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停下!”守卫城门的戍卒凶横把手中的长枪横下,车队整齐的停下,上面堆满的货物,在石子铺就的道路上,也轧出一道痕迹,为首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跳下,一脸谄笑的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锭银钱隐秘的递到士兵手中,他脸色这才稍稍平缓:“马车装的是什么?”
“小的是行商,这是从鄂州那边运来的一些农具,能否行个方便?”他言毕又从怀里掏出银锭,那人受了钱却依旧不依不饶:“这里是临安,你就是迎来舍利骨,我们也得检查仔细喽。”
他搓着手,正手足无措之间,又从车上跑下来一个女人,浑身脏污,披着头发,在炎炎夏日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让周遭的行人和士卒都遮住口鼻,她疯疯癫癫的跑过来:“王悦,王悦!我的孩子呢?你不是说来了临安就能见到**了么?”
“这是谁?”那士卒用枪柄戳戳男人,用鄙夷的视线望过来,好似他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贩子,他也只能尴尬的解释:“她孩子走丢了,受了些打击...我们只是恰巧同行。”
女人身上的味道像是风干许久的死鱼,带着一股闷燥的腥臭,使人作呕。受不了这个味道,士卒也不再废话,催促他赶紧打开货箱:“赶紧检查了,后面还这么多人等着呢。”
他尴尬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戍卒不耐烦起来,正欲呵斥他,又瞧见信件上的封蜡和官印,脸色顿时恭敬起来:“您是为贾丞相办事?恕小的眼拙!”
他话毕又把那两锭银钱取出来,与王悦推搡起来,这才艰难的进了城。他把女人推回车队中间的车厢中,见她癫狂又顽固的眼神,忍不住叹口气,初相遇时,她约莫还是个温婉而谦恭的妇女,但谁能料想造化的机变呢?短短月余竟成了这副模样:“柳思洁...姑娘,你放心,得了空,我一定帮你找回儿子。”
她似是听不懂一般,痴愚的笑着,像幼儿一般,蹒跚的爬回车厢内。有一位带刀的护卫走了过来,开口:“东家,前面堵得水泄不通,一时半会怕难以通行了。”
“怎么会堵?”他一年少说来临安两次,宽敞的主干道能被堵得水泄不通还是头次见,举目望去,男女老少围在一个地方,还有披坚执锐的官兵推搡着人群,男子也循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前面死了位姑娘,而且这几日就是科举放榜的时间,无处可去的书生都聚在了这里。”
“没想到临安也乱成了这样。”
“是啊,这世道到处在打仗,流民多了,总会发生些这样的事。”他扭过头,看到这位中年男人正紧锁着眉头,表情凝重,他跟了他十几年,货物全**无分文的时候也遇到过,却从不似这几日这般愁苦。王悦长叹口气:“绕道吧,别惹上麻烦。”
“那货物直接送到丞相府?”
“有人会来取的,这事就不要管了。”以往进取的野心在他脸上再也追寻不到,王悦像是个田间收成不好的老农一般,又长叹口气:“去悦来客栈。”
前方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年轻男子的头轻轻探了出来,约莫刚刚成年,稚嫩的脸上才刚刚挂起一些绒毛,他茫然的转着头,手再空中挥舞着,喊着爹,被王悦一把抓住手掌,原来是个瞎子。他循着感觉朝王悦的方向望过去:“爹,到临安了么?”
“嗯。”
“我听到前面的嘈杂声,是发生了什么事么?”他耸动着耳朵,仔细的朝前面听着,男人脸上带着犹疑,顷刻又笑容满面,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是一只猫生了小猫,前面的人挡着路怕惊吓到它们。”
男孩有些憧憬的向他看不到的东西望了过去,天气仍旧毒辣,透过云层阴影打来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也炽热起来,人世间的美好似乎使他也变得完整。他的笑灿烂如同春风,话语也不禁带上一丝迷醉:“原来,临安的人也和其他地方一样美好。”
他又想起那位温柔的姐姐,身上总飘着茉莉花的香气:“柳思洁姐姐怎么样了?”
男人沉默下来,不知该怎么作答,一旁的护卫却率先开了口:“放心吧少东家,等找回**,柳姑娘的病就会好转的。”
他向后张望,希望能用那双看不到的眼捕捉到女人的身影,就像他从这个美好世界获取的力量一样,把这份美好传递给她,他点点头再次开口:“父亲,我们一定要找回她的孩子。”
“一定会的。”他轻轻揉揉男孩的头,郑重的对自己的孩子保证:“父母与子女的联系,是永远都不会被切断的。”
车队转向,再次上路,在临安复杂的道路中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到了客栈,将庞大的车队安置稳妥,已经到了下午,炎热的天气使行人寥寥无几,即便这座临安最富盛名的客栈,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行客坐在大堂饮着茶水,近两个月奔波,王悦有些疲惫,吩咐好下人妥善看管行李后,便回房休息。而临安街道外,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终于忍无可忍,把手抓住身后年轻人的领子,超前大步的走起来。
“疼疼疼。”他揉着自己的胸口,自己可是受了重伤,这大叔还专朝着他胸口拽,中年人用手一敲他的脑壳,有些愠怒:“你一个年轻人身子怎么这么孱弱?”
“我可是刚受了重伤。”秦靖宇无奈的高喊,却更被男人鄙夷起来:“你身手这么弱,真是白瞎了这把剑。”
“这把剑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这可是我的剑。"
“你的剑?”秦靖宇抽出乌黑如墨的剑,伸到他的眼前,带着清脆的龙吟,剑身镌刻的命运二字被他瞧了个真切,他又有些沉默了:“也不是我的剑。”
“你可看仔细了。”
“我那把剑是亮银的,你这把剑是乌黑的。”他濡濡嘴又用手指轻轻抚在寒光四射的剑身上,忍不住长叹:“太像了。”
“切。”男人把剑又插回剑鞘中,忍不住摇头晃脑:“我这把剑是公的,你那把剑是母的。”
中年人也不想与他掰扯,哼了一声,接着朝前走,秦靖宇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大踏步赶上:“你一个江边摆渡的老酒鬼,为什么会有剑呢?”
“你小子知不知道尊老爱幼?”他□□脸,男人也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陈伯,你为什么会有剑呢?”
“哼,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多说会。”蝉鸣如织,两人摇摇晃晃的前进,竟也不觉的炎热,陈伯瞥他一眼,清清嗓子:“我是个本本分分的摆渡人。”
“嗯?”
“但有时也上山砍柴换酒喝。”
“讲重点。”
“但是有一天我喝醉了,小船就飘啊飘,飘啊飘。竟然飘到了江水中心,那么汹涌的一条江,浪都有几丈高,把我酒都吓醒了。”他脸上一幅后怕的表情,现在讲起来仍心有余悸。秦靖宇则是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就像厨子写文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完全搞不懂重点。他撇撇嘴,有些无奈:“这跟剑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我醒了想用撑篙撑出去浪涡,可站都站不稳更别提抓紧撑篙了。”他讲的投入,秦靖宇也只得听下去:“眼看就要坐以待毙之时,我察觉竟是东南风,如果能把船帆放下来,说不定就能脱困,我恰好刚砍完柴,带了柴刀。”
“所以呢?”
“我爬上船的桅杆想要砍断吊索的时候,却不小心失手将柴刀掉进了江中。当时脑中空白,只觉得天要亡我。”他长叹口气,看着撅着嘴的秦靖宇,却话锋一转,眼神竟也犀利起来:“谁知江中竟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探出身子,拿着一把金柴刀和一把银柴刀问我,这两把那把是我的。”
“哎呀,我不想听!”又是哄小孩这一套,这个老不正经笑得合不拢嘴,在他捂耳朵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把剩下的故事讲完:“我说都不是我的,于是女子就拿出那柄剑,说要用这柄无坚不摧的神兵奖励我这个好心人。”
“你不觉得成年人听了这个故事,只会想打人么?”
“你这小鸡崽子,能打得过再说。”两人聊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临安的主干道,一抬眼就瞧见前方拥堵的人群,拨开走到近前,手持着长刀的差人还在正中高喊:“这位女子是谁的家人?速来做了笔供,将尸体收敛了!”
两人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多年混迹江湖秦靖宇对气息有着别样的敏感,只觉得周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望向身旁,那个不正经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却犹如坠落九幽之下,散发着迫人的寒气,他缓缓走上前,将手抚在女孩的头上,将她抱起,那差人见终于有人站了出来,紧盯着陈伯开口询问:“这是你的家人?”
“对。”他望着女孩,仍是平静,可即便是与他素不相识的公差也察觉到那语调中森寒的杀意,他仍是壮着胆子询问:“这是你的谁?她叫什么名字?”
"我的...妹妹。"他抬头,秦靖宇也挤出人群走到男人身旁,看向他怀中的女子,向公差开口:“她叫吕宁易。”
这个男人看起来到是好相处多了,差人也松下一口气朝他点点头:“他被何人所杀你可知晓?”
“可能是....”他犹疑的望了一眼,对这位姑娘的事情知之甚少,只能试探的说出自己的推测。
“丘通甫。”
“裴辛。”陈伯一字一顿,声音犹如九幽之下的寒泉:“是裴辛!”
……
“这么多天都不回家,你跑哪去了?”男人听到门响声,从报纸中探出头颅,头发已经花白,带着黑色的方框眼镜,神色有些不悦。本就黑着脸的秦靖宇听到这句带着诘问的话语,顿时炸了毛,将身上的工服狠狠的摔在沙发上,对男人的话充耳不闻,老头的火气也顷刻升了上来,把报纸仍在桌上,再次开口:“跟你说话呢!”
“你管我干什么?我有工作!”李昭明学长的事,小溪村的事,吕宁易和他分手的事,好似约好一般,同时压在他身上,使他胸中憋着一股子气,又被自己的父亲这样质问,终于压抑不住,大吼着反驳。此时眼睛酸涩,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特么的糟糕透了。老头腾的站起身来音量也大了起来:“我是你爹,我不管你谁管你?”
在厨房的妇女也走了出来,摆着手挡在两人正中:“行啦行啦,你们俩怎么一见面就吵呢。”
又看向苦愁着脸的男生,向他挥手:“你俩都消消气。还有家里没醋了,你去买点醋。”
“什么工作!”秦靖宇打开门,还听到身后男人的不依不饶:“让他上学是让他去工地搬砖的么?”
“行啦你!”
...
“陈伯,孩子能拜托你下么?”柳思洁歉意的弯腰,收银台的中年人却不以为意:“没事。”
“又麻烦你了。”她稍稍松口气,与美容院预约的时间要到了,将**独自放在家中,他调皮的性格实在让她放心不下,陈伯从柜台上取出一袋小零食递到男孩手中,揉揉他的头:“有什么麻烦的,店里有个孩子能跑来跑去的,我看着也开心。”
“好的,**,要听陈伯伯的话哦。”男孩年纪轻轻就已经掌握了耳聋的诀窍,对母亲的话充耳未闻,攥着手里的玩具,在地上滑来滑去。女人再次歉意的点点头,急匆匆的离去。店内选购的中年女人也走到前台,称量手中的蔬菜,又见到秦靖宇急匆匆的走来,紧皱着眉,看到女人点头示意:“姜姐。”
“出来买东西啊?”女人给他稍稍让开一点道路,也朝着他微微点头,他看向女人手中丰盛的食材和罐装啤酒,她好似并不常喝酒,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是有客人么,食材这么丰盛。”
“你的陆柯姐和陈红姐要来做客。要不要一块过来陪姐姐们小酌几杯。”她调笑着望向这个自小看到大的孩子,那时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聪颖的孩子会像他的父亲一样,进入研究所为人类事业发光发热。他尴尬的摆着手,好似在她们面前,自己始终是个孩子,想要笑一笑,可沉甸甸的心事又涌上心头,只能转过头去看着老板:“陈伯,拿瓶醋。”
“我跟你姜雯姐年龄差不多,你喊她姐怎么喊我大伯?”老头啐着青啤,也不动作,却听到一旁姜雯的笑声:“人靖宇从小就嘴甜,而且你长得也太着急了。”
“我年轻的时候你们就说我长得着急,我心说你们女孩子不懂事,没想到秦靖宇你这个男孩子也不懂事。”秦靖宇听到老头的抱怨,想要说些什么,可惆怅的胸臆使他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嘴角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又听到身旁姜雯的打趣声:“行啦老陈,你没看出来人家心情不好么?”
她转过身拍拍男孩的肩膀:“是不是又跟老秦吵架了?他那人脾气就那样,但是肯定是对你好。你多让让他。”
其实与父亲的争吵早就习惯了,但是这些日子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被这样的小事引爆,他摇摇头,眼睛酸涩,还是强撑着摇头:“也不是。”
“你懂什么?这个年纪心情不好,肯定是感情的事。”陈伯露出一幅我都了然的神情,又听到姜雯的反驳:“靖宇这么帅不迷死那些小姑娘?感情能出什么事?”
“那就是工作的事。”
“嗯,只是工作遇到了一些小事。”他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继续纠缠,应承一声想赶紧过去,女人撇着嘴白了陈伯一眼:“你说话两头站,反正是不会错的。”
男人咧着嘴又耍起了威风:“人生的容错大到无法想象,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想当初我也是风姿飒爽,英俊潇洒的盖世英雄,现在不照样在这里开超市?”
“哈哈哈哈,神金。”
“嗯,我相信陈伯。”男孩也被逗笑,心中的郁结稍稍平复,陈伯也龙颜大悦,从货架上取下一瓶醋:“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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