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立在门外的元序，他正观察着我，好奇戏谑的神态，我慢慢推开伏尾的尸身：“来人替我准备准备，本宫要更衣。”
没有伏尾帮忙，衣服我穿得很费劲，不知是否是故意为之，给我取的衣物是我不常穿的一件旧衣，绯红色太过张扬，同时也太凸现我女子身的柔和之处。
父皇等我用晚膳，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不耐：“太子，这身衣裳倒是很衬你。”他见我不说话，“太子是对朕有何不满？”
“儿臣不敢。”我身后的太监为我布菜，我迟迟举不起筷子，“父皇今日兴致颇高。”
“你为了那个婢子伤心？”他似笑非笑地看我，“她心思颇多，留在你身边怕害了你。”
“她是母妃留下唯一的旧人，儿臣……”我吞咽下嘴里奔涌的血气，抬眼撞上他毫不掩饰的，一脸兴味的表情。
他今日开怀，饮了许多酒，人开始混沌，目光尤为放肆，死死钉在我身上，我张了张口，发现我错得可笑。
甚至伏尾的鸩酒，也是他差成公公送的。
看见他们怨恨又无可奈何忍耐的样子，他的眼珠都会变得更深，看人更为专注，不肯放过脸上一丝一毫痛苦的痕迹，我所以为的求他垂怜，只引来了他更深重的，毁灭的**。
回了宫以后，有了新人伺候，成公公低声道：“这位是珉夫人的陪嫁嬷嬷，陛下感念您思念珉夫人，特意请她回来伺候。”
我定定看着这个老嬷嬷，我确确实实是见过她的，但是并不是在珉夫人身边。
“本宫看嬷嬷很面熟，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思索片刻，很为难地皱了眉，“那时记不住事。”
那位嬷嬷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殿下……一别经年，殿下也长成大人了。”
我看向成公公，他轻咳一声：“顺奚嬷嬷，殿下还看着呢。”她连忙抹着眼泪笑起来：“是是是，瞧瞧，老奴这么些年未曾入宫，竟是忘了规矩，该打，该打！”
我没说话，转头对成公公道：“公公于本宫这边事务清楚，便烦您给嬷嬷交代交代我宫里的规矩事务。”成公公低头施了礼，留我一人在殿内思索，一时半会竟不觉天色已晚，屋内的夜明珠散出幽光。
临出宫那日，他又召见了我，似乎很舍不得，还隐隐落了泪，端的一副慈父的好姿态，我跪在地上谢恩，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终于还是谋得了些许自由。他扶我起来，手指掐住我的腕子，动弹不得，微微笑着：“阿鸾出了宫，往后就是大人了。”我低下头，金冠沉沉地压着我的发：“儿臣谨遵教诲。”
与我想的不同，出宫以后我并未受到过多的约束，拜帖倒是收了不少，日日送来的奏折数不胜数，我被缠磨了近一个月才摸索出些门道，得了些闲暇。
伏尾劝我去拜访母族，我心里日日悬着条线，承恩公府已经没落得不像话，又远在华阴，我贸贸然也没有由头去拜访，反而暴露了身份。
恰逢三月福恩长公主递了帖子，请我去她庆生的赏花宴，她排场一向大，京中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以被邀请去赏花宴为荣，我作为太子，头一次露面应当是在宫宴上，犹豫片刻，向宫内递了口信，小太监是成公公的干儿子，笑眯眯地向我道：“殿下，陛下说您但凭自己心意。”
到底是个口头名义的姑母，她先前深受宠爱，性子一向跋扈，若是驳了她的面子，不知道要怎么记恨，于是我向福恩长公主写了书信告罪，送了一盆罕见的兰花，以示我的诚意。
只是我渐渐感觉寸步难行，空有太子的名头，却无实权，处处受了掣肘，有心招贤纳士，朝中人怕引来结党营私之嫌，纷纷不敢私交。我适才后知后觉他为何轻易放我出了宫。
春闱结束时宫中大办了一场鹿鸣宴，我记下其中一些我颇为赏识的人，结束之际，成公公悄悄走到我身边，说陛下酒醉，召太子入内殿，他醉得不轻，眼睛朦胧地不知在看什么，他忽然瞧着我道：“你近来夜间常常哭泣，令我不能安枕。”我一悚然，抬起脸看着他，“现在是谁在哭吗，但你……似乎没有哭。”他凝神仔细听，眸子涣散地，四处张望。“是重咎吗？”
我迟迟不能开口，绷着脸立在庭下，他只披了一件寝衣，大块肌肤袒露在外，胸口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烛火跳动，他的眉眼俊美凌厉如昔，看起来似乎不曾老去。他支起身子：“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没看我，低声喃喃，揉了揉额角。
成公公低头，附耳低声道：“陛下酒醉前召见您，如今似乎发了癔症。”
我冷眼瞧他：“本宫要在此处待多久。”成公公为难道：“今夜偏殿已经收拾出来了，还请殿下将就一夜。”
简直就是疯子。
我支着膝，一夜难眠，月色渺渺地飘入，直到天色破晓，成公公的干儿子小福才蹑手蹑脚地进来，恭谨地告诉我：“陛下已经醒了，请殿下去殿前呢。”
他似乎很累，微笑着看我：“阿鸾，你过来。”我慢慢走到他身边，窗外隐隐透着天光，他面色柔和，眼里满是怀念，“昨夜朕梦见朱玉了。”朱玉是珉夫人的乳名。
“阿鸾，你生得越发像你母妃了。”
我抬眼撞上他的视线，他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又开口道：“她不在朕身边，真是十分之寂寞。”
我知道我仰头时看起来和珉夫人最不相似，我直直地看他，这其实是大不敬，但我忍不住了，他眼中的恍惚之色渐渐褪去，慢慢捡起原先傲慢的，轻佻的姿态：“你早就忘记你阿母的样子了，是不是？”我恭顺地磕头：“一刻不敢忘却。”
我怎么敢忘，深深看向镜中那张面孔，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无边炼狱。
他目光散漫地四处游荡，忽然开口：“裴侍郎家的次子颇有才气，若有他做你的幕僚，朕更放心。”“谨遵父皇教诲。”我咬了咬牙，应声道。
裴家二郎的心性我有所耳闻，是个不中用的，我凝神听着明照向我细说裴元嗣的种种劣迹，眼睛看向池塘里肥壮的锦鲤：“明日便召他入府相见吧。”我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丢着鱼饵，立起身，净了手，“不论如何，父皇给的人，总得好好考量考量。”
明照头上戴着青玉的簪子，她抱怨道:“我真是上了你的贼船，你要是不成了，我肯定要被送去和亲了。”
我笑了:“明照郡主冒这样天下大不韪的风险来找我，只为了不去和亲，似乎不大合算。”明照勾起艳丽的红唇，她生得像她母亲，不是本朝清丽弱质的美人，难得的明艳动人，像番邦进贡的罗斯花，她笑出了漂亮的虎牙:“我所求不多，只要往后赏赐的东珠，直接送到我手就好啦。”
饮毕了茶，我起身送客，她从后门溜出去，邀我半月后去香榭亲自见一见裴元嗣，香榭办了诗会，裴元嗣也是爱凑热闹的人，这是唯一不去花楼又不引人注目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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