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郎君?那你们恐怕找错人了。”虽则不晓得对面是什么人,小毛头闻声,率先回了话。
倒不是大意,只是但凡找玉面郎君的总不会是什么坏人,这全然是下意识的反应。且对方的口吻听上去也颇有礼貌。
他答得极快,也并未察觉一旁的南湘子皱起了眉。
几双手拨开灌木丛,分出一条道来。待看清南湘子的面孔装扮,钻进树丛的几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又是对着南湘子问了一句,“是玉面郎君吧?”
横竖躲不过,南湘子索性放弃隐瞒,只问道:“一路找过来想必十分辛苦,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紧事非是我不可?”
为首的那个率先笑了,指着树丛外,“外面有些话不好仔细说,眼见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先随我们回去歇脚。”
南湘子闻言看也没看外面,便听见小毛头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怎么这样好心?”,她随即看向对面几人,又道:“这几人与我并不相熟,不过是意外途中遇见,可否行个方便将他们送回附近城中?”
那为首的抱了抱拳,“恐怕不行。实在是马匹不足,各位先随我来吧。”
张鑫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攥了攥南湘子。老人家的手上带着老茧,像是积年的阅历此刻都外显于此。南湘子带着老人小心绕过障碍,低声说了句“放心”。
才走到道旁,小毛头便怪异地“啊?”了一声,至于姚三也只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南湘子,当下除了顺从这群人的话毫无意义。
总共两辆车,一辆马车,一辆牛车。牛车上原本的货已不知所踪,马车的窗上还有些干涸的血迹。这两辆车他们实在再熟悉不过。
“郎君请。”
这人的言语再客气不过,行动却全然不容拒绝。
像极了另外一个在别人嘴里死了好些时日了的人。
“……”
南湘子扶着张鑫一同上了车,便见这人也跟着上了车。她视线掠过那人的脸——全然陌生的面孔。
她随即自嘲地扭头看向车窗外,暗道:“真是……疯了不成?”
马车驶了一会果不其然便下了商道。车里除了气氛,空气也是闷的,南湘子手搭在车车帘上,却没掀开。
倒是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掀开了他手边的车帘。
南湘子只转了眼珠,随即便收回视线。那人却开了口,“在担忧什么?”
然而南湘子却并未搭话,只是转头去问张鑫外面的风吹着是否难受,老人家摇了头,“这会正热,通通气好点。”
那人的话便被搁下。除此之外,一路上除了外面的小毛头时不时和姚三说说话解闷,再没有人开口。
临下车时,南湘子在车上看了一眼已经等在车下的人,闲问了一句,“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待张鑫下来的时候,便听见一声轻笑以及,“从前居无定所,没什么功业。就是闲读过几本书,嘴比别人利索点,现在也就是在这讨生计。”
看来是什么都不肯透露。
南湘子也不勉强,点了头下了马车。此后才看清是在一平平无奇的村口,姚三和小毛头早就下了车,站在村口一棵五人合抱粗的榕树下。远远的几个幼童各个手里拎着小木棍,似在进行一场“激战”。此刻见有人来,好奇地往这边凑。
“这是什么地方?”
“荒村。”和南湘子同车的那人答,似乎又觉得不够清楚,继续解释道:“天色不早,再赶路不知要到何时。放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已经有些孩子围了上来,笑嘻嘻着讨糖吃。
南湘子随即向村子里面看去,小道两边随意散落着些房子,门前放着些瓦罐东倒西歪,有的几乎要埋进土里面。房顶的瓦黑得发亮,瞧上去也都是完整的。
方才道上还只有些小孩子,这会儿悬日西沉,一些女人挎着篮筐,远远的看不清脚上是不是都沾了些泥巴。
南湘子重新疑惑看向那人,对方似有所察,偏头给了她一个友好的笑。
因为是村庄的缘故,空房间有,但一户不可能塞下所有人。南湘子住在一个寡妇家,家里只有母女两个住,女主人把过世了的丈夫房间分给了她。
晚饭是青菜汤和一小碗米饭,女主人显然有些过意不去地多给南湘子盛了些米饭,“我们听说了会有客人来,但是……家里只有这些。”女主人的眼没有看向她,毕竟此刻的南湘子还是一身男装。
乡下没有那么好些规矩,况且也没有多的桌子碗筷,南湘子与女主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对方期间明显地回避与她有什么其他交流或者接触,相当的局促。
南湘子道过谢,饭后无论如何将洗碗筷的活揽了下来。理由是分到了口粮和房间,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大概是烧水浪费柴火,晚上只有冷水洗了脸又冲了手脚。
跑了大半天,又在马车上赶了半日的路,南湘子身心具疲惫,躺在床上后悔起来为什么穿了男子的装束。
否则就能和这家人多聊上几句,总好过这会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瞎猜。
屋舍的新旧对比实在过于明显,至少有大半的房顶和墙壁都是最近才统一修缮过的。不过至少也是在两个月以前开始动的工。
南湘子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前嘀咕了一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除了地名叫荒村,她对这儿一无所知。
出乎意料的,那些人将他们送到荒村以后忽然没了带他们离开的意思,甚至大多数时候,南湘子连那些人的面都见不到。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她若在这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上十天半个月。京城没有李卿培在中间制衡,恐怕很快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时候再赶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可气这是什么地方她根本难以知晓,除了先在村民中间套话别无选择。好在与人打交道这方面,一张不差的脸和恰到好处的礼貌往往能事半功倍。
许是村民本就没有恶意,两三天她已经将这里的情况拼了个七七八八。
整个村子很难找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壮丁,除了妇女和小孩,剩下的男人大多都有些残疾。占多数的似乎都是带着孩子的女子。
至于这个村子所处的地形,她也抽空观察过,这里除了交通不便,物资贫乏。与外界隔绝的程度简直就像是世外桃源。
她和落脚这家的小女孩已经混熟了一点,小孩说话不会多想,无意间透露出她们也是刚搬到这里,之前的家被什么人给占了。
至于是什么人占了他们的家,小女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女主人警惕地拉走了。对方离开前看向南湘子的眼神有些警惕,但也仅此而已,她只得尴尬地走开。
先去看看张老先生,假如中间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大概率也要靠他来挑拨将军府和国公府的关系。虽然不是计划的全部,但一定是相当关键的一步。
探望过张鑫已经是傍晚,南湘子望向红得滚烫的晚霞,觉得有点闲过头了。就凭那些人送她们过来的马车,就能确定对方即便不是山匪,也定然跟匪沾边。但那群人大费周章将“玉面郎君”弄到这里来,总不能是为了让她看看这的人过得有多不好。
皇城此刻动荡不安,这地界又是山高皇帝远,这些人放着不管,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这处的缺衣少食和官府顶多也是间接的联系,再就是……
是,说到底,她只是不想再管自己计划以外的任何事,早点找到送她来到这的人,彼此有什么事拉扯清楚,也好让对方放她离开。
南湘子颓丧地踢了一脚道上挡路的石子,它很快就顺着骨碌到路边的草里不见了踪影。一双黑靴停便在南湘子视线终点。她仰头,是之前同车的那个男子。
似乎有近两天没有见过他出现在村子里,找也找不到。这人像是卡着点,正好是她满腹疑问的时候冒出来。
“这位……郎君,我有些问题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对方似乎并未发觉她靠近,猛然回神侧身见到她,当即展露笑意,“小娘子……”在南湘子开口反驳之前,他又立即歉意道:“实在是方才正巧在想这件事,才贸然开口,幸而这再没什么别的人。”
她不由自主皱了眉,“这是什么意思,张口便随意称呼,或许不大妥当。”
这人虽是道歉,脸上的泰然半分不少,随即便解释:“方才与同行的姚公子闲谈,才——”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南湘子。反倒让她觉出几分刻意欺瞒的局促来,对方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笑道:“放宽心,我已提醒过姚公子,要他不要再传。”
南湘子暂且松了口气,便听见对方又保证,“我的口风也很严,定替你为此事保密。”
他话音带着笑意,加之方才又没有盯着他的脸,南湘子总觉得这声音熟悉,但又立马摇头。
“怎么了吗?”
南湘子又摇头,“没什么,大约是恍惚了。”
在那人的坚持下,南湘子先回去吃过晚饭。出来的时候便见他已经坐在村口的大榕树底下,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个田埂上顺来的野草,靠近还有些香味。
树下的男子微微抬头,便放下了手里原本就随意摆弄的草叶,平静无波的神色染上了点晚霞里才有的暖意。
南湘子顺着门前的路往这边走,就见他起身扫去身侧矮石上的浮尘,“不介意的话,这里可以坐。”
她坐下便开门见山,“究竟是什么人要找我?”那人似乎毫无准备,闻言迟疑地看着她,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先问这个村子的事,听人说这些天你都在忙着走邻串巷。”
南湘子瞥他一眼,“假如全部都能告诉我,那再好不过。兜圈子只能消磨彼此的耐心。”
“的确是需要——玉面郎君相助才成。是关于近日的新令。”
南湘子轻摇头。闭塞得太久,新令?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他这话说了一半,又适时停下,“总之不晓得是什么人的主意,称年年减税也未能使匪徒数量锐减,反倒让各处少了除匪的积极性。”
南湘子闻言,表情多了些莫名其妙。
“新令颁布,没有人拦着?”
“为何阻拦,官家放了话,新官上任总得给些时间。”不知道为何,他说这话时脸上笑意更浓,“新令重新提高了各方面的税,又另外削减前段时日的救济粮和药物。”
天方夜谭,这和除匪有什么关系?南湘子不知何意,仍旧看着他。
“当然,为了避免底下的人不干事,另外增加了几条奖励条例。”
“关于剿匪的?”
“嗯。”
南湘子冷笑一下,树下的另一人只是微笑着看她。
不远处房檐下,两个人像村头老大爷似的蹲着。小毛头小心翼翼看向自家公子,似乎从来这开始,姚三就很少说话。他担心公子会不会哪里不舒服,忍了半天终于问:“公子,咱们现在是在干嘛?”
姚三的死死盯着榕树下的两人,确切来说是盯着那个男的。
“公子,你在看什么?”
“公子……要不咱们回去吧,外面虫咬人咬得浑身痒。”
姚三:……
“公子……”“闭嘴,那么烦人呢?”说着他伸手拍掉顺着裤腿往上爬的小虫子,继续盯着村口的方向——
到底在聊什么?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简直令人越看越讨厌。而且,怎么虫子只往他们这来啊?
榕树下的南湘子毫无察觉,她理了理身旁这人的话,隐约猜出他的意思。
“我帮不上这个忙。”
对方闻言只是笑着摇头,“不如先听完再做决定?”
即便他态度实在诚恳,但南湘子还是摇头,这怎么能答应?他明显和这一代的山匪有干系,这种情况下找急着她,或者寻“玉面郎君”其人,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让她成为那个将所有人聚集起来的桥梁。
男子原本要开口,又忽然低下头,像在斟酌字句。榕树顶的叶子呼啦啦作响,起了一阵风。
在南湘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虽然的确不想让你为难,但是这两天时间我们的人并没有在这看守——而且他们的身份其实多少能猜得到,他们与土匪之流,或者说从前与土匪毫不相干,但新令之后……”
她完全有机会强行离开,不过是费点功夫,现如今选择留下来——
“所以今日才会专程来商议。”对方适时停下来,南湘子随即对上一双善意的笑眼。没有任何精妙的话术,但恰到好处拿捏到她的所有想法。
南湘子眼帘微垂,“所以——你的计划是?”
“明日一早出发,天色也不早。夜里风凉,路上再详谈也还来得及。”
南湘子皱了眉,奈何如今是在对方的辖制下,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还能怎么办,就算这含糊不清的托辞怎么看都透露着阴谋的味道,这趟浑水也是非趟不可。从她没有独自跑路开始,就已经放弃了谈判的机会。对方算好了她没有能力带上年老的张鑫离开。
究竟是什么人设的局?从她一开始找张鑫便已经落在对方的算计里,其后的每一步都莫名其妙为她留足了脱身的余地;又仅仅用张鑫这一个“胡萝卜”,让她不得不每一步都走到更加被动的境况里。
简直就像是被无毒巨蛇悄无声息地缠住,猎物会逐渐脱力、窒息——直至丧命。
——
次日一早,如那人所说,村口果然停了一辆马车。虽然外面的痕迹已经处理过,不过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前几日抢来的那辆。
马车也并非随意什么人都能有,租赁的费用也并不低廉。南湘子深深看了一眼,随即上车。
离开的马车渐行渐远,南湘子借宿那家的小姑娘拉着母亲的手站在门口。小姑娘刚睡醒,揉着眼睛问娘亲,“他们去哪啊?”女人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朝马车离开的方向拜了一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2章 似是故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