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恩赐，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清越的嗓音掷地有声的回响在大殿中，她的头再次磕到地上。
毕清安紧绷的身体终得以放松，冷汗已经浸透她的衣襟，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像那被风吹雨打，摇摇欲坠的野花，却依旧坚.挺的立在于茫茫大地上，不肯轻易屈服。
她知道，她赌对了。
萧齐礼转头看了萧怀青一眼，道：“你就和怀青一道去扬州查案罢，查不到真相，找不出元凶，就莫要踏足长安城了，机会只有这一次，望毕少卿好好把握。”
毕清安缓缓挺起脊背，双手放胸前作揖，低头道：“臣定谨记陛下教诲，臣知如今是戴罪之身，不该有任何请求，但查案之时最不可或缺的是得力手下，臣恳请陛下让臣从大理寺中指定两人和臣一同前往扬州查案。”
萧齐礼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准了，回去和裴老说一声，代我向他问声好，朕乏了，下去吧。”
毕清安应下，起身缓缓走出太和殿。
萧怀青嘴角噙着一抹笑，浅色的眸子灼灼望向走出殿外的身影，随即转头对身旁人道：“皇兄就不怕此人心怀不轨，竟如此轻易的放过了她。”
萧齐礼淡淡撇他一眼，冷笑一声：“朕有何怕？况且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到哪去，你若是对她没有半点钦佩之心，当年在国子监又为何要处处照顾于她。”
萧怀青忽而望向窗外，只见茫茫白雪中一枝红梅探出头来，点缀于苍茫云海间。
他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冬日，苍白瘦弱的少年被一群顽劣的学生捶殴，不堪其力，蜷缩躺在地上。
待众人散去，少年才从地上爬起，青肿的面庞犹为刺眼，他一向是不大爱管闲事，且最厌烦懦弱无能之辈，是以他当时并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无力的少年，不忍让墙角边奄奄一息的丑陋野猫离去，含泪将它抱起，跌跌撞撞的跑出国子监哀求大夫将它救回。
他以为只是懦弱之人可怜的一丝善良罢了，可却在午后寂静国子监内的荒院中看到那少年吃力的一遍又一遍练习武父子所教的招式，尽管姿势并不标准。
看到这一幕他突然想到在狭缝中生存的小草，不论任何困难，都无法将它击倒，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的一种别样的韧劲。
于是他不受控制的主动前去结交这个特别的少年，他们也有过一段交心的时日，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殿内轻烟缭绕，隐去了他一瞬而过的神色，他拿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后开口：“我只是觉得这人确有几分本事，若是不能为国效力，岂不可惜？”
萧齐礼捻起一颗黑子，扔于棋面上，打乱了原有的局面，他道：“朕也并非迂腐之辈，从不认为女儿郎不可成事，当初若没有母妃在前朝苦苦支撑，我现在何以能坐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且裴相在位时一心支持朕，你也知道裴老对这个义子有多在意，现在应该是义女了，朕总不能叫臣子寒心了罢。”
“如若这人真有问题，有你在她身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朕也放心，兴许还能揪出幕后主使，若是没有问题，有她也可助你一臂之力，这一举两得之事为何不做？”
萧怀青转头与萧齐礼对望一眼，瞬间能明白各自心中的成算，嘴角微微勾起，举杯相碰。
“你猜她会让谁和她一起去扬州呢？”萧齐礼缓缓转动玉盏，像是在思考一般，问道。
萧怀青轻笑一声，浅色眼眸中带着笃定：“毕旭和高岺。”
他太了解毕清安了，高岺想踩着她上位，她绝不会让这人如意，就像当初剑术长进后，她第一时间就是在武课上堂堂正正打败那些曾经欺压过她的人，她绝不是一个忍气吞声之人。
至于毕旭，她亲自养出来的少年，她不会留在长安城的。
——
毕清安从太和殿内走出，冷风一股股的袭向她，她却全然不觉，至今仍心有余悸，挺拔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此时再看高岺时，再不复刚刚的心情，只觉荒谬无比，她缓过神来走到他面前，黢黑的眸子平静望向他：“高叔，没想到我能从里面平安走出来吧？”
高岺双手背于身后，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没想到啊，他确实没想到啊，这都扳不倒她!浑浊的眼神像毒蛇一般，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的血浸满毒液，让她再不能如此骄傲。
少女转身决然离去，却又在走了两步后回过头来道：“这两日收拾收拾吧，准备和我一起下扬州查案。我回裴府要看到一个完完整整，平安无事的毕旭，你好自为之。”
“高岺，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们来日方长。”少女坚决的声音经风雪传来，不带一丝负面情绪，而透过她的背影却能看到其中的狠戾。
高岺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像是要倒下，他急忙扶住旁边的栏杆固定身形，布满皱纹的手无力的虚握在上面，身躯被呼号的风吹的好似摇摇欲坠。
他好恨呐，这些年一直活在毕清安的阴影下。她太耀目了，只要有她在，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她，从不会看到角落里站着的他。可他却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
裴府
毕清安勒紧缰绳，干脆利落的下马，大步走向前，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高岺可对你做了什么？”
毕旭将手中的大氅展开，披在毕清安身上，将她肩头的落雪扫下后才道：“无事，是我没用，竟着了这老匹夫的道。只是大人你该好好休息了，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
毕清安拢紧身上的大氅，僵硬的身体好像才渐渐活了过来，转身走进府内道：“并无大碍，义父在何处，我有些事需要告知于他。”
不等毕旭回答，她的脚步突然顿住，隔着飘洒的雪花，她一眼就望到背对着她拄着拐杖站在堂中的白发老者。
毕清安快步走入堂中，撩袍跪于地上，轻轻呼出一口气：“义父，孩儿自知对不住你，但事出有因，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此刻内心盈满愧疚，她欺骗了这个抚养了她七年的男人。一腔苦水却无处可说，为了翻案，她只有入朝为官这一条路可走，别无他法。
“咳咳——”无力的咳嗽声响彻在大堂中。
裴诚闭了闭眼，转身看向跪在身前的少女，身形单薄，但又好像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蕴藏在她的身体里。
毕清安抬头才发现，此刻他的眼眶发红，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骄傲？有愧疚？却独独没有失望在其中，她喃喃道：“义父……”
爬满皱纹却带着无限暖意的双手将毕清安扶起道：“清安，我不怪你，要怪就怪高岺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只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是这样，扮作男儿身，不嫁人，那九泉之下我该如何向你的父母交代，今日也未尝不是个契机。”
“我曾是陛下的老师，陛下是个深明大义的君主，你这些年做的一切我们都有目共睹，他断不会直接将你置于死地，是故今日我没有派人去大理寺告知与你。”
毕清安完全愣住，漆黑杏眸附上了一层茫然，各种线索犹如走珠串线般在她的脑海中连接起来。
“你当年在墙头边乞讨时，我就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戴在身上的那枚蓝田玉佩，是少年时我送给你父亲的生辰礼，只不过他一个武将不爱戴这些东西，怕一不小心弄坏了，是以只有我二人知道。你与父亲都有一身傲骨，只是他过于忠厚老实了，才会着了他人的道。”裴诚忽而背过身去，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从不相信你父亲那样一个忠君爱国的人会谋反，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幕后黑手，却没有丝毫线索，他们藏的太深了……”裴诚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空气仿佛也染上了深深地无力感。
难怪，一群乞丐中，裴诚却一眼选中了她，难怪这些年来一直对她视如己出，难怪她说不想参加科举，他却说从没想过让她参加科举，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太过迟钝，以为自己藏的够好。
毕清安心口隐隐作痛，眼眸中的茫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她道：“义父，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不手刃仇人，我又如何能想其他事？入朝为官为百姓做事是真的，但想要翻案也是真的，我定会让那凶手付出代价!”
裴诚连道三声好，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
毕清安搀扶这裴诚，带他走回他的院子：“只是孩儿不日便要下扬州查案，这一去便是几月之久，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义父，不能在您身旁尽孝，孩儿深感愧疚。”
裴诚布满皱纹却带着暖意的手覆在她至今仍冰凉的手，展颜一笑道：“义父等你回家，心中惟愿清安平安归来。”
毕清安又陪着他说了会话，待他困倦入睡后才从他房间里出去。
毕旭上前将伞撑在她头上，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寒风微微扬起她的大氅，双手背于身后，目光深沉的抬头望向远方，院中的腊梅衬得她的容颜添了三分颜色。
她冷笑一声道：“高岺既想踩着我上位，我绝不让他如意，我已请求陛下从大理寺中带两人一道下扬州，届时，我绝不让他好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