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嗣不算是酒囊饭袋,至少看起来不是,他面容俊逸,眉目多情,看谁都是情意绵绵的模样,本朝男女大防不严,参加诗会的多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位小姐见了他粉红的脸颊在侍女打听完身份后都迅速苍白了下去。我打扮得低调,改头换面,笑意盎然地与裴元嗣搭话,他与我越聊越投机,你来我往间竟已称兄道弟起来,我摸清他的路数,面上不显。他心性天真,随意糊弄几句便高高兴兴地以为得了个知己至交。
我与他约了府上再见,是过了几手的私宅,裴元嗣来了几次,长吁短叹道:“宁咎兄,我父亲逼我入仕,可我实在·······”我眯了眯眼,不解道:“虚竹不爱仕途,也未有功名在身,令尊缘何要······”
裴元嗣求我出主意,话在我嘴边绕了一圈又咽回去,我确实不想要裴元嗣做我的幕僚,但裴侍郎的那条线若是搭上了,倒也不亏。“虚竹不过是看东宫那位式微,怕埋没了你。”我垂下眼,伸手取了一只果子捏在手中把玩,“天子不近女色,膝下精心教养的也独独这一个,若是没什么差池,日后你便是天子近臣······”
我对上他意动的眼,微微放缓了声音:“何等风光。”我的话站不住脚,不过足够拿来搪塞一下裴元嗣,他又喃喃反驳:“可这位殿下深居简出,也不知品行,我·······”
我心知已到了火候,不紧不慢道:“京中盯着的人家不少,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神思恍惚地离开,明照在耳房听了许久,笑嘻嘻的:“他这绣花枕头还想靠自己择良木而栖。”“人之常情。”我不失怜悯地想到裴元嗣,“可惜怎么选也选不对。”
明照替我卸下妆容,道:“你如今手上没几个得力的,裴家也不可靠。”我提笔写了一封辞行书,心念一动:“明照,若是裴家都可靠,我们该是如何可悲的境地。”明照没再说话,许久才笑了一声:“反正,我总是不后悔的。”
我递了拜帖给福安长公主,这位姑母心情倨傲,但很吃奉承这一套,因此很快便请我过府,她与元序一母同胞,如出一辙的好颜色,生得纤浓有度,眼角眉梢是褪不去的春色。福安一向耽于享乐,身旁的小侍替她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散着浓香,她已然微醺,仔细凝神辨认着我,忽然拉起我的手,抚掌大笑:“崔虞衡!你让我好等!”福安的贴身侍女敛眉屏息,请我落座,我侧过脸道:“焦尾姑姑,姑母可要稍事休憩?”焦尾微微挑眉,旋即开口:“长公主饮酒颇多,只消半个时辰便能醒转,还请殿下稍候。”
福安养了不少男侍,跪在她脚边服侍,姿容柔美,都穿着轻薄的衣衫,方便取乐。我不喜男子容貌旖丽,抬手止了男侍膝行过来的意图,随手指了一个女使引我去散散酒气,我的姑母爱美色,身旁伺候的无一不是顶出挑的美人,这女使也不例外,皓腕赛雪欺霜,一身极好的皮肉,她领我去了湖心亭,此时正是春寒时候,湖心亭影影绰绰看见有人在钓鱼,太子亲驾而不躲避,很是无礼,想来也是福安十分松纵的缘故。
我起了兴致,道:“姑母应当让她的夫郎避客才是。”女使抱歉道:“这位公子是新入府的,公主也不拘他的礼,奴婢这就去请他回避,还望太子恕罪。”我无意为难她,但明知可能遇见还撞上来,我不知他是愚蠢还是心气高,于是打发女使回去,独自走进了湖心亭。
亭中轻纱缭绕,男人不是我想的少年模样,比我年长些,身量修长,但并不符合福安非少年郎不用的惯例,他转过身,是一张极俊丽的面容,尤为突出的是他的眉骨,在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我呼吸一滞,旋即露出微笑,这样一张脸,年岁稍长反而是更有风味,他向我躬身行礼:“殿下。”我捻捻手指,福安手上涂抹的膏胰油润地蹭到我手上,他微微偏头:“公主还未醒吗?”
他见我不说话,露出抱歉的神色:“奴闻见了公主惯用的佛手香气,因此······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我正准备开口,女使快步上前道:“殿下,公主醒了,要见您。”
“引路罢。”
福安换了一间茶室,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身半旧的常服,茶室光线明朗,不似方才昏暗暧昧,随侍的茶童面容清正隽秀,室内只有茶水翻滚的声音,福安声音懒散,酒意未散:“阿鸾怎么和我的夫侍撞上了,他是个苦命的,不大懂规矩,没有冒犯你吧。”
“早听闻姑母近来独宠一人,果真不假。”我轻轻吹去茶水的浮末,瞥了一眼奉茶的少年,“茶色差了些,糟蹋了贡茶。”
“谁来我这是品茶的啊·······”福安眯着眼看了看茶色,她眼睛不好,上贡来的琉璃镜她也配不惯,奉茶的少年跪在地上,神色惶惶,她有心怜香惜玉,“那孩子手都烫红了,你喝不惯这个,酒如何?”
我抿了几口,实在难以入口,点点头,焦尾侍候我饮酒,福安见我没再多事,笑道:“你倒是像陛下,嘴巴挑得很。”
我不可置否地“唔”了一声,状似无意:“这是珍珠露么,听闻父皇年轻时最爱珍珠露与荔枝相佐,后来怜惜荔枝金贵,耗费人力物力,也多年不再饮用。”福安身子微微前倾,她脸色酡红,唇角带笑:“荔枝算什么金贵物什······若是想,日日取用也使得。”
我笑了笑,另起话头:“姑母,鸾近来得了一件夜明珠,茶室甚是幽雅,明珠点缀倒是相配。”
“你自己留着玩罢,我可不敢收你的礼。”福安兴致缺缺地抚了抚鬓角,媚眼横波,她饮的酒有助xing的功效,招了招手,茶童膝行至她脚边,跪下服侍,旁若无人,我侧开脸,直到声音渐停,我才又开口,幽幽叹气:“姑母连夜明珠也不肯收,鸾备了别的礼,姑母定然喜爱,只是贵不可言,姑母肯定也要拒了。”
福安后仰着头,发髻有些散乱,面色大片chao红,张了红唇,眼睛微微失神,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榻上所对的不是木质的房顶,而是一片极清晰的琉璃镜子,她眨了眨眼,微微回神,眼尾拖着余红:“什么礼,你得告诉我,才知道我敢不敢收。”
我笑而不语,指了指天,福安看着我,她眼中满是兴味,像是一只永远吃不饱的狸奴,饿得眼睛发绿,死死盯着我:“好侄儿,这份礼,确实是我心坎上了·······”她话锋一转,“只怕你谋不来。”
“若是姑母真想要,那侄儿一定能取来。”我恭谨地笑了,命外头候着的女使取来锦匣,送到焦尾手上,福安打开匣子瞥了一眼,略一点头,夜明珠的光芒在她脸上一掠而过,焦尾领着女使们退下,她嗓音喑哑下来:“去华阴,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华阴一带正是苦寒之时,近来有地陷之兆,元序正在筹备着点人去赈灾,我亲自去领了命,自请远行,元序游移不定地打量着我,一言不发,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不愿,朝中并无与我十分交好的官员,因而除了户部侍郎裴擒燕,无人为我进言。
沉默良久,我正准备换个名头先求一个出城的恩典,承宣王拢拢袖子开了口:“太子一向只闻圣贤书,虽饱读诗书,却少了些知晓民生疾苦的际遇,陛下十六七便单枪匹马打了北墨朝一城五郡,太子也当历练才是。”
朝中承宣王一向交游广泛,他也句句不偏不倚,元序沉默片刻,道:“太子自当以身作则。”这便是允了,下朝后我候着承宣王,喜滋滋地道谢:“多谢叔父为鸾进言。”元荔上下扫我一眼,他并非与元序一母同胞,模样据说随了他的生母德安太妃,温雅有余而秾丽不足,唯一出彩的便是一双浅琥珀色的眼,像上好的黄玉,他看着我,神色温和:“不必谢我,殿下愿为民造福乃是民之所幸。”
明照听说此事,乐不可支:“他筹谋着让大哥哥,裴元嗣和你一同去,让你把事办砸,好让大哥哥露露脸。”她冲我眨了眨眼,又抱怨道,“你可小心点吧,你要是死在华阴,可是什么都完了。”
我笑了笑,命婢子取了一碟豆酥给她:“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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