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药水对孕妇有影响,让她别再折腾那些,好好养胎比什么都重要。底下乡镇多,我忙不过来,就请了两个小年轻来帮忙,自己在家里洗照片,主要是想着这样照顾婉容方便些。
半年里拍了五万多张,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不少,家里添置了许多家具,连彩电都买了。就是忙,两个拍照的人都忙不过,何况就我自己在洗照片。公安局的领导老在催,说这进度太慢,让我人手不够的要想办法去解决,不行就得多合作几家照相馆,人口普查快开始了,要求在普查前全市居民都要持有身份证。
我在店里也隔一间暗房,又请一人当学徒。婉容这会儿已经五个月了,肚子开始凸显出来,特尖,一看就是个小子。累得有盼头,干活都有力气。
“小安,得去办准生证了。”
“那找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去,那个快。”
“现在好像抓超生抓得严,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那怎么可能,咱们农村户口,头胎也女儿,不违反政策。”
“没事吗?”
“不让生的话那会儿就让我们做结扎了,你放心。”
那几年计划生育抓得严,违反政策的,抓过去就是打针引流,连六七个月的大孩子都没放过,那种基本都成型了,抓过去也这样处理,那群人和屠夫没两样,很多孩子出生后都还没死透,当娘的就得在边上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死去,不超生都没事,就怕有个意外……那可人间炼狱。婉容有担心是对的,不过怀孕期间去胎检都没说什么,我让她别太杞人忧天了。
店里的活我交给小年轻去打理,我待在家里比较多,一天早上忙完事正准备要煮饭,看婉容在边上换衣服:“你要去哪里?”
“刚计生办人上门说有点事要我过去一趟。”
“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说没两句话就走了,你估计在暗房里面没听到。”
“行那你去吧,等下回来直接吃午饭了。”
婉容顶着肚子,带上证件就出门了。
她前脚刚出门,我眼皮就一直跳,心越来越慌,马上就跟她后面出去。还没到计生办,我在远处就看到婉容被几个人按着押上车,车子往市医院方向开去,我在后面一个劲的追,完全追不上,跑到边上店里打电话给大舅哥,我喘得说不上话,电话刚接通,我缓了好一会才叫喊着:“婉容被人抓去医院。”
“你讲慢点,我这听不清。”
“婉容要被人杀了,你快点问问公安局的人。”
“什么被杀了?人在哪里?”
“市医院,你快问问人,我正赶去医院。”说完我电话就撂下,又拼命的往医院方向跑过去,我没这样跑步过,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人也顾不上难受,就憋着气,接着冲。到医院看婉容被按在病床上,她身边好几个人,和土匪一样,看着好像要把她推到手术室里去,她挣扎不开,脚在那乱蹬,吓得直哭,后面的病床上面也躺着孕妇,一个个都被按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在那求饶喊,我心想这他娘的是要给她们打引流针。
我没想太多,铆足了劲,冲过去,一把将床边上的“土匪”推到,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见他们一排三个人顺势一起倒地,我坐地上大腿卡着病床腿轮子,手死死护着婉容,让谁都带不走,他们几个上来瞎踹我,场面一阵混乱,也不知道抓到谁的腿,一口狠狠咬下去,那人大喊了一声,肉差点没被我要掉,几个人见状就散开,喊着要报警。
我太喘了,说不上话,不然肯定要好好骂那群“土匪”几句,我保持姿势不动,怒视他们,龇牙咧嘴着,像条疯狗,他们也不敢上前来,推了后面的病床先进了手术室,不一会儿公安就来了。
一圈人围着,听到警车的声音,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着:“谁杀人了?”
“没杀人,同志,这人和疯狗一样,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还咬人。”这群“土匪”还敢倒打一耙?这他娘的算狗屁公务?公安局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我坐在地上护着病床,我一看是熟人,心想应该是刚刚大舅哥报的警,才放松了一些,对公安说:“他们要杀我孩子。”那人冲我轻点了下头,然后说把人都带回去,计生办的“土匪”还想把婉容给扣着,我死护着,一直给公安局的打神色,他看“土匪”不放人,又说:“我是说都带回去,快点。”
算是捡了一条命,到派出所后,我才松了口气。我们坐在所里,婉容吓得没说话,一直在发抖,我怕动了胎气,一直安慰她。
等了好久,那个熟人过来:“佑安,这次能救你,下次就不行了。”
“我都没违反政策,怎么还得打针?”
“计生办都了解清楚了,你是教师,你老婆还是城市户口,肯定是不能生二胎了,哪怕能生,也得先过六年,你这哪条都不合规,躲不过的。”
我也不知道这些政策,生完念慈后也没说得结扎,这会儿孩子都五个月要打掉?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又不能和公安局的人啰嗦这些,我就问:“哥咱们合作都那么久了,有什么办法能通融一下吗?”
“这事通融不过来,早点打掉大人少受苦,孩子再大点就更危险了。”
“哥我这多给你打点一些,能行吗?”我刚讲完话,婉容就掐了我大腿一下。
“什么打点?你乱讲什么话?在乱讲话就把你关起来。”那人说完拉下脸就走了,我没敢再说话了,这他娘的和“土匪”都是一窝的,之前打点的还少吗?现在和我装得人模狗样的。
他走了,我和婉容就在那等着,先是给被咬的人赔钱求谅解,后又说我报假案得罚款,何着我这被踢得鼻青脸肿的,他们是只字不提。我也不能改变什么,唯命是从,又不敢离开婉容自己去取钱,便叫了大舅哥送钱过来救急,一直弄到天黑,才可以回家。
我背着婉容在回家的路上,她好像很累,一句不说,她双手挂我胸前,我看被人按得青一块紫一块,这群“土匪”真不是人,对一个孕妇下手这么重。
大舅哥走在我们前面,也没讲话,走了好久的路,我忍不住问:“哥,现在要怎么办?”
“跑吧不然,这次公安局帮你们顶过去,估计也没下次了。”
“谁跑?”
“我妹啊,不然你?”
“跑去哪里?”
“随便邻省躲躲,外地户口人不管。”
“那能生吗?”
“能是能,就是黑户,户口的事以后再说吧,孩子先保下来。”
我回头看了婉容一眼,她点点了头。“行,那我们收拾一下找个时间去外面躲一阵子了。”
“你可别找个时间了,明儿计生办还会去找你们。抓紧回家去收拾,在车站等到天黑,天亮随便找个地方去,要抓紧懂吗?”
“好的哥,我们马上去车站。”
那晚很赶,我们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带上存折,抱着念慈就来到车站。那晚我整夜不敢睡,怕计生办的人摸到这里来把婉容抓回去,天刚破晓,我们就进候车间,买了最早的班车票,坐了两天,到邻省。选了医院旁边位置随便租了个单间,我把存折放婉容那,让她每天夜里再给我保平安。简单安顿好她们,我就先回去了。店里事情太多,出来匆忙,没提前和伙计们交代一声,来回四五天就没了,生怕那群小子乱来把我店都被搬空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那会儿没婉容执意要拿那些钱去“人情世故”,可能这会儿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打掉了,更别说还能有钱跑去邻省躲超生。班车一路颠簸,磕磕碰碰,我精神紧绷着,一直在现实和梦境里徘徊,扛不住了睡过去就开始做噩梦,很担心她们,可是醒来又很庆幸,庆幸这辈子能取到婉容当老婆。
又坐了两天长途才到家,腰酸背痛,人都快僵了。我下车就往店里走,刚回店里,小伙计就说:“师傅你去哪里了,公安局老来催照片,我这忙不过。”
“有点急事回了趟老家,你这还有多少张?”
“三千多张呢,都赶着要。”
没能休息,就继续忙了,忙完就回家等婉容电话,等不到就着急。开始那几天计生办的两天就来一次,不是去店里,就是在家里等,找我要婉容,他娘的婉容是他老婆?天天来找?我都不爱搭理那群“土匪”,就回句“人死了,找得到就抓她去打胎,我无所谓。”后面他们来的次数少了,不过我总能感觉得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窥视着我,说是计生办里的群众眼线,盯着周边超生的人不放过,和一群苍蝇一样,一发现就举报。
我忙完那个乡镇的证件照,公安局的人就叫我别忙了,其他乡镇的活他们找了其他照相馆合作,我店门口的“指定合作社”牌子也被公安局收回去了。我不理解,拿着“信封”去找大舅哥:“怎么接下去的乡镇不给我做了?”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心想也没瞎说什么话,我人际交往简单,天天三点一线,怎么会乱来:“那没有。”
“这就不清楚了,换就换吧,你也等于放放假。”
“那这……”我把信封拿出来,哥一手顶着把我信封推了回来,说已经没必要了,几千块留着安家。
这年头,送钱还能送不出去?他们收的还少了?吃苦受累我这来,他们翘着脚捡钱还委屈了不成?我看大舅哥这态势,也不想和他掰扯。活不给我干,我还不稀得干,图个轻松,还能好好照顾婉容她们,这笔钱赚了不愁生计,来年回去好好教书。
我遣散了几个小年轻,说自己得罪公安局的,没活了,养不起他们。几个人和串通好的一样,在我面前跪着,鬼哭狼嚎的,说他们能理解,就想要些遣散费,那泪水和珍珠一样的滚,我见不得他们这样哭,毕竟师徒一场,人这要求挺合理,就给了些。几个人钱收了,有说有笑地就跑去新的照相合作社去,头都不带回。
这是什么世道?要是婉容再我身边的话,肯定看得透这几个小子的心思,让我别搭理他们,罢了,找老婆去。我又买了去临省的车票,除了坐车太折腾,其它都还好。去陪他们几天就回来,眼看着婉容肚子越来越大,回家后我把家里的暗房给拆了,以后给俩孩子当房间。而且也不想在开照相馆了,房子解决了,手头还有余款,就想回学校去了,还是需要份稳定的营生,不然前面这二十年书都白读了。
折腾几个月,把事情都准备好,很快,孩子也出生了,是个小子,白白胖胖,可能知道自己来人间这一趟比较不容易,这小子刚落地时哭得比念慈那会儿大声得多。
是挺不容易的这一趟!我们给他取名一帆,寓意也很简单,就希望以后能顺利点。
我陪婉容做完月子,就回家了。
“小安,你怎么把暗房拆了?”
“腾出来以后给孩子们用啊。”
“那你照片哪里洗?”
“店里不是有一间小的,而且我想回学校了,稳定些。”
“乡镇不是还有活吗?你腾得出时间吗?”
“那活没了,不说这个了。”
“嗯好,回去继续当教师好,比开照相馆好多了!”不管出来还是回去,她都支持我,而且也说了回去好,那就没错了。
后面几天,我备齐了材料来公安局给一帆入户,本上从此多了一个人名,以后就是一家四口!那天我特意跑回城北一趟,和他们分享我的喜悦,其实那会儿拍证件照的时候,也有来城北,只是没来看他们,那会儿太忙了,一件衣服穿一周,澡都没地洗,人和流浪汉一样,没脸来。
下午回家,我看见几个眼熟的人在家门口徘徊着,时不时敲了敲屋门,我走近一看,是他娘计生办的,我抡起地上的石头冲他们就要砸过去,喊着:“你们这群土匪又他娘的要来杀人?”
他们吓得闪躲起来:“你别冲动,什么杀人?我们计生办的,不是土匪。”
“你们就是土匪,滚不滚。”
“我们就来两人,真有事找你,你别激动好吗?”
我细看了这俩人模样,回忆那天情景,是那天在医院出现的计生办工作人员,不过也不是抓婉容的那几个糙汉,他们文质彬彬看着倒像文化人。
“你们来干嘛?”
“那会儿要求你们引流,也不是针对你们,这是国策,你知道的,不针对谁。”
“你讲重点。”
“这孩子既然出生了,这是也算过去了,我们来是来收罚款的。”
“什么罚款?”
“超生罚款,政策,都这样,你可以去打听,不是针对你。”
“我就不交,你杀我?”
“你对我们不用有那么大敌意,我们也只是打工的而已,这钱不是交给我们的,是政府收的,不交以后孩子上学什么的,街道都不会给开证明,和黑户没两样。”
对他们还不能有敌意?这群人讲话真有趣,一群杀人犯,难不成我还得请他们进去泡杯茶?我怒视他们:“滚不滚,不滚我砸死你们。”
这俩看过我的“护车壮举”,呲溜一下就跑了。
进屋后我看到婉容被吓得躲在房间里发抖,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帆,念慈在边上大哭,我跑过去抱着她们让她别怕,说就是来讨钱而已,过了好久她才平复下来。后面我问了邻边几个人,都说这笔钱不交不行,不然会影响孩子读书什么的,心想反正几千块而已,当是买个平安清净,出得起。
交完罚款,剩下钱也不多了。乡镇的活不给我干了,开店的收益来得也不稳定,我开始收拾店面,想着把设备都低价出售,刚好店租也快到期了,关了好好回去当我的人民教师。
那天我在收拾,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佑安在忙啊。”
“哥,这上课期间,你怎么有空过来。”
“找你有点事,咱们坐下说。”
坐找了个凳子坐着,公文包放在一边:“佑安,你之前是办停薪,也有两年了。”
“是,两年多了,我正打算申请回去呢。”
“这店开得也挺好,怎么还想回去?”
“还是不稳定,现在身上有点钱,回去教书单纯些。”
“那个,你被除名了。”说完他就拿出一份通报,紧接着说:“你看看这份文,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学校把你开除了,“五清理”,你懂吗?”
我递过那份文,上面写什么“多次劝说无果,坚持计划外生育,情节恶劣……”那些字,一行又一行,像是枷锁,把我困住,让我动弹不得。我心情很沉重,也很不理解,我就生个孩子,罚款也交了,都在积极配合,怎么还把我的公职给除名了?
哥见我没声响,他轻摇了摇我:“这开店也挺好的佑安,别太钻牛角尖了。”
“没得弥补吗哥?”
“不行了,已经通报了。”说完他文件放桌上,就走出去了。
我在店里好久,回想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已经好多年没发呆了,回过神来发现天已经黑了,我急忙把上午收拾出来的设备又放回了原处,失意的回了家里。
婉容在家等我,备好了饭菜,都是我爱吃的。她看着我笑了笑,就说:“你不用回学校了,以后咱们可以一起装修房子了。”
“你怎么知道?”
“哥上午打电话过来。”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开店自由多了,赚得也好,我还能帮忙,我才不想你回学校呢吴老板。”我知道她这话是在哄我,她也怕我钻牛角尖,我怎么和个孩子一样,这点小事还得让人哄?他娘的当个破教师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开店吃好喝好发大财,受的了那鸟气?我没了刚刚的失意,拉着婉容的手,精神焕发:“吴老板就对了,当什么老师,没意思,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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