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凌初一迷迷瞪瞪伸手去关,不小心碰到身边人的手,立马就给他吓清醒了,动作迅速关了闹钟。
他屏住呼吸,确认床的另一边没什么动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时间是早上六点十五,凌初一侧躺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另一边的郑庭酒。
他昨晚到底是怎么脑子一热就打电话把人叫过来的?
凌晨两点的电话,郑庭酒接了,郑庭酒来了,郑庭酒相信了他见鬼的理由,郑庭酒就睡在了他的旁边。
郑庭酒这个人,离远了看总给人一种清清静静的感觉,没想到睡着了也是一样,就现在,就一张床上都能平白生出好几寸距离感。
凌初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流连在郑庭酒被睡得有些歪的领口处,突然很想做点什么——比如从他的锁骨处亲下去,破坏这种距离感。
救命。
凌初一伸手盖住眼睛,心叹到底为什么要把郑庭酒叫过来,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郑庭酒没睁眼:“你今天不是要收假,不上早自习吗?”
上啊,昨晚还上晚自习了,一个班补了一晚上的作业。
等等。
……说话了?
怎么说话了?!
大清早搁这儿暗戳戳窥视的凌某人又被吓一跳,猛地往后一弹,掉下去的前一秒还在想他心理什么时候脆弱成这样了。
郑庭酒听见动静,伸手一把把人捞回来按在怀里,无奈开口:“躲什么,没说不让你看。”
太近了。
凌初一情不自禁吞咽了一下,心中长叹。
郑庭酒做这些动作怎么就这么熟练自然啊?
“没躲,被你吓的。”凌初一立马找了个能聊的,“我闹钟吵醒你了?”
是没躲,不是没看。
“不吵。”郑庭酒满意地把人放开,“起床,去上课。”
凌初一装死没动,郑庭酒转身掀开被子,闭着眼睛挣扎了好几秒才摸出手机看时间,然后艰难地坐了起来。
昨晚熬太晚了,这个点起床感觉头疼得要掉了。
“我下次再熬夜帮你补作业我就是小狗。”
“小狗多好啊,你想当什么品种的,柯基还是萨摩耶?”
“萨摩耶吧,柯基腿太短了。”郑庭酒正刷着牙,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凌初一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昨晚做英语做傻了?”凌初一蹭到他旁边开始刷牙,“我都看了,你作文写得超级好。”
“笑什么,小狗就小狗。”郑庭酒说,“不会写,作文是抄的,昨晚不是告诉你了么。”
这是实话,他真不会写。
按凌初一的逻辑,他得英翻中再翻英,不然没有灵魂。
郑庭酒不太懂他要的“灵魂”是什么,最后只得出一个高考模拟题谁做谁心烦的结论。
但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孩子高三了还让家长半夜过来帮忙补作业,真的没问题吗?
“啊?没事,没问题,你抄得挺好的,字多好看啊,横平竖直……”
时间再多点他能夸出朵花来。
凌初一两三下给自己捯饬出个人样,在房间转了一圈,转到客厅才在郑庭酒手里看到了自己的书包:“我得走了,你……”
“走吧,带你去吃早餐,然后送你去学校。”
“这个点还吃什么早餐。”凌初一看了一眼时间,其实动作快点也不是来不及……但他没什么吃早餐的习惯,脸皮倒也还没厚到能心安理得地让人跟着他熬大夜起大早还要当司机的。
但是……今天分开的话,下一次又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见到郑庭酒呢?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咽了回去,凌初一伸手要去接书包,又被郑庭酒错开,于是抓了钥匙就往外走:“走吧,正好要迟到,你送我。”
“你住这么远,平时有时间吃早餐吗?”
“年轻人不吃早餐。”
郑庭酒:“……”
察觉到郑庭酒有一丝不悦,凌初一从善如流改口道:“简单,不上早自习就好了,这学早晚给它不上了。”
郑庭酒:“…………”
汽车启动的一刻,他脑中里飘过无数搜索词条。
小孩叛逆期怎么办?
小孩不爱吃早餐怎么办?
小孩厌学怎么办?
几句话讲完,车里又安静下来,沉默在空气里酿出几乎有些恼人的尴尬。
凌初一以前……话这么少吗?
郑庭酒抿了抿唇,不自觉加大了握方向盘的力度。
另一边,凌初一尴尬得快把手机壳上花花绿绿的图案给抠下来了,酝酿了半天没想到说什么好,只好闭嘴。
凌初一:苦笑jpg.
真是有点病,又尴尬又非得把人叫来。
如果他想,他知道他有无数个话题可以聊,他太知道语言的魅力,也太知道和人交流的技巧。于是他很明白怎么让人快速放下戒心,怎么和人相谈甚欢。
但那些东西,不该用在郑庭酒身上。
凌初一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扯起半边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想到自己刚才的回答堵得郑庭酒接不上话,僵硬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温度。
他觉得自己和跟家长置气的小屁孩没什么两样。
他就是故意的。
“我前几天梦见你了。”短暂的沉默后,郑庭酒突然开口,像是怕凌初一不相信,又补充道,“那天晚上到家已经很晚了,我很快就睡了……”
然后意外梦到了凌初一。
“几点?”
准备好讲自己的梦的郑庭酒:“?”
凌初一看他表情明显有一瞬间的停滞,忍不住笑道:“我问你到家的时候是几点。”
“忘了。”郑庭酒面不改色接着说,“我梦见你上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经常不肯去上课……”
说到这里,郑庭酒停顿了一下——原来这货厌学是从小就有的?
凌初一注意力果然从时间上面转移:“我不肯去上课?”
郑庭酒又说了句什么凌初一没注意听,只是下意识顺着自己的反问回忆起——
他通过测试第一次进入校园成为“小学生”都已经是八岁以后的事情了,五年级的小学课堂,周围没有一个同龄人,他又瘦又小夹在中间……
这课谁喜欢上?
满是槽点的回忆被郑庭酒的声音打断:“那时候你总是生病,我就从学校赶回来看你。”
凌初一摇摇头:“其实我小时候都是装的,就是想骗你来。郑庭酒,我很坏的。”
“嗯,装没病。”郑庭酒语气平静,“你很乖的。”
凌初一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接什么。
乖?
这人的形容词词库什么时候更新一下?
郑庭酒不知道自己被暗搓搓吐槽了,只是在两人沉默的间隙,也不由自主地被这沉默拉进了回忆。
凌初一小时候身体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不好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风稍微大点都能把他这脆弱的花瓶直接吹碎。
他不被允许出门,室内的温度和湿度,都需要精准控制,不能出半点差错。
在被精心照顾好几年后,稍微长大一点的凌初一身体情况也有所好转,在当时家里脾气古怪的老头Mr.Robot的强硬要求下,他被送去学校。
然而被关久了的小兽反而不再向往自由,他一门心思眷恋着熟悉的温度。
频繁的生病,发烧又打针,住院又吃药,成为他缠着郑庭酒的最佳理由。
直到他发现郑庭酒因为来照顾他缺考,是如何被班主任“谆谆教诲”的。
从那之后,凌初一又开始一门心思装没生病。
但一次都没成功过。
郑庭酒每一次都知道,郑庭酒每一次都回来了。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四中的标志性建筑了,郑庭酒开始降速,准备在学校门口的临时停车位停车。
“你那个时候的同桌……”郑庭酒沉吟几秒,像是在回忆,“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她给我通风报信的。我记得,她是叫……秦典,是吗?”
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凌初一脸色骤变。
秦典。
像是应激反应一样,凌初一突然有些失控,开始不受控制咳起来,血色尽失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意外,瞳孔放大,惊恐与无措同时在他的眼中炸开。
“小初一?”
凌初一闭了闭眼,抬起一只手放到嘴边,用力咬下去。
郑庭酒没能看清他的动作,奇怪地皱了眉。
熟悉的疼痛传来,凌初一立马从刚才诡异的状态中剥离出来,一口气没舒到底又故作不正经地开口道:“没事,被口水呛到了,你刚才说什么?”
郑庭酒停好车,转头正好和他对视,一时失语。
凌初一生了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他看人的时候眼里总是一片黑白分明的认真,给人一种乖巧伶俐的错觉。
而事实上,在郑庭酒的所有记忆里,凌初一一直都是一只乖巧小狗的形象,就像……
现在一样。
凌初一盯着他,适时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睛里有恰到好处的迷茫,就好像是真的因为没听到他说什么而乖巧反问一样。
装的真好啊小屁孩。郑庭酒脸色一瞬间冷下来。
要是我没看见你脸白得像鬼,手抖得像筛子一样就更好了。
见糊弄不成,凌初一反手就去开车门准备逃跑。
没打开。
“不可以和我说吗?”郑庭酒侧身替他解开安全带,声音照旧是一贯的温凉,语气却足够温柔。
凌初一怔了怔,没敢看他。
就刚才对视那几秒,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郑庭酒那里被审视了个遍。
“我要迟到了。”凌初一声音无异,甚至还带了点很具迷惑性的笑意,“庭酒哥哥。”
郑庭酒无语得想笑。
小兔崽子。
他回国的时间不长,凌初一更多的时候都是直呼大名,之前问他为什么不像小时候一样喊他哥哥,他就对着郑庭酒阴恻恻地笑。
算了。
郑庭酒开了锁,努力装作自己没有被一声“哥哥”收买,尽量保持声线平稳:“中午一起吃饭吗?我来接你。”
凌初一应下来,拎起书包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
跑的姿势算不上潇洒,甚至是有些狼狈。
像是想拼命跑出什么不愿面对的……人。
郑庭酒看着他进了学校,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他那天晚上,确实梦到凌初一了。
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凌初一不知道闯了什么祸,在电话里对着他嚎啕大哭,一问才发现人在新巷。
新巷,顾名思义就是巷道,旧式弄堂的翻版,但并不是一条,而是很多条。整片地区接近城中村,离郊区和市区都有一段距离,算得上是整个落华曾经最荒凉的地带。
一条条黑巷子纵横交错,死胡同与暗道难以区分,忽明忽暗的灯,角落里发臭的垃圾和形同虚设的监控……
小到喝醉酒的流氓,大到见不得光的交易,整片新巷在黑暗里腐烂,是本地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于是家长“威胁”小孩子,大多都喜欢这么说:不好好吃饭、上学、听话等等等等,就把你丢去新巷。
其实新巷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叫新巷,叫徐家巷。
巷道交错,纵长幽深,两旁多是房屋宅院,偶有店铺作坊,或大或小。
徐家巷最宽的主巷住着徐家,那时的徐家是颇具盛名的大户人家,祖上是知名的官僚,福泽厚禄佑及几代子孙,因而整片徐家巷住满了徐家人几代人。
进入现代社会,后辈也向不同领域发展,聚少离多,慢慢断了联系。大部分住房院落都空下了,静静等待他们的主人回家。
而徐家主宅,仍然是这一个庞大家族的核心。
后来徐家人把房子零零散散租出去一部分,商户住宅皆有……徐家人宽厚,待人温和,邻里和谐。
那个时候的徐家巷,风光热闹。
可惜那个时候凌初一还没出生,没见过也没听过那样繁华的徐家巷。
想到这里,郑庭酒总算停止了揉眉心的动作,一抬头,高中校园早自习的铃声正好响起。
小屁孩……已经长这么大了。
安静听完铃声,郑庭酒重新启动车子,向公司南嘉的方向慢慢驶去。
从记忆里搜搜刮刮一下,郑庭酒突然想起,他应该是见过徐家家主的。
徐家设宴大邀四方宾客,也邀请了南嘉集团凌郑两家人,凌初一爸妈去没去他是真想不起来了,但是他妈当时绝对去了,并且是把他团吧团吧一起带去的。
那个时候太小了,唯一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就是徐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特别吵。
后来从徐家回来,他妈谷雨终于开始思考小孩的养成问题,问他:“你有想过和一个弟弟或妹妹一起生活吗?”
他从小就没体验过什么所谓的“陪伴”,谷雨和郑宇旗两个人从早忙到晚从来不着家,自以为习惯了和保姆一起生活的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徐家追着闹来闹去的那一群小孩子。
其实那天晚上在徐家,他除了开始的和长辈礼貌问好,没说过一句话。但郑庭酒早忘了,只记得好像还挺开心的。
所以他对谷雨说:“想。”
谷雨神神秘秘告诉他那正好,他们给他准备了一个礼物。
于是他把凌初一当作大人给的礼物,安静等待他的降临。
等到长大后他才明白——
神不舍万物孤寂,凌初一是上天给他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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