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沈建业这边，他自西山下来，恰巧遇到黄包车夫便孤身一人去了财政部。
财政的门楣相当大气，看得出来是花了钱的功夫，进去也是富丽堂皇，像是将钱都花在了装饰上一般。
沈建业嘴角一勾，直直进了财政部长的办公室，竟然也没人拦着，许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进入。
财政部长站在柜子前正观摩他新入手的青花瓷瓶，见到沈建业进来也不惊讶，只伸手一勾：”建业啊！快来看我在瓷都新淘过来的瓷瓶，以你的眼力能否给为师估个价啊？“
沈建业眼睛扫了一眼博物架上大大小小价值不菲的名玩古董，夸赞道：“赵老师一贯的火眼金睛，想必这青花瓷相当价值不低。”
“哈哈哈，你小子……。”赵观开怀大笑。
他曾是沈建业的经济老师，在学校里对沈建业的才能十分赏识，本欲在其毕业之后得到这个人才，却不料这人还是选择了从军，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说吧，你找我来有何贵干？”
“老师言重了，我刚回北城，一穷二白，您最受总统器重，想从您这听些消息。”沈建业低眉顺眼的恭维。
赵观斜眼看他：“你父亲知道的不是比我更多？怎么舍近求远呢。”
“父亲身上兵味太重，不熟悉官僚政治，还是得老师您多加指教。我从西北带来几个宝贝，今日来得匆忙，过几天再亲自登门让您赏看一二如何。”
沈建业细细观察赵观，他知道赵观最是喜欢收藏，年代越久远的越是着迷。
见他眼睛上挑，嘴角上扬，沈建业便知这事妥了。西北的宝贝基本都是土里出来，沈建业不怕他不上钩。
“陈编好，你之前说的构想可行，目前以北城来说报纸市场缺少针对性，是我们的一个机会，我初步给报社选择了一个地方，是一家就报社想要转让，价格地址都算优惠，你过两日来看一下如何？。”
江至站在电话机前与远在吴城的陈编联系。得到陈编肯定答复后江至挂断电话，离开了东阳报社。
东阳报社的社长是个白胖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满怀期望的将江至送到门外，挥别时格外不舍，喊着“一定要来啊，我们随时等你。”
想转让报社的心情压都压不住。若问社长何故，社长一定会哭着说我家底都快赔了，再负运转就得卖房子啦。
“别推我，你们不要妄想压灭民主的种子，自由是每一个公民向往的！”
“我们只是一个兴趣集会，不要暴力驱赶。我们自己可以走。”
“凭什么走，我就要他们知道，人民的意志是不可战胜的。”
······
江至还没走到平江街上呢，喧闹就如同海潮一般将他包裹，他从人群的海浪中逆行而去，看到了喧闹的源头。
一群学生被警察推搡着，手中高举着书本和纸张，愤声疾呼。警察握着警棍推搡着学生，却也没伤他们分毫，脸上是无奈的神色。
政府下令禁止集会，但是面对学生群体又打骂不得，只得呵斥几句，再把人赶走。
平江街上集会影响较大，这条街上有外国使馆，在人群里也有不少洋人在观看。警察们更加用劲推搡起来。
学生们丝毫不怕，哪怕被警察驾着走还在高喊自由无罪，自由万岁。怯懦的几个不跟警察正面刚，只悄悄捡起地上的文章抛进怀里。
其中几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也夹杂在其中被警察推着走，她们扒拉着警察的胳膊将背包中的书本文章分散给围观的群众，面上喊着：“自由会的宗旨就是为自由而立，为言论自由，行为自由，思想自由，文章自由。”
有些人接了有些人没接，没接的纸就飘飘扬扬的落在地上再被他们同行人捡起来。
江至站得远，看见一个清清冷冷长相的女生被推倒在地，站在周边的人都在冷眼旁观，另一个男学生推开警察将女学生搀扶起来，那女生遭到此对待面上依然冷冷的，不似她其他同学那般面目赤红。
她站起来了接着发单子：“民事国事天下事，事实皆可关心，政府禁止言论是心虚还是独裁专政？“
乱，推挤，争吵，有过路的挑夫走过，站在江至旁边看见了说：“学生娃就是瞎激动。”
江至默然，他不止一次看到集会，看到游行，吴城的学生进行过，每一个学生的脸上都是愤怒的哀伤的，如今北城再看见，他依然被这些学生触动。
这一年快要到末尾了，国民政府不堪西洋人攻天壤，直至冀北。被打到鼻子上了，便颁布政令，同意洋人带兵驻扎天壤，同时与洋人签订条约，同意开放天壤的自主贸易权力，开放其通商口岸，同时支付洋人军队进攻所浪费开支百万两白银。
举国上下人人自危，沈都督为此事焦头烂额，冀北为自保闷声不吭，国民再一次被赋税重重压在身上，社会各界都在张望，政府下令不得议论国事，想将这一屈辱吞进肚子。然后学生就出来游行集会了。
江至遥遥看着，视线一会落在眼前的闹剧上，一会落在后面的天空。平江饭店的一角在天空里，遮住了半块白云。
学生被带走了，闹剧结束，剩下的人们讨论着学生们的大胆，或羡慕或厌恶，不过无所谓了。
地上是白色的纸，纸上是黑色的脚印，不一会就来了几个清洁工将纸张扫走。
江至手里也有一张纸，上面用楷书大大写了三个字“自由会"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一个女学生临被带走前还是伸长胳膊给他塞了一张过来，他塞进了怀里。
冷清后的街面大家又都行色匆匆，地上有一个东西折射了余晖在闪闪发亮，江至将它捡了起来，是那个被推到在地的女孩的银色挂坠，砚台样式，朝学生们被带走的方向望望，他将那挂坠也塞进了怀里。
山河破碎，风雨飘摇，这个延续了五千年的大国欲往何处去，无人知晓。
北城私楼，著名政客陈家摆宴庆祝女儿十八岁生辰。
陈仲达本欲在自个公馆举行宴会，毕竟公馆大，也私密。奈何是女儿陈思生日，她说希望在私楼举行宴会。
大抵是她也知道，如果在陈家过生，可能就变成了政客家们的一次普通晚宴，但是私楼不一样，在这设宴，她的同学朋友们可以尽情来玩乐，且私楼是北城最大的玩乐场所，从上到下五一不透露出奢靡，在这设宴也极大的满足了陈思的虚荣心，毕竟私楼的租用费一晚上是笔不小的费用。
但陈家不在乎，作为一个老牌政客家族，在洗牌过后还能坐在桌子上笑谈风声的出牌可不是能容人小徐的，底蕴在北城能压他一头的不多，且也熟识。
这不，来了。
陈仲达站在私楼门口迎接，门口一溜烟的轿车，政客富商们携手而来。陈仲达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慌忙上前迎接。
从车上下来了穿着常服的沈天文，沈都督这次没带他的拐杖，挽着夫人赵春花的胳膊面带微笑的看向陈仲达。
“仲达，祝贺令千金生辰愉快啊，小姑娘长得真快，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陈仲达上前扶住沈都督的手，这位在北城算得上只手遮天的人能来参加也是给他的一个天大的面子。
宴会的主角陈思站在父亲旁边，听到沈都督的话脸红了起来，眼睛不住的瞎瞄。
另一辆车里下来了沈曼沈绍俩兄妹，身着晚礼服得体又大方。
沈曼一下车就拎着裙角小跑过来挽住了陈思的胳膊，她俩年岁差不多，出落得又亭亭玉立，站在一块让人目不转睛，尤其是今天陈思作为主角穿了一件繁复盛大的红色，而沈曼只是穿了一件淡绿色的晚礼裙，一点也不喧宾夺主。
陈思知道沈曼的好看的裙子太多，而如今只为她作配，便更加高兴，俩一块笑着说悄悄话。
其间陈思不时地去瞅沈绍，沈绍倒也装模做样的微笑点头回应，惹得沈曼捅捅陈思的后腰，女孩的脸更加红了。
“早听说沈都督的大公子回京了，今日怎么不一块来玩一玩啊，今天年轻人很多。”陈仲达问向沈都督。
听到这话沈都督脸一黑，道：“他那混小子，不知道谁惹了他，昨天回家用餐时脸就一直黑着，今天让他过来参加宴会有意给他相看一下各家姑娘，他还呛了老夫一嘴，不孝子！”
陈仲达大笑：“令郎优秀，倒是不愁姑娘惦念，今天不少官员也来，也算个机会。”
沈都督不置可否说道：“随他去。”
陈仲达有意和沈都督结亲，不过比起沈绍，他更中意沈建业，两人无论才智还是容貌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可惜他有情，沈都督无意，且女儿还偏偏喜欢沈绍。无奈只能作罢。
厅内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陈仲达还在外迎客，以尽地主之谊。
陈竟晃着红酒杯翘脚坐在大厅一角，眉间略带愁色。
有几个来的早的公子哥纷纷找了过来，问道：“陈哥，令妹生日你这东家坐在这么偏的地方怎么尽地主之谊啊？”
“哟？陈大少爷这愁容满面的样子是怎地？难不成等待的姑娘没来？”有人揶揄着。
“不，在等一个···朋友，不过他想必是不来了。”陈竟短促的笑了一下。
“看来这朋友想必是个美人，不然不能让陈大少这么魂牵梦萦啊！”“就是就是！”
几人纷纷迎合。
不知怎的，陈竟忽然就有了一点诉说的愿望，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时辰后的自己会恨不得捂住现在的自己的嘴。
“确实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不过美人心思不在我。”陈竟自嘲的笑笑。
“这是我与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斗胆一问这美人是哪位啊？”
“我自小便认识的，可惜近水楼台却未先得月，他只把我当普通哥哥。唉——如果···”陈竟还没喝多少酒就已经似醉了。
其他人见这自持稳重的陈议员竟如此失态，纷纷猜测这美人是谁，大家打小混一个圈子的，谁的姐姐妹妹甚至妓院戏楼里的都熟，不曾见哪个有天仙模样能进陈少爷法眼啊？这数了一圈下来愣是没琢磨出个一二三四，直道是陈竟嘴太严实。
其中一小伙却突兀开口说道：“如果不论性别，倒是有人能担当的上。”
“谁啊？”有人问。
“江参事家的公子。”那人细微一笑。
“江升？那小子虽然长的不错，但远远谈不上吧，而且纨绔一个，陈少爷眼光不可能不好。”
被讨论的陈竟恍然未闻，他拎着酒杯一饮而尽，郁郁寡欢的模样惹人侧目。
“不不不，你们倒真是贵人多忘事吧，那位公子不过才离京两年而已。江家的大公子江至，我可是念念不忘啊。”说这话的人意味深长的一笑。
众人经过这么一提醒，那修长的身影，绮丽的容貌忽然便闯进了脑海，久久没人言语。
片刻后才有人讪讪地说：“不过人江至是男子，没听说过陈少爷好这口啊！”
“哈哈哈，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别在意别在意。”
席间恢复了热闹。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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