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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花海

十月开学了。阿娘把那些“战利品”都让我带上,她什么都不留。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塞进我的行李里,她背着我的行李,双手又拎着杂七杂八的物品,她不让我碰,说自己乐意拎,她就那样陪着我走了好久的路,走到了车站。

我带着阿娘的“希望”上了车,五百多里地,八个小时车程,来到心心念想的大学。

开始的时候我每个月都会给阿娘写信,分享点生活和报平安,她的回信里面每次就只有一些生活费,没有其他内容。

八十年代,国家在推普,那玩意儿对我来说是真难,城北人讲话不翘舌,也没有“F”和“H”的区分,发音都是一样,比如“福建”,城北人都是念“Hu建”,错了,城北人压根就不会说普通话,我在大学之前从没讲过普通话,有的只是在广播里听过。

我讲着蹩脚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乡音,在学校显得格格不入。那会儿像我这样的人很多,我们这类人都安静,不爱和人交流,就习惯独来独往了。

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去适应大学的生活节奏,花光了带来的钱,很快就结束了大一生活。

大二那年我申请的书报亭里勤工助学获批了,放学后待在那卖卖报,一周一结,我花的不多,够我生活。那时大家基本都穷,都在争取勤工助学的名额,书报亭可是热岗,能赚钱还能免费看书。放学的时候大家都会排着队来买报纸、杂志……人潮散去,我就自己待在里面看看报,周末时候还能去省城逛逛,过得很充实。

那是现代诗歌的黄金年代,书报亭里的《诗刊》基本都要排着队去抢,中文专业的学生基本人均一本,有些对诗歌痴迷的同学甚至是卡着点、期期买。他们会去欣赏、熟读、创作,除了我吧,我看不懂那东西,感觉就是在抠字眼、辞藻堆砌、语句不通,我不是在批判,是我那会儿的站位比较低,看东西的眼光太流于表面。

我看小说,四大名著那些,我沉浸在其中,看完脑子里有着挥之不去的精彩画面,悲欢离合,乐此不疲。我也买过一本《诗刊》,是前两年的,第四期,它被遗忘在书报亭的柜台下,应该某个节点不小心掉地上,然后被踢进去的,我打扫时候发现的,已经落了一层灰。我便宜地把它买了下来,书里有首叫《致橡树》的诗歌,我很喜欢。

我不是很懂,却觉得这首诗很美,诗里用“木棉”对“橡树”的内心独白来表达爱情,那年我二十五岁了,是班里最老的那位,这年纪在城北,如果还没成家,肯定会被邻里外说有问题的。那年成家对我来说是很遥远的,但我却开始对爱情有了向往。

一天,现代文学的老师让我们试着写首诗,下节课在班里诵读,大家一起交流点评,互相探讨。学了那么久的现代文学,却是我第一次动笔,我试着写一首诗,写着写着,好像成了一篇杂文。

我把阿爸的事情写了进去,不过在我的笔下,阿爸四肢健全,英姿飒爽,他是英勇无畏的对抗造反派人士,脚踏祥云救出了表叔和那些被关在“牛棚”里受苦受难的人,我写的入迷,精彩绝伦,却诗不成诗,文不成文。

那节课很长,气氛很好,大家互相点评,老师提出建议。到我的“四不像”登场了,我带着浓厚的乡音,轻声细语地开始了我的诵读,有些听不懂我普通话,有些不知道我在讲什么,我就随心所欲地念了下去,念了好久。

“你停一下,那个,是叫吴佑安对吧?”

“……”我被老师的话打断了,全班安静了下来,我没有吱声。

“你这写的不像诗歌,更像是小说,换下一个人吧,你回去再酝酿酝酿。”老师没有否定我的“四不像”,却也不做任何点评,只说这不像一首诗。

“佑安,你这可不是诗,这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班里有人起哄喊了一声,紧接着全班就哄笑了起来,我有点尴尬,只觉得出了丑。好在下课铃声响起,老师说了一声:“这节课就到这吧,咱们下节课继续,不符合要求的同学记得重新写一篇,到时候继续交流。”接着大家就纷纷离开教室。

我收拾着我的“四不像”,有点丢人,这种“出名”的方式我实在接受不了。

“最后怎么样了?”我侧边走过来一个人,对我问到。我以为她问错人了,疑惑转过身去:“什么?”

“我问你写的这个,最后你阿爸救出他们了吗?”

我只想着快点和这篇“四不像”撇清关系:“啊?我瞎写的。”

“那是救出来了吗?”

“救,还是没救出来?”我很紧张,语无伦次。

她嬉笑,没有接着问,只是说写得很好,她很喜欢。

讲话那人是我们班里最小的学生,省城人,就十八岁。她美艳大方,肤白貌美,黑棕色长发发尾微卷,像是诗赋里的“洛神”,穿着一件白色长裙,冲着我笑着。

我没敢接着回她,怕这满是乡土气息的普通话再惹出笑话。

“有空把剩下的讲给我听呗。”

“好。”

回寝室后,我把“四不像”改了一下,加了很多动人情节,想着让阿爸可以在我的笔下得到升华,她是我的第一个读者,我也很想着把剩下的故事拿给她看。

几天后的一堂课完,我把剩下的篇章递给她,周围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我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看我脸通红,可能有点滑稽,故意说着:“你给我念念呗。”

“我讲不好,我不太会说普通话。”

“不会呀,我觉得你讲得挺好。”

我没作声,放下文章就回去前排坐着。

“吴佑安,你过来。”她见我溜了,突来喊了一嗓子,看我没动静,又喊着:“你坐过来。”

我是被吓到了,周边开始有人起哄,我臊得慌,急忙走上去,央求她说:“我放学给您念,您别说话了好吗?”

“好,你坐这来,不然放学你跑了。”

我在她的“指挥”下坐到了后排位置,那会儿我近视却没眼镜,后面的两节课我都头前伸、眯着眼,很艰难地看着黑板。她在我边上,看着那样子,问我:“你这头伸的,你属乌龟?”

“我看不清,好像近视了。”

“你近视怎么不戴眼镜?”

我想了一会儿,回她:“改天去配一副。”

我只想着尽快结束在课堂上聊这种没有意义的天,又害怕直说我并没有闲钱去配眼镜会让她瞧不起。其实我近视并不深,坐在前排都看得清,没必要去买眼镜,只是坐后排看得吃力了些。

我就是虚荣了。

我从没这样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扯了一句谎,很没必要。

放学后我给她讲了接下去的故事,她和阿娘一样,听得入迷。讲完后她给我说:“写的真好啊佑安,你真厉害。”我有点得意,笑了笑,很礼貌的回了句谢谢。

“咱们去吃饭吧,都放学好久了,再不去就没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忘了去书报亭,急匆匆地收拾了文具,塞进肩包里拎着就往报亭方向跑了过去,边跑边和她说:“下次吧,我还有事。”我其实不怎么在食堂吃饭,都是打好饭带去报亭里面吃,我得给人轮班,那人现在肯定等我等饿了。

后面的生活里,慢慢的多出了一个她。

她上课看我还是没戴眼镜,就叫我和她一起来前排坐着听课,下课时就在我边上分享着她的过往。有着说不完的话,脸上总是嬉笑着,她小了我七岁,这年龄差,在城北有的得差一个辈份。

“你有去过首都吗佑安?”那天放学,她问我。

“没呢。”我心想那年代怎么可能有人去过首都?

“我去过,我爸开会带我去的,那里有**、故宫、天坛,好多建筑,可美了。”她细致的向我描述那些美景,我身临其境,仿佛看到那些匠人在屋顶打磨雕塑的场景,陶醉在其中。

“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去,好不好。”我羡慕着她的经历,感受她的过往,忽然被她一句话拉回了现实,油然而生出一股自卑感,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又紧接着问:“好不好?”

“你不是去过了?”我随口一回,反正城北人是去不了首都。

“我颐和园还没去呢。”

“那有什么好去的?我要去报亭了。”回到现实,我还得忙着去轮岗。

“颐和园有玉兰花海,白玉兰、紫玉兰都有……可美了,你就想着去你那破报亭。”

“报亭边上也有花,也好看。”

她有点不开心,我好像说了不时宜的话,她不嬉笑了,严肃起来:“佑安,你知道玉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是花语?”她讲了一个我从没听过的词,我被问愣在原地,回答不上来。

“玉兰的花语就是你今天没饭吃了。”我的回答让她觉得很没劲,气哄哄地就走了。

她生了两天闷气,又叫我和她去爬山。

那是我第一次去爬山,儿时上山只是为了去摘野味,城北的山是没有路的,那是大家走出来的小道,不像鼓山有路、有台阶、有观景台。那是十二月,省城已经冷了下来,阳光显得格外温暖,这在城北也是没有的。

她也叫我陪她去看海。

我在海边长大的,但是城北的海不是用来看的,它只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工具,海滩上只有黑色的淤泥,或者捕鱼的人、或是搬沙的人,和省城的大海不同,它没有沙滩、没有贝壳、没有椰树,只有一股腥臭味。

我们漫步在各个场景,有鸟语、有树香、有海风的清新,有着不一样的一切。

她教我普通话、教我打乒乓球、教我唱歌、教我做人要多交朋友、教我话多一些别老那么闷着、教我多去体验些没经历过的事物。我也不是话少人闷,只是那个环境比较安静,还有就是因为的我口音。

我俩的相处,都是她在讲话,我喜欢听她讲话。

“谢谢你佑安,你总是耐心的听我讲那么多话。”

“没事,我喜欢听。”

“我喜欢和你相处,很舒服,在家我爸都不爱听我讲话,老嫌我吵,他可凶了。”她红着脸说,讲完有又些沉闷。

我没回他,想着省城的家长不用务工吗?怎么连讲话这种小事都会干涉?

她又接着说:“佑安,你也可以讲讲你的故事。”没还是没回她,就点了点头。

每天放学我还是去书报亭勤工助学,老师拖堂的时候来不及去打饭,就先忙完这一波,等下个轮班的人来,再去食堂吃饭。她好几次混进买报的长队里排着,手提打好饭的铝盒,给我送来,排到她时,就说:“等轮班的来,饭菜都没了,你快吃吧,饭盒记得拿给我。”

连着几天下来,同系的人遇到都会起哄两声:“别排了,直接给你家佑安送过去不好吗?”

“那怎么行,我要站在这多看他会儿。”

“哎哟,这甜蜜的,佑安,那你到是过来拿。”我听到同系院的同学这样起哄,恨不得找个洞转。队伍中甚至有一些人在那哼《甜蜜蜜》的调,我羞愧的低着头,城北没人那么热情,他们讲话都不敢大声。

排到她的时侯,我轻声地求她以后别来送饭了,就一小会儿时间,我自己去吃,都还有。

“那我等你一起吃?”

“不用不用,你去休息,下午还有课呢。”

后面几天她悄悄地等着我,看我走出报亭,尾随在我后面,打完饭坐我对面,继续和我分享着自己的故事,继续她的絮叨。她有着说不完的话,有着聊不完的故事,她的童年、她的经历、她的家庭、她的喜怒哀乐。她总是笑完说,不管开心的,还是难过的;她也总是说完笑,不管我有回应她的,还是没回应她的。

人群中她也是大大咧咧,吸引着别人投来的目光,这时我就会用“那很好啊!”“真有趣啊!”“原来是这样啊!”这些敷衍的回答来尽快结束她的大大咧咧。

她像是高大的橡树,郁郁葱葱,有支支蔓蔓,有人格,有理想;我像是不起眼的凌霄花,依附在大树上攀援,形单影只,没有枝干。

大二的寒假,我回来城北过年。

寒假很短,二十来天,我给阿娘买了些东西,有吃的穿的,还有几本书,都是城北没有的,稀罕玩意儿。我没在信里给她说什么时候放假,就怕她会来车站等我,也想给她一个惊喜。

家和很久没住一样,满是灰尘,我在房里躺着,点了油灯,等了好久,伴随几声咳嗽声,她回来了。

我走出房门对她喊着:“阿娘,我回来了。”

她吓了一跳,接着很激动地冲过来抱着我:“我都没点灯,还想怎么给亮了。”

“我点的,等你等了好久。”

她要说点什么,又被咳嗽声给堵了回去。

“你老毛病又犯了?”

“不是,晚上被油烟呛到,嗓子干,喝口水就好。”

“怎么还去餐馆?那厂里呢?”

“厂里没活,没怎么去。”

“都不用去了阿娘,你看我给你买的,我这有钱,不是给你讲过,学校里能勤工助学,比你赚的都多。”

她走上前去收拾着我给她买的东西,堆放在桌角,看都没看,就说:“以后别买了,我用不到,浪费钱。”

“怎么会用不到?有买就有用,没俩钱,我这还剩好些,我可是大学生。”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我看她脸颊比以前来得凹了些,颧骨凸了些,另一侧的脸庞被阴影吞噬,她好像老了很多。我说完,她很欣慰地着着我:“是啊,阿安是的大学生,有出息。”

“你给我的回信以后别放钱了,写点字吧。”

“我字太丑了,而且有些字我就会看,不会写,我看你写的就好。”她说完就憨笑,然后接着咳嗽。

“我教你写的,丑不了,那石头厂和餐馆真别去了,我这真有钱,养点鸡鸭吧,还能吃。”

“好了我知道了,啰嗦。”

我们欢喜的准备过年,阿娘把手上的工都停了,我们去县里备了些年货,那是家里第一次备年货。城北爆竹声四起,我们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去拜年、叙旧,我很享受待在阿娘身边的温暖,也时常惦记起远在省城的另一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期待,只想快点开学见到她。

过完年,我提早了几天来学校。

我背着行李到寝室楼大门口,看到她站在那来回徘徊着,好像等了我很久,见我走过来,她先是惊喜,后又马上满是嫌弃的说着:“你怎么才来?”

“我不是提早几天了吗?”

“你怎么没给我回信?”

我疑惑着:“什么信?”

“你没收到吗?”

“没呢。”

“好吧我以为你没回我信,是答应早一周回来,害我在这等了那么些天。”

我有点愧疚:“不好意思,我没收到信。”

“小安,你陪我去看电影吧,都提早过来了。”

我没看过电影,也不想看。那时电影票不贵,但我不想浪费钱,心想着拒绝,可她又紧接着问:“好不好?”

她没了平时的嬉笑,而是委屈地问着我,我头一次见她如此委屈,就答应了。我刚答应下来,心里就后悔了,可她没给我出尔反尔的机会,听我答应了,就马上拉起我的双手,在原地绕圈圈,开心地蹦跳着。

“小安,我很期待。”她脸红彤彤的。

“你是想好看什么电影了吗?”

“不是,是对你的期待。”她说完就害羞地跑走了,她有勇气却也羞涩,我知道,哪怕平时再怎么大大咧咧,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她边跑边回头喊着:“那后天下午四点,我来找你。”

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看了部浪漫又动人的爱情电影,我们意犹未尽。出电影院时,天已经暗了下来。省城的二月飘起了小雪,她一路上安静得有些异常,我有点不习惯,却感觉也挺好,我们漫步在回学校的路上,街边慢慢静了下来。

走着走着,她突然一个箭步走到我面前,把我拦着,憋了很久才说:“小安,你如果可以和我分享你的故事,那么我会很开心。”

我很爽快的答应了:“可以啊。”

她又“活”过来了,没等我开口诉说自己故事,她又回到絮絮叨叨的状态,讲着各种话,问我各种问题。回到寝室楼,她掏出一副眼镜给我:“店主说近视不深的戴这度数刚刚好。”

“这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没事,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日,再说了,你才请我看完电影不是吗?”

“不行,这一定不行,咱们明天一起拿去退了。”

“这是我第一次送人礼物,别拒绝,好不好?”

又是好不好,又是那委屈的脸庞,就是这种委屈,让人招架不住,我心软了下来,不再推辞,便接受了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会还其他礼物回去的,在后面有合适时间和闲钱时。

看完电影后的那个礼拜,我们也开学了。

那个学期,我们经常一起出现在学校某一个角楼,我的普通话慢慢标准了些,和她聊一些文学,讲一些评书。“为什么宋江在梁山鼎盛的时期为什么非要去诏安……”我说得津津乐道,她听得很是嫌弃,说这和上课一样无趣。我就换个话题,和她聊梦想,关于写一本书的梦想,故事内容大抵是关于一个穷孩子来到有钱人的城市,他用精神去抵抗物质的故事。

她从一个倾诉者变成倾听者,反而开始“那很好啊!”“真棒!”地敷衍我起来,我听她回答这些,似懂非懂,看着她:“你在敷衍我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想起我以前也这样对她,又理直气壮地:“你之前这样的时候,是在我敷衍我吗?”

我被反将一军,尴尬一笑:“那不是。”

“那我也不是。”我们都笑了,那是傍晚,夜慢慢黑了下来。视线开始有些模糊,我眯着眼静静欣赏她的容貌,她美得让我觉得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她看着我眯着眼,问:“你怎么不戴眼镜?”

“嗯?我看得清楚,就没带。”

“那怎么眯着眼?”

我应该是偷看被发现了,有点不好意思,没回她。她接着说:“眼镜要戴,那个买了三百多块呢!”

“什么?”

“那个眼镜,你要戴,不然白买了。”

“不是,你刚说多少钱?”

“三百多,纯钛镜框呢。”

她说的轻描淡写,一脸轻松,不像在炫耀,类似一种很正常的表达,好比“挺好的东西,所以贵一些”。我愣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不懂什么是“纯钛”,只知道这能叫贵一些吗?三百块,那差不多是我半年的生活费,在城北,这钱,如果不是用来救命的话,没人舍得出。可她只是很轻松的说着,像只有三十块似的。

我是变得开朗话多了一些,开朗到真的以为精神可以去抵抗物质。我才意识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还只是凌霄花,不能深陷其中。

接着她偶尔叫我陪她吃饭、陪她逛街、陪她参加学校五花八门的活动……,我都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从一开始我说得去报亭,到后面我直接不回答她了。

“吃饭那些你不去可以,打球你在这样我可就真生气了。”一段时间后,她来报亭找我,约我去打球。

“那等轮班人来,我们再去。”等了一会儿人来交接班,我们就一起走去操场打乒乓球。

我挺有天赋的,虽然那会儿已经很久没打过了,但赢她还是可以的。

我不让着她,她一直惨败,却一直笑着,接到球也笑,接不到球也笑,捡球时候也笑,好像对她来说,之前那些拒绝都是无关紧要的。

“小安,你毕业后想去哪里吗?”她突然问我。

她脸严肃了起来,直勾勾看着我,我有点被吓到:“没有吧。”

她有点生气,马上反驳着我:“怎么会没有,比如留校?比如在省城?比如回城北?那么多选择,怎么能没有?”

“到时候看分配吧。”

“那这个分配里面,有没有我?”

“这个要到时候看学校怎么安排吧。”

“那如果我走了,你会来找我吗?”

“去哪里?”

“家里让我毕业去留学,你会来找我吗?”

“那我怎么找的起?”

“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一下?”

还是等到了这个问题的到来,我试着让这问题变得简单点:“我挺喜欢你的啊,咱们是好朋友。”二十六岁的时候,我收到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我懂她的意思,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没什么情绪,因为我知道我俩不是一类人,我也很喜欢她,却配不上,我那会儿坚信以后配得上,只是现在不到时候,我必须是她近旁的一株木棉树,作为树的形象和她站在一起。

“不是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有吗?”

我想了很久:“没有。”

她语气开始变得很软弱,有点委屈:“你怎么老这样。”

“我怎么?”我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她眼含泪水,带着哭腔:“我明明很努力了,你为什么老这样?”

我沉默了,我又这样了……

她接着说着:“我不想因为你影响我自己的情绪,我也不想去追求一个人,我是个女孩子,我只是个女孩子,你还我要怎样?”

我还是选择沉默,不敢面对那些问题。

“你老拒绝我,总有那么多理由,可我还是很勇敢,我还是很勇敢,不是吗?你还要我怎么做?”

她问题一句句的问,像是利刃对我划了一道又一道。她哇的一声蹲在原地,头埋在着膝盖处,双手抱着,嘶声力竭的哭了起来。我听到心碎了一地的声音,也蹲了下去,抓起她的手,试图将她搂进怀中,给她一点安慰。可是我拉不动,她是一棵橡树,根紧握在地下,伫立在那,我只是藤蔓,对此无能为力。

后面好几天,她像故意躲着我似的,没了踪迹。

教室、食堂、操场,哪里都看不到她。

我有点担心她,不过并没去改变什么,这样可能是好的,她才十九岁,有更适合她的未来,这个美好未来肯定没有我。

两个礼拜后,我没忍住,问了辅导员。辅导员说她出国留学了,不会回来了。

出国了?我有点震惊,她一开始不是给我说是毕业后再去留学吗?我猜她是遇到什么失望的事情了,才提前了计划。是我让他失望吗?肯定不是的!南国的木棉终究不会和北国的橡树生长在一起,何况我还只是一朵凌霄花。

她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只留下了一些回忆,快放暑假时,我收到她寄给我的一本书,叫《简·爱》,我翻开头一页,看到她写了一句话:

“玉兰:代表那深情厚意、坚定不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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