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是你吧？

“少将，所以现在……怎么办？”

废弃矿山的营地中，反银河势力所有幸存的人围聚在一间小屋里，阴霾如倾倒的山峦般压在他们的肩头，空气里满是窒息。

方才已有半晌良久的沉默，最后还是荀禾斗胆，问出了这句话。

荣莛坐在人群之中，身子前倾手肘搭在膝盖上，已经长得太长的额发垂下挡住了他的脸，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方才是威里姆驾驶机甲把荣莛从那场爆炸里救了回来。万幸的是荣莛没受什么明显外伤，但脑震荡有些严重，昏厥了片刻醒来后大吐特吐了好久，眼下才稍微好了一点。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

脸惨败的像是薄纸，断的胳膊还吊在胸前，连日来的折磨让他整个人瘦得像是根芦苇。

身体上的痛苦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问题。骤然之下接连失去所有家人，哪怕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大家现在都心惊胆战地观察着他，谨慎提防着，唯恐他崩溃之下忽然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荀禾问完那句话后，荣莛又沉默了良久。就在众人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时，他抬起头，沙哑地道：“……拉里呢？”

有士兵抱着拉里从门外挤进来，将孩子递到了荣莛怀里。

小alpha还不到两岁，声嘶力竭地哭了好久，气息已经低了下去。此时他憋红的脸靠在荣莛怀里，嘴巴抽抽噎噎的，也不知在呓语些什么。

荣莛凝视他许久，忽然垂头，将脸埋在了孩子柔软的胸口上。

就站在旁边的远山霖看得真切，荣莛空洞荒芜的眼睛里在方才再次升起了湿意。

“……走。”他忽然哑声道。

大家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荣莛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周遭道：“清点人数，重新编队。距离帝国发动总攻还有不到6小时，4个小时后，全军在此集结，离开石陲要塞。”

众人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是！”

荣莛直起身，沉声下令：“编队完毕后，1队回城内军械库拿武器……荀禾！”

荀禾立正，大声道：“在！”

“你来负责这件事，武器能拿多少拿多少，起码保证每个小队都配备重型粒子炮，其他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决不能落到互助会的那帮傻逼手里。2队留守营地，密切监视山下互助会的动静，以防他们在帝国发动总攻前偷袭。远山霖和威里姆，你们两个同我一起，研究从石陲要塞撤退的路线。帝国就算布下天罗地网，咱们也能全身而退。”

荣莛沙哑却冷静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和以往每次大战前的军情会比，几乎没有半分差别。

低迷的气氛被驱散，所有人的腰杆都渐渐直了起来，目光炯炯，双拳紧握。

他们的主将还在。

只要这个战无不胜的神话还在，他们就无所畏惧。

荣莛事无巨细地分析完，末了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威里姆举起手来：“少将，我们从这撤离以后，去哪儿？”

绝无可能回帝国，若毫无目的地在太空里打游击，迟早也会被帝国逮到机会歼灭。他们需要一个大本营，重振旗鼓。

这个问题荣莛早已经想过：“去滚石隧道，那儿是星际海盗的地盘，就算是帝国也拿他们束手无策。我们甩脱帝国的追兵后，就找机会金蝉脱壳，化整为零混入星际海盗的队伍里，从长计议。”

那群悍匪，个个骁勇且手握重兵，帝国也拿他们头疼得很。只有在他们特别过分的时候，帝国才会派兵镇压他们一下，其他时候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荣莛本人就曾和海盗们打过好几场仗。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加入自己昔日的敌人，实在是造化弄人。

然而九天3队的队长却提出了异议：“少将，那些海盗头子们恨你入骨，之前最大的海盗团伙‘黑旗’的首领还下令悬赏过你。咱们现在过去，旁人也就算了，您恐怕不好糊弄过去啊。”

“怕什么。”远山霖冷声道，“他有问题，咱们就拿枪指着他，直到他没问题为止。”

3队队长为难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现在主要是逃离帝国的追捕。如果激怒了星际海盗，让他们转身和帝国合作，再把咱们出卖了，得不偿失啊。”

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更没有永恒的敌人。荣莛不知杀过多少海盗，如果这些人逼急了，说不定他们真会选择和帝国联手驱逐九天，那便等于断了九天最后一条的生路。

荣莛拧眉，点了点头，他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静默片刻后，忽然有一道声音从人群背后响起：“……现在这个身份见不得光，那就换一个身份呗。”

所有人侧身回头，荣莛也随之抬眼，却见说话的人一直靠墙站在门边，竟是关海。

“换一个身份？”威里姆冷嗤道，“哪儿他妈那么容易！就算有光谱面具那种高科技的玩意儿，只要入城的时候对着腺体一扫，就能知道你祖上的八辈子祖宗！星际海盗虽然是一帮流氓，但手握的科技半点儿不输帝国，关研究员无知了吧？”

关海抱着肩膀，冷冷笑道：“无知的是你，蠢货。我说的换身份，当然是换腺体。”

众人一愣，随即悚然。

“可、可是……”有名士兵结结巴巴道，“……换了腺体，连长相也会变……这、这——”

“皮囊而已，在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一张脸有什么不好舍弃的？”关海漠然道。

满室寂静。所有在场的人都僵直着身子，惨白着脸，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

关海锐利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忽然噗嗤一笑：“哈，原来如此。荣少将倾国倾城，美貌之名传遍帝国，不知有多少人慕名来到他的手下。这么一张脸，我说毁就要毁，也难怪诸位不乐意了，罪过罪过，唐突唐突……”

方才开口的士兵涨红了脸，怒道：“你少血口喷人——”

“好。”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荣莛起身，将拉里交给了一旁的士兵，沉声道：“换腺体。现在就换。”

远山霖失声喊道：“少将！你疯了——”

“关海说的有道理，一张脸而已，有什么不好舍弃的。”荣莛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比我失去更多东西的人，多了去了。”

远山霖攥紧了双拳，浑身因震怒而微颤：“但、但还有九天，九天以您的腺□□为原料，您如果换了腺体，还怎么驱动九天！”

关海在此时插嘴：“重新绑定驾驶员就完事儿了。九天是搭载了人工智能的S级机甲，只要提前和它交代好，不是做不到。”

“现在兵荒马乱的，哪儿有现成的腺体给少将换！”

关海笑道：“巧了，希德的老婆吉安娜前两天因为难产刚死，她的尸体我还给冰在冰柜里呢，新鲜热乎，可不就是现成的吗。”

关海这番话说的，仿佛吉安娜是一只家畜，死了也就死了，尸体还能被加工加工下酒。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与希德和吉安娜相识，听到这话纷纷震怒，已经有人忍不住上前一步，狰狞着脸蓄势要往关海脸上打去——

荣莛闭了闭眼：“……好。”

“少将！”四五个人同时失声惊呼。

荣莛重新睁开眼，目光如染了冬雪的利刃，向关海望去。

两人隔着数米的距离、拥挤的人群对望良久，直至关海的后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荣莛才再次开口，冷冷地道：“关海负责腺体移植手术。其他人，各自执行命令，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方才压在肩头的大山骤然一轻，关海低低舒了口气，点头道：“好，少将跟我来吧。”

荣莛举步向关海走去，远山霖却忽然闪身挡在他身前。Beta的下颌抽搐着，似乎在拼命遏制什么激烈的情绪，俊秀的五官都狰狞了起来。

“少将！”他痛呼，哀求地看着荣莛，声音里仿佛有涌动的岩浆，“别……求您……算我求您……”

荣莛黑黢黢的眼睛看着他：“我换了张脸，就不是九天的指挥官了吗？”

“当然不……你永远都是……”

“这张脸，已经给我招惹了太多烦恼。”荣莛呼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如果我能带着吉安娜的腺体活下去，也是我的幸运。”

他的家人都已身死，绝大多数尸骨无存，只剩吉安娜的尸身还在。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不过是一两个月的功夫，那具尸体也会腐烂。

那时候，他就彻底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远山霖还想说什么，荣莛却摆了摆手，平静道：“就让我任性这么一次吧。”

说罢，他越过远山霖向关海走去，脚步果决。远山霖仓皇回头，只在匆忙间捕捉到一个一闪而逝的侧脸。那张秀美清隽的脸，就这么消失在了他的眼角和世界，他心头大恸，怔怔地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荣莛跟着关海出了这间屋子，穿过凌乱的营地，来到另一间平房。推门进去，却见屋内基本的医疗设备一应俱全，像是个临时的手术间。

“去床上躺下吧。”关海走过去摆弄台子上的器械和药剂，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荣莛亦面无表情，从顺地走过去，在手术台上躺下。关海心不在焉地调配好麻醉剂，一转眼却恰好对上一双鹿眸，那对沉黑瞳孔里的冷意令他脊背乍然一凉。

荣莛盯着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扯了扯嘴唇：“换腺体的手术，安全吗？你不需要任何助手？”

关海喉头滚动了下，嗤笑道：“这种手术，我闭着眼睛都能做。你就安心躺着吧。”

他拿起装满麻醉剂的针管，一寸寸靠近荣莛。他周身的肌肉和神经都已绷紧到极致，就是为了提防荣莛骤然发难。然而直到针尖贴在了荣莛的皮肉上，针筒挪动，麻醉剂渐渐注入血管，荣莛都没有半分异动。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关海，目光冷凝。

一管麻醉剂都打紧了，荣莛忽然出声：“关海，你是真心想帮我的，对吧？”

关海屏住了呼吸：“……当然了，不然我费这么大劲干什么？”

故作冷静地回答完后，他紧盯着那双眼睛，满心紧张。就在他疑惑麻醉剂怎么还不起效果时，荣莛的眼皮渐沉，缓缓合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呼。”

关海定了定神，将真空气囊放置在了荣莛的腺体处，气囊鼓起，形成了一个可供局部手术的真空区。他随即拿起手术刀，调整了下灯光的角度，附身认真动作起来。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专家来说，换腺体手术实在和割双眼皮的难度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功夫，他已经成功取出了荣莛的腺体。

将那个器官完好地存放入冰柜之中后，他取出吉安娜的腺体，谨慎而又平稳地移植进了荣莛的体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门外偶尔传来呼喊和脚步声，那是九天的士兵在为撤退而奔走，但无论什么噪音都无法影响到关海。

专注地执行完每一个步骤后，关海终于将手术刀和缝合针放下，直起身微微舒了口气，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荣莛的脸。

这张面孔，着实漂亮，实为造物主的杰作。从平顺的眉，到挺拔的鼻梁，到饱满的唇珠，无任何瑕疵。哪怕此时他闭着眼，都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更别提当那双鹿眸睁开之时，又是美得多么惊心动魄。

也难泽维尔和远山霖之流的天之骄子，都为他疯狂。

关海磨了磨后槽牙，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不过嘛，也到此为止了。

美貌的皮囊，任何人都可以欣赏。但腺体换过之后，这个人的灵魂，便只剩他一人可以独享。

泽维尔，远山霖，威里姆……那些alpha和beta，都虚伪极了。说什么喜欢荣莛，不过是爱他的脸和身子罢了。等荣莛失去了那些□□的枷锁，便能真正看清楚，对他真心实意的到底是谁。

关海的心情愉悦到了极致，甚至有闲心吹起了口哨。

最后的缝合还有两针没有做完，但他并没急着收尾，而是转身去冰柜里去另一个药剂。

那是他近几年来偷偷研制的药剂，与alpha标记omega时注入的信息素类似，有标记的作用。他手中的药剂含有他自己的信息素，只要趁现在注入荣莛的腺体，就能形成永久的标记，让荣莛永远也离不开他。

关海将药剂注入针管，兴奋到极点时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掌中的器皿发出轻微的叮当碰撞声。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alpha和beta能标记omega？而其他性别之间的感情却会被视为异端？

他不管，他偏要逆天改命。科技能够逆转乾坤，他掌握了技术，便与上帝无异。

针管已经注满了澄澈的药剂，关海手持针管正想回头，却忽听身后有声音响起，如惊雷般劈他的心头——

“……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