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入秋了的缘故,天难免有些干。日影顺着树根、墙角蔓延过去,爬到乘凉人的脚边去。凉椅搭在什么葡萄架、树荫底下,都是平常人家最常见的。这会儿差不多都吃过午饭,几家相熟的倦意涌上来,暂时不愿顶着干热出去做活,聚在屋外树底下乘凉。
反正少做半晌活,也不会有人撵了你;多做半晌活,也真多拿不了多少钱。
“诶,听说了吗?咱们隔壁那家那个姓张的瞎子,今儿叫亲戚给接走了……”
“是吗?那个人是真可怜,年纪我看着也不算多大,眼瞎了不好干什么。本来家里就只有一个老爹能照顾她,前年也老死了。你说说,这人就是这么可怜。”
“瞧你说的,你看今天人家不就大不从前了?”
几人正聊着,道旁来了一个神色匆匆的清俊郎君,见了他们赶过来问:“打搅各位,初来乍到,打听个人。”
“什么人?”
奇怪了,这两头总有人过来打听。回话的抬头打量一阵面前这郎君,确实是不相识的人。
不等他猜测这个又是谁家的亲戚来寻亲,便听见这郎君道:“寻的是清河铺的张鑫张先生。”
这便奇了怪了。
“你也是来找张鑫的?怎么回事?这两天净是来找他的。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南湘子的脸色变了变,一时间不好开口胡编。什么叫做也来找?难道陈储申也猜到了会有人来找张鑫,因此提前将人带走了?他难道一直都派了人在这看守不成?
那人见面前的郎君面色古怪,随口道:“不管你是他的哪个,我实话跟你说,今日一大早便有人将他给带走了。”
“能问问他们是朝那边去的吗?”
“大概是……朝偏东边去了,估摸着像是要出城。诶诶,你也别着急去追,人行哪有车行快?怕不是早就是十万八千里远了——诶!”
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位匆忙赶来的郎君便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是铁了心的要追上去。
树底下闲聊的人只远远地看着,笑那年轻人就是心急蛮干,半分不考虑实际。即便是那马匹车辆刻意等人,要追上去也要点时间。
城外十多里的地方,一辆车停在道旁。
两拨人被树荫分在商道两侧僵持不下。马车里的人察觉到外面的情况,他独自坐在竹席上,只伸手弄了松泛的衣领。不合身的衣裳怎么也不能理好,这人茫然地侧耳去听——外面既没有脚步声,也听不到人声。
他认命一般地低下头,至于为何停留,究竟要往何方去,一概不清楚。
……啊,这辈子也活得够久了。
“小娘子?你怎么也到这来了?”一道青年颇有些快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便听见有人说道:“你……商队不是早就出发了,怎么这时候还停在这?”
“原本是要走。”青年,或者说姚三立马不满地朝马车那边扬了下巴,“那群人拦住我们,说是他们的马因我们声势浩大,弄得受惊走不动路,非要我们的人给他们拉车!这叫什么事?”
“简直是蛮不讲理,就算是马真受惊走不动路,难道他们连一丁点粮草都不曾准备?我看这群人……”跟在姚三身后的小毛头立马冒出来,凑到方匆匆赶来的南湘子身边,“您不晓得呢,说不准这群人就是专门为了讹上我们,人善被人欺!”
小毛头的后半句压低了声音,但脸上的鄙夷神色并不减少。
然而他把话说完,对面却置若罔闻。看他们的长相身量,似乎就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
南湘子点过头,打量一眼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到对面攀谈:“不知道马车里面的主人家如何称呼?”
“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
树影还斜斜地落在地面上,尚且未到午时。这时赶路是再好不过。马低头啃地上的草,一时间也弄不清究竟是否受惊不能赶路。
马车就近在咫尺,但即便是贸然掀开车帘,也不能断定对方就是她要找的人。她随即换了种说法:“这时候出发,想必是有一段路要赶。”
“谁说不是?终于遇着个明白事理的人了。”立于马车前的一个汉子应声抱怨,“我们大清早的就出发,结果半路上被这一群人弄得行走不得,偏他们说东又说西的,半分没有点责任心。果然是商贾,行事上多少上不得台面。”
南湘子趁着说话的功夫数了数,马车随行的竟有八人之多,她暗自揣摩几分,嘴上并未应声,悄悄去看商队那边的脸色,果不其然小毛头已经往这边走了。
“一派胡言,你们既然要所谓的补偿,倒是提个合理像样的出来啊?叫我们的人去拉马车,这与羞辱人何异?”
小毛头据理力争,马车一边的人当即不乐意起来,顿时引得商队一伙人也站了起来。大有打上一场的准备。
马车里面依旧没有半点动静,里面的人昏昏沉沉,只是隐约晓得外面的人打了起来。再就是一声车帘掀起的声音,车身晃了晃,好像有人上来了。
“张老先生,外面的人是您认识的吗?”说话的人有些急,不等他回话又问:“你晓得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那人似乎已到了跟前,张鑫终于动了,好让他自己与坐化的物件分别。他头也不曾抬,只迟缓的摇头。
“我不认得他们,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找我……你不晓得中间的厉害……阴谋诡计。”他消停了一会,又猛地开口:“马受惊了……马失控了、马失控了就不成事……啊,我看到了。”
南湘子默然,末了抓住对方的双手,“老先生,是过去的事了。”
张鑫大睁着双眼,然而眼睛一圈都是干瘪的,里面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我哪里都不敢去,哪都没有去。我是个瞎子,天生就是、天生就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骤然甩开对方握着他的手,抱头躲在马车一角,浑身抖得像筛子。
人怎么可能不怕死,人怎么不想活着?怎么能?!
马车外呼天抢地的声音盖过老人空中几乎微不可闻的呼救声,他彻底被吓到神经质的状态,仿佛被重新拉入痛苦难捱的回忆中。
南湘子一把拉开车帘,外面突然乱作一团,提着刀枪四处捉人的穿一身荆布衣服,又是山匪。
原本还在外面争执的两拨人几乎是立即四散逃开,看样子似因马车停在树后,暂时还没有被发现。
“小娘子,这边来!”
一只手不由分说递到她面前,马车前的年轻郎君不忘担忧地向后看一眼,“快些跳下来,我们走这边。”
马车上半蹲着的南湘子略一沉吟,回头拉起还沉浸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张鑫,跳下马车对下面的人道:“中间恐怕有诈,平白无故的山匪连官道都敢闯。”
姚三对南湘子手上拉着的人投去一道莫名的眼神,矮树后面的小毛头朝着边小幅度招手,“趁没人发现,我们快走吧。”
被拉着的人还在小声嘀咕,甚至哆嗦着想要逃走。姚三扭头见车马都叫那群人毁了,心疼地哀嚎了一声。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只得下决定先带人离开。
就算逃走的路上可能有诈,但留下来躲藏绝不可取。
正常山匪顶多劫人财物,他们明显是在找什么。
至于被她带着跑的张鑫,老人家似乎腿脚不大好,但因为有人带着,没再像方才那般抖得几乎走不动路。几人钻进树林贴着崖边跑,稀稀落落的矮树勉强遮掩住身形,至少那群毫无章法莫名出现的山匪并没有跟上来。
逃出来容易得过于理所应当,南湘子狐疑仰头四周打量一番,没想通为什么对方如此轻松地放掉逃走的人。
“歇歇、歇歇吧,我实在没力气了……”,老人家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身形因体力不支佝偻得越发明显。
“要不就此休息一会?我看要从这荒郊野外找到安全的地方,还得是回城里去。反正那群人应该不会追上来了。”
姚三开口提议,小毛头和自己公子终于意见相和了一回,也跟着连忙点头。实在是累得够呛,一扭头才发现南湘子一路带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她本人却不见疲态。
四人暂且在树荫下歇息,虽说是休息,但没有水解渴,顶多算恢复体力。小毛头状态要好些,姚三整个人几乎要伏在树干上,刚入秋,这会白日凌空,真是又干又热,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跑那么长时间的。反观张鑫,缓了缓气息便平稳下来,耷拉着头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与什么人问话。
“你们究竟是谁……”
南湘子也觉得热,随手摘了几片树叶,替老人家扇扇风,“您怎么就跟那些人走了呢?”
凉风微不可查,但张鑫还是凭着感觉拦住南湘子的动作,“他们往我嘴里塞了碎馒头……吐也不成,咽也艰难,说不成话。强把我拉着就塞进不晓得什么里头去。”
“我看不见……只是听,我不认识他们呐!”
老人的话方落地,南湘子猛然起身要拉上他跑,同时便听见树丛外不知何时凑过来的人影问道:“敢问阁下可是玉面郎君?”
好险,差点没赶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1章 第 11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