无虞和桑令同时抬起头。
《元化心法》是集天下内功之大成者,至阳至刚却又温厚平和,以中正之气养生机于内,练此心法得大成者,更是能运气成兵,以无招胜有招,以无相破有形。
许多年前,玄同真人耗尽毕生心血,参悟天地人本源一气,在死之前方才开悟,留下这本秘籍,传于他唯一的弟子。
这事在江湖中一经传开,立刻引发了一场极为惨烈的争夺,他的弟子无法,重伤之下带着心法销声匿迹,从此再无音讯。
陈年往事发生的仓促又短暂,亲历者不多,再加上年深日久,大家都只当个茶余饭后的故事听一听。
这样一本近乎传说的秘籍,时隔百余年后,竟被人找到了?
没等他俩说话,桑闻激动的一跃而起,惊讶中夹杂着兴奋,“你说什么?元化心法?!”
“是,只是目前这事捂的严实,打探不到更多消息。”
满座寂然,所有人望着殷无虞,像是在等他拿主意,他却闷不吭声的兀自发呆,一呆一炷香,神色专注,目光落在虚空中,陷入冗长的沉思。
迟迟等不到回应,桑闻等不及了,冲到殷无虞面前,“如果元化心法是真的,一定能解洗骨之毒!主子,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拿到。”
桑令却眉心微皱,眼中暗含犹豫,“我总觉得此事蹊跷突兀,需得慎重。”
桑闻反驳道,“不是你说的嘛,再微渺的希望我们也要尝试,怕什么?抢来看看便是。”
桑令还想再说些什么,殷无虞却逐渐舒展眉目,浅浅的笑了一下,像是想通了什么,轻松又惬意,眸光清亮。
他朝探子吩咐道,“继续去查元化心法的下落,这种消息是捂不住的,只要有线索,无论真假,一一回报,另外,差人盯着武林盟那边的动向。”
桑令眉心拧的更紧了些,不安道,“真的要去?这很有可能只是武林盟引蛇出洞的计谋。”
“要去的。”殷无虞语调轻快,起身要走,“不早了,先这样吧,待会岳笛该来看脉了。”
*
同一时刻,另外一边,武林盟四大门派之首齐聚太元府,年长者端坐两旁,只有韩文宇恭敬的站在中央。
面对气场强大的前辈们他还是有些紧张,说起话来总带颤音,于是悄悄看了老爹一眼,攥了攥拳,扬声道,“不留行的首领极为聪明狡诈,想让聪明的人上当,只有利用他的聪明。”
“这种人不会相信我们放出的消息,只会相信他自己查到的。”
“传闻中玄同真人是义阳人士,我们对外说的便是义阳风贤派有一个小弟子,在山洞里偶得心法,回去交给了掌门,孙掌门担心此物现世引起祸端,又怕留在手里引火烧身,所以希望交由武林盟保管,本想暗地行动,不成想消息泄露。”
“他会尽力否认此事,并且想办法法遮掩,他越是否认,越是有人相信,觊觎元化心法的人不在少数,这样引得众人前往,制造混乱,我们各家再派出一些好手,悄悄从暗路护送‘心法’,人要少而精,不留行在江湖中能这般游刃有余,耳目绝不会少,我们要‘费尽心机’去隐藏,再‘一不小心’泄露行踪,等他们自己查出路线,才会相信确有此事。”
“还有,除了在座的各位前辈和孙掌门,万万不能再让旁人知晓实情,包括护送心法的人,都得以为心法是真才行,不留行奸滑谨慎,要万分小心,不能出半点纰漏。”
萧沅坐在上首,听完默默点头。
韩文宇挠了挠头,“现在预设的路线是从义阳到武进,全程走夜路,走小路,景淮的意思是,将大部分人手抽调到金陵城边的寒山道,提前设伏。”
萧沅疑惑,“金陵?为什么?”
韩文宇心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景淮没说啊,他这纯粹是出于对好兄弟的盲目信任。
那个地方是景淮选的,他走之前把金陵周围跑了个遍,又细细分析了地势,最后才做出的决定。
韩文宇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具体原因他没说,但他在金陵呆的时间久,许是有什么发现,让我们这样安排,应该有他的道理。”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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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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