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帝国最黑暗的一星期。
阴云笼罩了整座首都星，时值盛夏，不知何处而起的萧瑟长风却穿彻街头巷尾，令人遍体生寒，反复预兆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无论何地何处，人们脚步匆匆，面色阴沉，一派风声鹤唳的景象。
7天了，各大媒体报纸依然轮回播报着同一条爆炸性新闻——
【反银河势力叛军首领荣莛死而复生！或将重返帝国？！】
紧跟着这条头条新闻之下，又有无数与此相关的小标题：
【泽维尔少将遭擒——帝国战神落入敌手？】
【真假九天：昔日的九天少将是否已拿回了自己的专属武器？】
【石陲要塞工厂大揭秘——从叛军据点，到非法实验室。荣莛或已掌控ao转换技术！】
【深度专访：远星人真实存在。外星势力早已渗透帝国。】
恐惧。如夏日暴雨来临前的阴云，又低又闷，令人无法呼吸。
害怕战无不胜的荣莛，害怕即将卷土重来的叛军，更害怕外星殖民时代的到来，深恐下一次醒来自己就将从高贵的首都星居民变为战俘，亦或殖民者足下的奴隶。
百年来被保护得好好的帝国人民们，第一次被利剑顶住了咽喉。
米尔哈林宫外已聚集了大量示威者，高举着各式标语旗帜，喊着杂乱的口号。他们有的要求帝国立刻出兵歼灭荣莛，有的要求帝国赶紧派使者向荣莛示好、接回泽维尔，更有人要求帝国出面解释与远星人相关的一切。
示威者之中又分了好几个派系，喊到激烈时彼此甚至会动起手来，米尔哈林宫外的广场上每日都会爆发好几次流血事件。
但政治中心的铁门依旧紧闭，帝国的高层还在沉默。
伴随着气温与湿度的逐渐走高，浓云越压越低，时局也在逐渐崩坏。
“……上将，距离对方发来消息已经过了5天了，我们是否回复？”
还是那间位于米尔哈林宫地下的俱乐部，深红的拼花地毯吸收了大半的光源，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烟丝燃烧后呛人的烟味，墙壁上的肖像画中，历代的上将和议员们居高临下地看着屋内在座的人，似在无声嘲笑他们如今所面临的窘境。
曼宁上将坐在一把雪茄椅的深处，静静的吞云吐雾。他无视两侧那些焦急渴望的目光，双目直直凝视着前方的半空处，一条文字讯息在全息投影中闪烁着银色的微光：
【想要泽维尔活命，就迎我回帝国，米尔哈林宫面谈。荣莛。】
“上将，咱们真得做决定了。那些omega心狠手辣，又和泽维尔少将有血海深仇，咱们要是真晚了一步……那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这句属实是废话，上将是泽维尔的亲生父亲，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又会担心谁？在座的官员们无非是担心少了泽维尔这座挡风墙后，荣莛会如一道旋风般把枯败腐朽的帝国夷为平地。
然而曼宁上将还是不做声，雪茄倒是抽得更猛了，袅袅的白烟几乎将他的整张脸淹没。
“荣莛也未必会这么绝情吧？”一名议员忍不住嘟哝，“他和泽维尔他俩不是曾经……都是被睡过的omega了，还真能对自己的alpha下死手？”
有人在旁边狠狠捅了他一下，议员一哆嗦，偷偷瞥了眼曼宁上将后低下了头去。
荣莛和泽维尔的桃色绯闻在帝国高层中一直是个禁忌话题。
而现在时局又特殊，若泽维尔真靠着往昔一点床上的情分被放回帝国了，那也是颜面尽失，以后算是无法在军队中立足了。
一室尴尬的死寂中，议长马尔塔清了清嗓子。
25年前，荣莛叛出帝国时刚好赶上了议长选举，按资历和政绩将本该斯通议员当选。但因斯通一家都跟着荣莛一起成了叛国贼，议会内部动乱，马尔塔才趁机捡了个漏，靠着上将的扶持坐上了议长的位置。
议会与军部本该是两个独立的机构，权利互相制衡，可这种平衡却在马尔塔当选后彻底打破。这么多年来，马尔塔无脑跟风曼宁上将的所有决策，把议长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此时他一边瞄着曼宁高深莫测的表情，一边缓缓地道：“泽维尔少将肯定是要救的，怎么救暂且不说，眼下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荣莛要求和我们会面，究竟想要说什么？”
整个房间内陡然一静。
“说什么……无非是想出气泄愤呗？要求以前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跪在他的脚下，向他磕头求饶？”有人尴尬地笑了声，“不然他还能要什么？区区一个omega，还能要求入主米尔哈林宫啊？”
“不然呢！这可不是普通的omega，是反银河势力叛军的头子！野心大着呢！”
“可他光杆司令一个，就算咱们把米尔哈林宫拱手相让，他也得能吃得下去啊……”
“谁说他是光杆司令？”马尔塔皱眉，说到这里又瞥了曼宁上将一眼。“他是在石陲要塞第9工厂现身的，在那里拿到了他的九天，所有工厂内部人员都随他出逃……别忘了，那座工厂，可是远星人的地方。”
长桌边传来了几道倒抽冷气声。
“远、远星人和荣莛合作了？”有人磕巴道，“可是，可是为什么远星人不搭理我们，反而要选择荣莛呢？更何况他们两方的理念背道而驰啊，远星人想要omega的DNA做实验，荣莛又是个极端o权主义者，他们两个怎么会搞到一起去……”
“蠢货！”马尔塔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你也被荣莛那副伪君子的模样给蛊惑了？o权主义不过是个幌子，荣莛真正想要的就是他妈的权利！只要远星人能帮他夺权，你信不信明天他就能把他那套‘omega独立自由’的说辞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还有人悄悄擦起了冷汗。
马尔塔喘了下，粗声道：“更何况自欧米茄保护司成立以来，咱们算是一个omega也动不了了。可那泽野是谁，是荣莛的闺中好友，传闻中的姘头！他俩绝对是站在一起的。远星人选择了荣莛，就等于得到了整个欧米茄保护司，有源源不断的omega资源供它使用，这个划算买卖难道他们不做？”
退一万步讲，荣莛孤身一人，对远星人来说是个更好控制的傀儡。
远星人放弃帝国转而与荣莛合作，完全说得通。
屋内的气氛凝重至极，不少官员缩在椅子里面双眼无神，仿佛已经看到了荣莛携远星人降临首都星，将所有昔日王贵踩在脚下的末日景象。还有些人已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左右扭动着身子，似恨不得下一秒就拔腿从这儿冲出去，携家带口逃离首都星。
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曼宁上将缓缓闭上双目，鼻翼和额头上的皱纹顷刻间变得更深了些。
他抬起右手，倦怠地摆了两下。
阿米德朗一直站在他的后侧，看到这个手势后，立刻对屋内众人道：“今天先议到这里，有结果后我会通知大家。”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禁道：“可、可还能拖延多久？泽维尔少将的性命危在旦夕……”
“诸位大人先回吧。今天就到这里。”
纵使百般不愿，还是没人敢反抗曼宁上将的命令。所有人拖拖拉拉地起身，鱼贯向外走去，有不少官员已低头飞速通过光脑联系家人，估计今晚就会有不少机甲逃离首都星，去远方避祸。
马尔塔本还黏黏糊糊地坐在椅子上不远离去，但被阿米德朗看了一眼后，也一个激灵窜起来麻溜走了。
俱乐部内终于只剩上将和秘书二人。
曼宁再次睁开眼，深深地凝视着半空中闪烁得文字讯息，荧光在他灰蓝色的眼底闪烁，如浅海处的浮游生物。
“……一群鼠辈。”他喃喃道。
“远星人和荣莛应该已经联手……单靠帝国现存的人，的确守不住首都星。”阿米德朗低声说，“但咱们不是还有泽维尔少将吗？区区荣莛，怎么困得住他？只要少将回来，我们就还有希望。”
曼宁嗤笑了声：“铁链和牢笼困不住他，但美色呢？”
阿米德朗哑口无言。
“我那儿子，是个色令智昏的恋爱脑。20年前，我让他在帝国和荣莛间做选择，他迫于责任选择了帝国。但现在……”
他冷笑了声，声音中充满了讽刺。
“唯一顶用的是个短视的情种，其他的则都是懦弱无能的鼠辈，大难来时只顾四散奔逃。阿米德朗，说不定这一次，真要到了帝国的末日了。”
阿米德朗不敢回答。他瞥见上将指尖的雪茄即将燃尽，连忙探身将烟灰缸拖过来，摆在上将身前。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背骤然一阵剧痛，青烟伴随着焦糊味冉冉升起。阿米德朗差点儿喊出声，又赶紧一咬舌尖，勉强咽下了那道痛呼。
曼宁死死按着熄灭在阿米德朗手背上的烟蒂，双目逼视着秘书的脸，眼神冰冷暴虐。
“荣莛，为什么还活着？”他一字字问。
阿米德朗克制地喘息着，连发抖也不敢太过剧烈，低声道：“当年将击杀荣莛的任务给了泽维尔身边一个叫德文的士兵，这个德文也的确按命令行事了，但……但这次审他，他才承认那枚导弹他故意偏离了几米，没打中荣莛的要害。荣莛死里逃生，又换了个腺体，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苟活至今……”
“那个德文呢？”
“在地牢里。该招的他已经招了，我已给狱卒放过话，玩过之后就了结他。”
曼宁轻出了口气，仿若是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德文，泽维尔，希德，弗加，泽野……这个帝国最出色的一批天之骄子，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为荣莛而倾倒……这个omega，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
按在手背上的雪茄还没拿走，阿米德朗不敢擅动，忍耐道：“或许就是皮囊吧？上将您也说了，色令智昏。那荣莛长得的确有几分姿色，性格又格外奔放。”
曼宁又轻嗤了声，不置可否。这次他终于松了手，任雪茄蒂掉落在地，阿米德朗如蒙大赦，踉跄了下飞快地把手抽回了身后。
“回信。”曼宁上将靠回椅子深处，幽幽地道。“告诉荣莛，他来米尔哈林宫这件事，我答应了。”
阿米德朗一惊：“上将！可如果远星人和他一起来，趁着首都星边防废弛的情况下发动战争，那我们……”
“我们不见他，首都星的边防难道就不废弛了吗？”
曼宁一眨不眨地盯着全息投影上的那行字，神色凌厉，额头上青筋浮现。
“20年了，自泽维尔和荣莛之后，军队里竟然没有再出一个堪当大用的人物！堂堂首都星竟被一个omega踩在脚下……简直笑话！”
“让他来！只要他敢来，我倒要看看，他敢在我们面前掀起什么风浪！”
————
【恭候大驾】
荣莛反复打量着这四个字，仿佛透过这行字看到了曼宁上将暴跳如雷的表情，他的嘴角边缓缓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笑。
与此同时，关海暴躁的声音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光脑传来：“……好了，帝国应战了，他们现在估计以为远星人和我们是一伙的，但事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等我们在首都星降落时，帝国就会发现我们只有区区这么点兵力，而远星人根本不见踪影，到那时你的这出空城计还唱得下去吗？！”
荣莛回过神来，不紧不慢地答道：“急什么？我让你联系远星人，告知他们最新的计划。他们回话了吗？”
关海粗喘了声：“没有！我早跟你说了，那些大人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上的！”
上次会面之后，关海按照荣莛的指示，一方面向帝国下了战书，另一方面联系了远星人告知它们自己将要全面入侵帝国的决策，并恳请他们的武力支援。
如今帝国倒是回话了，但远星人至今渺无音讯。
“我就不该听你的！”关海的声音愈发暴躁，似在电话那边来回踱步。“留在工厂，远星人起码还会保我一条命，但现在——”
"你留着这条狗命，又能苟延残喘到几时？"荣莛冷笑了声，"至今你也没能远星人完成他们的实验研究，游离在社会面上的omega也越来越少，你就连远星人要的实验体都快供不上货了，你觉得他们还会容忍你多久？"
"至少我不会死这么快！"关海咬牙道，"荣莛，你到底是在唱空城计，还是真指望远星人能帮我们？"
"当然是后者。"荣莛懒洋洋地道。
"疯了吗你？连我都即将成为远星人的弃子，你凭什么觉得那些大人会帮你？"
"当然是因为我能做到你、乃至帝国都做不到的事。"荣莛低低笑了声，"唯有我，能说服泽野将欧米伽保护司开放给远星人。与我合作，意味着他们将得到取之不尽的实验样本，这难道不是他们最想要的吗？"
关海陷入沉默，似被震惊到哑口无言。
"你……你？"半晌后，他磕磕巴巴地道，"你荣莛，愿意把omega当作实验体送给远星人？这完全不是你的风格！这——"
荣莛哈哈一笑："多谢夸奖，但也许你看错了我，我并不是什么大义无私的人，只是想用自己手里现有的牌赢下这一局。"
关海还想说什么，荣莛却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废话了，继续尝试联系远星人，并开始准备前往首都星的相关事宜。哦对了，我要见里昂，你过会儿就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他命令得太过理直气壮，关海气不打一处来，呛声道："凭什么给你？泽维尔在你手里，里昂我也得给你？好处全你拿得了！"
"我用泽维尔和你换里昂。"荣莛闲散道。
那边又一次陷入沉默，关海似是二度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决定惊呆了。荣莛也懒得再多说，径直挂断了电话。
他转身顺着走廊向机甲深处走去，感应门在他面前滑开，露出了里面一块四四方方、被玻璃幕墙包围着的空间。
"……据米尔哈林宫发言人称，反银河势力叛军首领荣莛已与首都星方面取得联系，荣莛将于7日后到访首都星，届时双方将就人质与停火一系列展开讨论。发言人请广大民众不要慌张，相信政府，听从军队的指挥与安排。在荣莛到访期间，请尽量减少外出，不要参加任何游行集会，遵守最新颁布的宵禁时间……”
泽维尔盘腿坐在地上，正仰头看着电视中播放的新闻。听到开门声他回过了头，神色微微一怔。
荣莛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浪汹涌，他眼前闪过泽维尔之前落下的那滴泪，但那短暂的酸楚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泽维尔手一撑地站起来，稳步走到了玻璃前。他已从麻痹状态中彻底恢复，行动自如，高大健硕的身形仿佛一拳就可以将脆弱的玻璃锤个粉碎。
但他却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抬起一只手，缓慢而轻柔地贴在了玻璃幕墙上，那里恰好是荣莛侧脸的位置。
“……荣莛。”他又叫了声。
荣莛逼迫自己与他对视，望入那双幽深的灰蓝色瞳孔，同时也将自己的灵魂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中。分明隔着玻璃，他却恍若闻到了泽维尔信息素的味道，潮湿微冷的香气如同骤雨过后的山林，温柔而缱绻地将他笼罩。
泽维尔忽然垂下头，额头抵上了玻璃，他将荣莛完完全全笼罩在了自己的身影中。
“……我好想你。”他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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