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冥顽不灵,无药可救。
景淮的忍耐到达了极限,袖间滑出一柄短刀。
刀光在晨曦中扬起一泓弧线,截断了殷无虞的疯言疯语。
浊云压城,风声呼啸。
景淮没料到他不躲不闪,也没料到刀尖这么轻而易举的便刺穿了他的左肩。
殷无虞的眼睛陡然睁大,失魂落魄的看向景淮,又低头看向深埋进血肉里的刀,眼底充斥着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完全没有防备,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防备。
因为他面对的人,是景淮。
无法承受的疼痛直袭心脏,又像被绳索绕住了颈脖,不断绞紧,濒临窒息的寒冷让人喘不过气。
殷无虞喉头泛起浓郁的血气,惨白着脸颤声问,“你想杀我?”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
景淮握住刀柄的指节发白,微微一怔,松开了手。
他想杀他吗?
景淮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既觉得这个人该杀,又下不去手。
内心深处有两种情绪在杂糅撕扯,将他拖拽进泥沼,不断下陷。
他清楚什么是对错,什么是善恶,二十多年来他接受的所有教诲,都在告诉他,该杀。
罚不惩,谓纵恶。
景淮低下头,恰好看见落在脚边的画卷。
他和画中的自己对视片刻后,漠然道,“停手吧,这样继续下去,你想要的生活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这么冠冕堂皇的回答。
殷无虞眼里的光被击碎成一片绝望,一点点暗了下去,忽地泛起雾气,涌动着凝成一团,从眼角无声滚落,砸在地上,迸溅碎裂。
他轻轻一笑。
那个笑如黑夜里的昙花一现,开尽了最后的绚烂。
“我已经要不到了。”
殷无虞颤抖着攥住刀身,任凭利刃割破五指,将刀一点点从血肉里拔了出来。
刀尖脱出时,血线随之飞起,点点猩红斜溅在画中人的脸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信了,生于黑暗,就不要渴望不属于自己的光明。
哪怕拼尽全力谋算勉强,哪怕牺牲一切,一心想要抛弃过往重新来过,也只能在窥见天光前的那一刻重新堕回地狱。
并非他棋差一着,实在是宿命难违。
他这一生茫茫无依,如同随波的浮萍,被命运推着一路飘向暗不见底的深渊。
描绘中的那种生活从来可望而不可及,自出生的那一刻起,注定如此。
天空云层纷乱,风疏雨骤。
一梦黄梁终须醒。
*
阿浔捧着个大肉包子,一边啃一边往回走,刚到穹灵山庄门口,就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
殷无虞面朝景淮,抬手便是一掌,在他躲过的瞬间,左手立刻如游蛇一般,五指翻转,攀住他的上臂,另一只手又是轰然一掌,不偏不倚,正中心口。
阿浔扔掉包子,高兴的喊着,“天呐!无虞出息了!”
景淮被打的一声闷哼,殷无虞依旧没有停手,三两下卸掉他的关节,以手作刀,直接把人砍晕了过去。
阿浔连忙跑过去,咋咋唬唬道,“无虞我帮你把他杀了吧~”
说着,他俯身就要捡刀,却被殷无虞拦了下来,还被迫接住了他推过来的景淮。
“把他关到地牢里去。”
殷无虞脸上沾着血迹,像一尊污了血沁的白玉雕像,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转身拖着疲惫的步伐迈进大门。
“......也不是很有出息。”阿浔架着快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人,一撇嘴,难过的看了一眼丢在地上的包子,十分心疼,忍不住犯嘀咕,“我可算知道桑令为什么想杀他了,你都变成大笨蛋了。”
殷无虞没理他,兀自对门房交代道,“去通知所有人,准备迎客。”
*
消息接二连三的砸在脑门上,砸的韩文宇头晕目眩,他一路都在掐自己胳膊,试图证明是自己没睡醒,而不是这个世界疯了。
柔柔弱弱的殷无虞,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不留行首领?
他风清月朗的大兄弟景淮,和殷无虞一起杀了自己的盟主老爹?
这都哪跟哪?
等逐渐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他又有些忐忑不安。
自小一起长大,景淮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这事肯定有猫腻,可殷无虞呢?
景淮不肯说出的怀疑对象,那些意有所指的布局,把埋伏地点设置在金陵城边寒山道,再加上最初对不留行就在金陵的推断。
万一殷无虞真的是不留行的首领,凭他们现在这帮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寒山道上那一场同归于尽,简直像一场浩劫。
虽说不留行几近瓦解,可相对应的,武林盟这边的可用之才也所剩无几,他们一时根本无人可用。
跟他一起来的,大多是些乌合之众,本事没多少,可能还各怀鬼胎。
他们冲着的未必是惩恶扬善,不留行收集的那些典籍,很难不让人心动。
这一趟,其实他心里没有底。
当他们在恢弘的穹灵山庄前站定时,韩文宇的心算是彻底凉透了。
朱门大敞,无人守卫,仿佛就是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一眼望去,里面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有人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听说我们武林盟要来,人都提前跑了?”
“我看不太像,这还故意开着门呢。”
“不管了,先进去看看再说。”
韩文宇忍不住打断道,“各位千万不可莽撞,遇到人先把事情问清楚,万一只是误会就不好,就算真的是不留行,也要小心,如果连萧盟主都不是他们的对手,那我们……”
他絮絮叨叨的操着心,结果根本没人理他。
一行人鱼贯而入,面对硕大的庄园和错落繁多的建筑,一时又不知该从哪下手。
四十多个人,八十多双眼睛,齐齐望向了他们当中的最长者———青苍会掌门,程弗唯。
五大门派,云峰阁已覆灭,太元府因为萧沅之死乱成一团。
流云阁向来不喜理会江湖中事,连护送秘籍,都只是迫于形势才派出几个人来意思意思。
天机堂堂主闭关,派了儿子韩文宇前来,但他毕竟是小辈,说话总是不够分量。
在场的最具权威的人,便是程弗唯。
他的胡须头发参杂了几缕花白,看起来已过知命之年,步伐却稳健有力,一举一动气定神闲。
“韩家小子,你与这殷无虞有过交情,你看我们从哪开始比较好?”
韩文宇恭敬道,“我知道他平时喜欢呆在哪里,或许可以先去那里找找看。”
说着,他稍稍一哽,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他是真心拿殷无虞当朋友的,也很喜欢和他一起下棋钓鱼。
无论是真是假,殷无虞一直表现的十分温和,又很善解人意,再加上身体不好,所以格外惹人怜惜。
或许,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没等韩文宇内心感慨结束,人群中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我觉得我们还是兵分两路,我带人去找他们的罪证,程掌门,韩少主,你们带人四处搜搜,看看他们躲在哪里。”
这赤·裸的小心思,实在是名目张胆。
危险的事交给别人去做,他去找那些无主的秘籍,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韩文宇跟这人不算熟悉,只记得他姓马,在宛陵一带盘踞。
因为离金陵近,除去天机堂和青苍会,就数他带来的人最多最杂。
韩文宇苦口婆心的规劝道,“我们还不清楚对方什么情况,按不留行以往的表现来看,分开行动会更危险。”
他还想继续说,却被程弗唯抬手打断了。
程弗唯道,“由大家自己选择吧。”
听到可以自己选择,那些人根本没有半分犹豫,人群立刻分作两拨。
韩文宇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这些人和他们不是一条心,来这纯粹是为了分一杯羹,即便反对,也不会什么结果,强求无用。
*
殷无虞回来之后,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还破天荒的主动吃了几口早点。
他让阿浔和桑闻去后山偏院,把密室里的典籍全部拿了出来,丢在屋子中央最显眼处,铺的满地都是。
他们俩听话的照做之后,在旁边找了个暗处蹲成一排,等着人来。
这一蹲,就蹲了大半个时辰。
阿浔呆的无聊,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问桑闻要不要来一点。
桑闻牵挂殷无虞的伤势,又担心目前的局面,没有闲心,愁眉苦脸的婉拒了。
阿浔却道,“啊呀,不用担心无虞,你没看见他刚才揍景淮,那叫一个厉害。”
听到这个名字,桑闻怒火又起,愤愤道,“当时就应该听我哥的,弄死他算了。”
阿浔吐出瓜子壳,摇了摇头,“就算是现在,无虞也不会让你们杀他的。”
桑闻还要说些什么,突然间神色一肃,拍掉阿浔手上的瓜子,轻声道,“来了。”
阿浔头顶枯树枝,从巨石后探出一点头,看到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小小声的咂舌道,“这么大阵仗,无虞真厉害……进去了,他们果然进去了!我的天,无虞怎么什么都能算到,他好厉害啊!”
如殷无虞所料,那帮人一看见满屋的武学秘籍,立刻化身闻见肉味的饿狗,你挣我抢着蜂拥而入,吵吵嚷嚷,撕扯间险些没打起来。
他们沉醉于狂喜之中,忘乎所以,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那间屋子里洒满了软筋散粉末,被纷乱的脚步一扬,迅速弥漫在空气中,吸入口鼻。
等他们稍稍找回理智,才发现自己已经手足发软,出不去了。
桑闻露出一丝鄙夷的目光,确认所有人都挤进屋子后,悄无声息的闪身过去,飞快将门锁上。
屋子周围被浇上火油,随后丢进火种。
熊熊烈焰狂舞窜动,火舌很快攀上墙壁,炙热气浪扑面而来,浓烟滚滚。
绝望的哀嚎和砸门声接连不断的传来,没一会儿功夫,又渐渐微弱下去。
直到确认一切无误之后,桑闻和阿浔才匆忙离开,转而去寻殷无虞。
一路上阿浔还在喋喋不休的感叹着,“兵不血刃,无虞太厉害啦!”
加班加到好晚,紧赶慢赶没赶上十二点之前。_(:_」∠)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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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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