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金陵城外二百里,寒山道。
马蹄嗒嗒,一行人影穿行在树林中。
月华笼罩,深夜雾气弥漫,阴冷潮湿的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纵使武艺高强,他们也忍不住裹紧了衣裳。
一路走来风平浪静,只落得个人困马乏。
刚从义阳出发时,大家脑子里都绷着弦,如今随着时间流逝和一夜又一夜的平静,弦不由松动了些许。
柳观南坐在马上,半阖着眼,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一趟武林盟各家皆是派出精锐,为了保证秘籍的安全,也是为了防止途中有人心生歹念,意在互相牵制,而他作为萧沅心腹,算是坐镇的领头人。
路途遥远无聊,三三俩俩有人凑在一起聊天,柳观南远远听见有人打了一声哈欠。
“非要每日入夜出发,搞得这样鬼鬼祟祟,也不知道谁更像贼。”
“是啊,都到了寒山道末尾了,连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见着,说的那么凶险,其实可能根本无事发生。”
“不留行凶名远扬,遇不上当然最好。”
“我倒觉得不留行没那么神,不过是仗着偷袭,干些趁人不备的勾当罢了。”
“没错,这次有武林盟全力相护,他们哪里敢来?”
“诸位不要忘了,云峰阁可是被屠了满门,聂千暮的脑袋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
“那又怎样,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自家挑出的得意门生,是云峰阁那些小弟子能比吗?聂千暮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啊。”
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忽而有人冷笑一声,“周兄,奉劝你一句,还是别太轻敌的好,回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会不会说人话?!”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罢了。”
眼见着要起争执,柳观南蹙了蹙眉,语气不善的打断道,“虽然现下已过金陵城,但别忘了盟主交代过的话。”
那几个人不太服气,却还是闭了嘴。
纷乱脚步不断踏过枯枝落叶,簌簌有声,清净不过片刻,柳观南倏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然。
他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前方幽暗中一片隐隐绰绰,黑压压的截断去路,众人警觉向前,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群身着黑衣戴白面具且手持兵器的人。
刹那间柳观南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的掏出烟火响箭,放出后高声呵道,“小心!他们来了!”
黑暗中一声轻佻的口哨悠悠响起,前方传来整齐划一的拔剑声,登时间一片冷光豁然雪亮。
树林中杀气骤起,恰逢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唰——!”的一声,草木摇晃,群鸟惊飞。
*
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柳观南没有下马参战,独坐后方,看了一眼手边装着秘籍的鲁班盒,视线重新落回厮杀的人群中,细细搜寻。
他在找人,找那个左手使剑的人。
不留行大概是倾巢而出,人数比他们想象中要多。
幸亏景淮早有安排,埋伏在金陵周边的援兵很快赶到,武林盟人数骤增,这才压制住处于上风的不留行。
武林盟这边的水平参差不齐,各行其是,对方却十分平均,互相之间配合的极为默契。
这些人熟悉各路功法兵器,招式谲诡,出手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刁钻流畅,竟有集众家之所长的意思。
单拎出来扔在江湖中,恐怕个个都是高手。
他们都已如此,那个左手剑又该是怎样身手?
落在不留行手中的秘籍确实不少,可是习武贵精不贵多,学的杂了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柳观南猜一定是有人整合了诸多秘籍,去芜存菁,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个人必然是个异常聪慧的武学奇才。
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大方公平。
柳观南极尽目力,仔仔细细看过众人,怎么也没寻到想找的人,不由心生疑虑。
———不应该的,这样的场合,争夺这样的东西,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该缺席。
莫非他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不留行这边的局势并不乐观,隐隐已现败相,柳观南打算加一把手,迅速解决战斗,于是纵身下马,单手扶住剑柄,刚迈出半步,只见一片细碎寒芒迎面袭来!
柳观南足下微错,抽剑挥出,无形剑气扫出三丈之外,立刻将那几枚透骨钉的力道卸尽,随即一声爆喝,“滚出来!”
话音未落,夜幕中一道黑影如幽灵般突兀出现,好像只是一眨眼,面前便多出了一个人似的。
“嘻嘻,你果然是他们的头头。”
带着嬉笑的少年音清朗天真,却听的人浑身发寒。
黑影拔出腰侧长刀,刀尖寒光流转,缓缓指向柳观南,“来呀,我们试试。”
*
不留行看似在退,柳观南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被黑衣人缠的分身乏术,无法费神去想。
一滴冷汗自额角落下,滑过脸颊,颤颤巍巍的缀过下巴,落地。
鏖战间隙,他呼呼喘气,口边白雾阵阵。
他本以为自己能迅速解决这个毛头小子,赶紧去帮忙,没想到这黑影根本颠扑不破。
他生在太元府,打小与萧沅同吃同住,由太元府上一任掌门人亲自授业,若是光明正大打一场,他绝不会如此被动。
但眼前这个人简直是个疯子,越打越兴奋,完全不讲武德,他好像知道双方力量悬殊,所以绝不近身,仗着身形轻盈,扬长避短到了极致,偷袭、暗器、使诈,那些为人不齿的方法无所不用其极,好像只要搞死对手就行,完全不拘什么方式。
柳观南忍不住骂道,“竖子卑鄙。”
黑影与他相对而立,又是一声笑,“怎么啦?是不是岁数大了,体力跟不上啦?”
说罢,他探进怀里一抓,扬手丢出一把粉末。
柳观南下意识回身掩住口鼻,下一刻,只觉后心一凉。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向穿胸而过的刀刃。
“你以为是什么毒药吗?”少年音轻快的在他耳边响起,“吓唬你的,芝麻粉而已~”
浓郁的芝麻香气随风弥漫开来,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火药味。
柳观南猛然醒悟,用最后的力气转过头,试图制止还在穷追猛打的武林盟众人,刀刃却在他的血肉里碾转,用死亡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阿浔单脚踩住柳观南的后背,顺势拔出长刀,甩掉刀上的血珠。
武林盟的人已经追到了预埋火药的地方。
不留行伤亡惨重,幸存者只余寥寥数人,他们突然提身而起攀上高树,随后接连几声巨响。
树林中火光冲天。
阿浔努了努嘴,身如鬼魅般原地消失,眨眼间已至数丈外,手起刀落,将武林盟跑得快的那几个残兵败将收了尾。
猎猎风过,遍地横尸。
今日一战,伤亡惨烈,武林盟全军覆没,不留行亦是半斤八两。
阿浔不甚在意的丢下刀,捡起柳观南身旁的盒子,摆弄了几下,发现这个木头疙瘩根本打不开,气哼哼的将其扔回地上,重新拾起刀,收着力道朝它劈下。
什么机关不机关的,暴力出奇迹。
巴掌大的册子从中滚落出来,阿浔拿在手里翻了几页,豁然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惊叹,“我就知道无虞最聪明了!”
幸存者们候在一旁,见状皆是不满。
他们原本就觉得这小子行事乖张,疯疯癫癫,向来不喜于他,只是碍于殷无虞的命令无法违抗,再加上他刚才袖手旁观,现下无视众人,心中的不满越积越重。
有人不耐烦的催促道,“东西既已到手,还不赶紧走?没看见我们都受伤了吗?”
阿浔揣起那本一个字也没有的秘籍,点头应道,“嗯嗯嗯,走。”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能走啦。”
冷光乍起,猝不及防。
几个人不明所以,还呆愣着毫无防备。
在死前最后一刻,他们只看见了利刃后的那双弯弯笑眼。
“不好意思呀,无虞要你们全都死,你们就只能死啦。”
其实不止不留行的人迷惑不解,阿浔也稀里糊涂,不过他并不想了解什么缘由,反正无虞交代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阿浔嫌弃的用脚尖在尸堆里踢了踢,取下腰间挂着的小葫芦,四处洒了些火油,细细检查一番后,吹亮火折子丢了上去。
“搞定,回家~”
火势趁风飞速蔓延。
他摘下面具扔进火堆,在飘摇的灰烬中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扬长而去。
*
殷无虞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后半夜,月已西沉,阿浔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
他身边只留了桑令桑闻,和几个家生的心腹好手,因为不留行中的其他人,都跟着阿浔去寒山道送死了。
他牺牲了那些追随他的人。
从明日起,这世上便再无不留行,只会剩下一个关于正派的壮烈传说———武林盟诸多好手与邪魔拼死搏杀,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元化心法是真是假,他从没在意过,只不过打算趁此机会全身而退罢了。
他当然相信景淮能治好自己,所以他要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结束一切,让不留行的事到此为止。
他什么都不想要,穹灵山庄,不留行,武功秘籍,都不要了,他只想乖乖在家等着景淮回来,治好病,和他一起纵马天下,浪迹天涯。
去看碧海青天、重峦叠嶂,看塞北大漠、辽阔草原,看形形色色的人世间,和那些只存在于听闻中的良辰美景,然后和他在海边盖一间小屋子,安然度日。
现在只需处理掉最后一点麻烦,杀了萧知玄,让尘埃彻底落定。
想着,殷无虞心里溢出一种近乎雀跃的欢愉,他往嘴里塞了一颗糖,一掌震碎了太元府的铜钉朱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