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裴枕书退了半步,摇头却道:“方才无事发生。师姐,从今往后,此事不要同他人讲了。”
谢沉璧踮起脚尖,饶有兴趣,道:“这算是——歹竹出好笋?”
神情认真得像在问什么真理。
裴枕书瞥了她一眼,确定她不是在挑衅,转身。
谢沉璧背着手、晃晃悠悠跟上,听见他说:“若论立场,算是。”
谢沉璧点头,坦然认同。
当然。朝堂之事,无非只是立场二字。
你为此派挖空心思,他为那派呕心沥血,何来是与非。
仁德或无情,大都是政客的手段。裴德采是害她与沈照临等人不浅,然而,不过是那高高在上者手中的一柄长枪。
今日杀他人,明日便被他人杀,公平正当。
谢沉璧心知,天下哪里有尽心尽仁的君主。
杨漱寒不是好人,他那三个皇弟亦不会良善。
“那么,你选了谁,老四,老五,还是老八?”谢沉璧笑问。
纵观朝野,天下谁人不知:
三皇子杨漱寒阴险狡诈;
四皇子杨见鹿不受皇宠;
太子杨既白文武平平;
八皇子杨栖迟年幼单纯。
四条路,前路皆不明朗。
“——自然是四殿下!”裴枕书闻言,自豪地仰起脸,朗声道,“师父选了四殿下,我虽一个也不识得,但我相信师父识人眼光!师姐,你也会选四殿下,对吗?”
谢沉璧背着手跟在他身旁,踱着步,道:“四殿下于我有恩。”
晚风习习,轻飘飘送来一阵缱绻花香。
沁人心脾,却捉不到,缥缈如梦境。
“何恩?”
谢沉璧正色道:“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若非四殿下,你我二人,此生定无相见之缘。”
裴枕书不明就里,挠头思忖片刻,索性改口道:“快到了。师姐轻功如何?”
轻功?
要轻功做什么?
谢沉璧心下一沉,立即抱起双臂、作防御状,不可置信地瞪大一双杏眼:“裴枕书,你不会是要说,回你自己的府,还要翻墙回去吧?”
裴枕书顿时垂下眼尾,做出一幅委屈模样来,道:“师姐,我自然也不想,可眼下天色已晚,家姐怕是已经歇下了,若是扰了她清净……”
谢沉璧已是面色凝重:“还有姐姐?”
裴枕书眨眨眼,颇为无辜道:“师姐不必担忧,家姐一向待人有礼,兄长虽孤僻些,但已独居。”
——也就是说,父母双全,上有兄姐,家境优渥,其乐融融。
谢沉璧瞥一眼面前高大却单纯天真、笑得和善的青年:
怨不得长出一颗没心眼的小太阳来。
投胎啊,果真是一门技术活。
谢沉璧长叹一口气,认命地点头:“贵府还真是……人丁兴旺。”
思忖片刻,又补充道:“放心,我无心与你府上人寻仇。”
裴枕书真诚地点头:“这个我信。”
夜黑风高,遍地残花。
谢沉璧叉腰立于墙下,借着月光,抬首瞧瞧这黛瓦青砖的院墙,又瞧瞧那蹲在墙头、四下探视、鬼鬼祟祟的玄色背影,莫名生出一股心虚。
怎么这么像是心怀叵测?
裴枕书跳下去,气沉丹田学了一声狗吠,充当安全信号。
谢沉璧跟着翻过墙去,跟在裴枕书身后,先猫在假山后头耐心等了一阵。
待万籁俱寂、瞧准了方向,再屏息凝神向那院内走去。
裴枕书兀自走在前头,光明磊落。
“回来了?”
斜前方,忽然穿出一道幽幽女声。
闻声,裴枕书顿时浑身一颤,跟着立住了脚。
谢沉璧险险刹住足,看面前人战栗如山崩。
她时时警惕,倒是早早听见脚步声,此时此刻,循声向前望去,便在院中那棵玉兰树下瞧见一抹白。
裙摆同遍地花瓣相接,雪白似浪花。
冷冷清清月光里头,立着纤细娟秀的一个人儿,生得一张略长的脸,面容清秀、五官柔细,柔美之余,又露几分倔强。不施脂粉,未戴朱钗,只脸颊带一点圆润,给聪慧素净的神情平添一点儿生动。
——瞧着比裴枕书倒是聪明不少。
正瞧着,她便踏近两步,步子轻快,语气带笑:“让我猜猜——是去城南了吧。”
裴枕书手心冒汗,尚挤出个僵硬的笑,道:“哪里,记事簿落在司里,取了一趟——噢,城南好大的火,听人说是谷仓烧了,姐,你说今年若是闹饥荒……”
女子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裴枕书,我又不是后稷,管不了粮食的事。”
顿了片刻,见裴枕书不明就里,只好一抬下巴,语重心长道:“我只想知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不待他思量,谢沉璧上前半步,行礼道:“在下谢沉璧,自锦安前来,投奔清吏司沈郎,不巧今日突起大火,沈郎脱不开身,只好叨扰一夜。”
裴枕书左瞧右瞧,苦思冥想,终于眉头纾解、恍然大悟般撤开脚步。
山似的人一挪开,二人顿生一股拨云见日、“鹊桥相会”之感。
女子一笑,回礼:“幸会,谢姑娘。裴抚简,抚简阅文的抚简。”
转头又蹙眉,瞪着傻愣在原地的裴枕书,怨道:“谢姑娘舟车劳顿,又是客人,你竟麻烦人家翻墙?大门上那一对黄铜门环,叩两声,难道就烫坏了你那金贵爪子?”
裴枕书哀哀喊冤:“冤枉啊!二姐不是顶讨厌被扰了清净的吗!”
年轻人嗓子亮,惊起一树鸟。
怕招来更多是非,裴抚简忙不迭伸手示意他噤声。
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埋怨:“家中如何教的礼数,你全忘干净了?裴枕书,我明日就去告诉大哥,看他如何收拾你!”
裴枕书脸色变了变,似乎来者不善。
——裴家权势重,这裴家大哥不必说,自是来者不善,然而究竟又是何许人也?
谢沉璧在旁瞧着,不禁在脑海中留下个疑惑。
“说来也巧,我卧房旁尚空着一间屋,前些日子规整过一遭,眼下正清净。”
裴抚简无视裴枕书的软磨硬泡,笑道:“时辰不早了,谢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便与我一同前去?”
谢沉璧存着疑虑,笑答:“有劳了。”
裴抚简随口一说,裴枕书却着实落了心病,一路垂着脑袋、不远不近,跟在姐姐身后。
裴抚简安顿谢沉璧歇下,一出房门,硕大一块房梁似的阴影投下来,险些也将她惊着。
手扶心口,低声骂道:“女子闺房,你一个男子,杵在门口作何?”
不待裴枕书开口,她忽而眼睛一转,闪出一点狡黠的光来:“——莫非,你是……”
“——不是!”裴枕书立刻抢口道,“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二人行至院中,裴抚简随手一牵裙摆,一俯身,蜻蜓点水似的自地上捡起片花瓣,。
笑意不减反增,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再说,你急什么?裴枕书,你成年许久了,这个年纪,有心仪之人再平常不过……”
一听“心仪之人”,裴枕书真急了,追到裴抚简面前,道:“真不是!我同谢姑娘认识不到三个时辰,真是师父走不开才托付给我!”
裴抚简眨眼,手中捻着那花,立刻道:“沈照临自幼失恃失怙,不曾听说有何姊妹流落在外——这谢姑娘,究竟何许人也?”
裴枕书一怔,眼神飘忽一瞬,道:“事发突然,师父并未告知。姐,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便叫几个守夜的留意些……”
裴抚简捻花的动作一停,望向他,道:“方才翻墙时,你明知她武功与你不相上下,这府中无人看得住她;再者,我信得过沈照临的为人。”
裴枕书点点头,站了一阵,见裴抚简无意言语,亦消了气,正预备要走,又听她说:“枕书,霖樾山那边……”
裴枕书答:“我记着呢,待这案子结了,自去观中住些时日。”
思考片刻,又道:“姐,你也别光说我,自己的婚事,总得上上心,当心错过良人。”
听见“良人”二字,裴抚简顿时面色大变,心绪自面色中跑出来,一瞬又被她藏起来。
“会等到的。”她说。
总会等到的,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
清吏司内。
送走郎中,沈照临面色凝重,守在那昏迷不醒、满身红黑色烧伤痕迹之人旁,思绪纷杂。
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三哥到底耐不住性子了。”
沈照临并未回身,面色不善,道:“殿下夜访清吏司,若是传出去,算不算结党营私之铁证?”
那人轻快地迈步到他身后,自他头顶投下目光来,细细瞧着榻上那人,道:“传出去?满司上下,除却看门的,和躺在这里这一位胡大人,就剩你一人了。——还是你觉得,小红会为了一根肉骨头,跑到那些朝臣面前告状?”
沈照临站起身来、转身望着他,眉头紧锁,道:“殿下,在下无心同您说笑。”
烛火飘摇,杨见鹿气定神闲地回着他的目光,道:“员外郎大人,我也没同你说笑。”
沈照临心下一沉,在他面前,年少而不受宠的皇子正在烛光中笑得灿烂:
“**安若是死了,你,我,谢沉璧,都得死。”
在他身后,满身伤痕的**安正在昏迷中发出晦暗不明的呻吟。
杨见鹿向后退了半步,故作神秘地摊开双手。
沈照临听见他愉悦而认真的声音在狭小的牢室内响起:
“沈大人,故事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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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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